戬心 金陵华胥梦

　　“先生，您瞧这是我临摹的字帖，是不是已经有先生书法的一半风骨？”

　　林温良看着兴冲冲的凤栖，伸手拿起她手中的字帖，展开，同他一样的字体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浅笑，伸手轻轻想摸摸她的头，才发现凤栖已然长高了不少。

　　“丫头，你又长高了，先生就快摸不到你的小脑袋了。”

　　“怎么会呢？凤栖长得再高，只要蹲下不就可以了吗？先生真傻！”

　　那一年凤栖八岁，林温良二十四岁。

　　“先生，凤栖想去学琴。”凤栖蹲下身子靠在林温良的脚边，左手托腮，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的模样。

　　“为何？”林温良低头，这时的凤栖身高已经快到他的肩膀了，“长笛学好了？”

　　“我不想学笛，我要学琴，学好了就可以和先生合奏了！我要和先生合奏那很出名的凤囚凰！”

　　“凤囚凰？”林温良不由摇头轻笑，他习惯的摸了摸凤栖的头，“那首曲子可不是能和先生合奏的！”

　　“为什么？”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那一年，凤栖十岁。林温良二十六岁。

　　“先生，凤栖新学做了一道菜，先生可还喜欢？”
　　林温良看着面前黑乎乎的菜肴，这丫头这段时间都在学习家务，原本白嫩的小手也粗了不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责骂的话却怎样也说不出口，却在见到她手上的切口后，不由心疼喝道，“凤栖，你这段时间荒废学业就是为了这个！”

　　“先生……”凤栖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我只是想让先生知道，凤栖也能照顾先生，也可以照顾先生，所以先生不要娶妻好不好！”

　　“凤栖……”林温良愣了，早年因为学业抱负加上金陵城乱，他一直未曾娶亲，而今金陵形式稍稍安定，莫守将也开始关心起他的亲事来，的确他已不再年轻，也许是近日登门的媒婆频繁，才让凤栖知道这事，只是他从未考虑过娶亲适宜。林温良看着凤栖，觉得家里能多个人照顾她也好，毕竟女子的心比他要细，这番考虑下他才松了口，只是没想到，凤栖对这件事会有这么大的抵触。

　　林温良看着凤栖浅笑，“丫头，先生娶了妻子，就能更好的照顾你啊！再说了，在等两年你就及笄议亲了，家里总不可能没有主母替你打点这事吧！”

　　“不，凤栖不要先生娶妻。”凤栖抬头看着他，“先生，你不要娶妻好不好，如果真的一定要娶妻的话，凤栖长大了，凤栖嫁给先生啊！

　　“胡说！”林温良拍了拍她的肩膀。

　　“凤栖为什么不能嫁给先生呢！”

　　林温良看着凤栖清澈的眼睛，轻叹，“丫头，因为我是你的先生啊！”

　　在凤栖不停的阻挠下，林温良最终还是没有娶妻。

　　那年，凤栖十二，林温良二十八。

　　“先生，这就是您花二百两买的花瓶？”凤栖缠着他不停的追问着，“莫叔叔说，您被骗了，这花瓶根本就不是什么汉代古物！因为汉代都没有三彩！可是，我的先生是世间最睿智的人，您怎么会被骗呢！”

　　那是一个不过六寸大的小花瓶，林温良小心的抚摸着瓶身，随即将它放进了一个檀木盒中，转头朝凤栖笑笑，“人无完人，先生也被骗了！”

　　“才不是，先生永远是凤栖心里最厉害的！”

　　那年，凤栖十四，林温良三十。

　　“先生！”凤栖上前抢过林温良手中的兵书，“您都研究这本书好几天了，也该休息一下呀！您瞧，凤栖给你带来了什么！”

　　说着凤栖将手中的画卷展开，那是一副水墨金陵百姓图，画中金陵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林温良看着画愣了，不由伸手触摸，画中的情景是他多年所期望的理想，只可惜，也许只会是空想，他不由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①”

　　“先生，凤栖不明白，亡百姓苦，兴，百姓为何还会苦呢？”

　　“王朝兴盛，帝王就会渐渐安逸，居于享乐，随后大兴土木，底下官员搜刮民脂民膏，苦的便是百姓！当年玄宗宠爱贵妃，居于享乐，大唐国土才会分崩四裂，如今藩镇割据，金陵作为战略要地更是战祸连年，这金陵百姓何时才能如这图一般安居乐业！也不知我能不能看到这一天！”

　　“先生！”凤栖第一次在林温良的眼中看到无助与悲凉，她伸手从他背后环抱住了他，林温良一愣，只听凤栖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金陵城会像这画中一般民丰物阜，百姓安居。那时，凤栖会陪着先生在城门看着繁华风景！”

　　那是他们第一次的拥抱，也是唯一的一次，那年，凤栖十六，林温良三十二。
　　转眼间，她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而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面容张开的她更是好看，上门提亲的人一波又一波，可是她却谁也没有答应，因为在她的心里早已经住下了一个人，她的先生，是的，她喜欢他，喜欢她的先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对他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可她知道，她是不可能成为先生的妻子，因为在世人的眼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知道先生的理想抱负，她不能让世俗毁了他！

　　尽管林温良在金陵城的声望很高，但是流言还是传开了，在那些流言中，凤栖和他的关系被描绘的十分不堪，甚至龌蹉。

　　她惶恐不安，林温良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待她始终如一，渐渐地，她的心平复了下来，两年过去，十八岁的她灿烂夺目，俏丽美艳，提亲的人连连不断，可凤栖依旧拒绝，金陵的局面似乎又开始严峻起来，林温良归家的时日越来越短，大多都在军营，凤栖日盼夜盘终于盼到林温良归家，可林温良却将一份庚帖放在了她的面前。

　　“先生这是……”其实她已经猜到，却不能接受。

　　“凤栖，你长大了，该嫁人成亲，这人先生看过，人品学识都是一等一，把你交给他，先生放心！”

　　“不，凤栖不嫁，凤栖愿意一辈子陪在先生身边！”

　　“胡闹！”林温良一改往日的温和，神色严厉，“你可知外面将我们的关系传成了什么样！你若当真不嫁，岂不是坐实了！我林温良一辈子清白你要毁了它！”

　　林温良的话让凤栖不敢置信，她不相信她的先生会对她说出如此伤人的言语。

　　“凤栖，我这几日出门已经将一切打点好了，你的嫁妆我也都安排好了，你换上嫁衣，去吧！”

　　“先生出去的这些日子就是为了要把凤栖嫁出去而奔波？”凤栖摇了摇头，眼泪落下，她上前，“先生您当真不要凤栖了？”

　　“你走吧！”

　　短短三个字，打碎了凤栖的全部希望，她似乎又回到了年幼孤独的自己。

　　“凤栖从来不愿违背先生的心意，凤栖这就走，望先生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凤栖跪下朝林温良磕头，林温良却背过身，不愿在看她。

　　凤栖上了马车，听着马蹄声，离开金陵。她还记得那一日，她也是听着这样的马蹄声见到他，可如今……

　　赶车的车夫在车外絮絮叨叨的说她要嫁的人是洛阳城守将的小儿子，有多好多好，而凤栖心却越来越凉，洛阳，这么远的路，这一去，只怕是在也不会回来了！

　　“不，我不走！就算不能陪在他身边，能远远的看着他也好！”

　　凤栖扯下凤冠，叫停了马车，抢过一匹马便往回跑，却见到金陵城一片混乱，询问之下才知道，徐温发动兵变，控制军政，杨渥大权尽失，杨渥的手下全都被斩，金陵城守将莫琉白早就跑了，金陵一时人心惶惶，她心急如焚，回到府邸，见到了林温良。

　　“凤栖？你怎么！”

　　“先生，快，我们快走！”

　　“不，我不能走！”

　　“先生！莫叔叔都走了，你们之前效忠的是杨渥，如今，徐温掌权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正是因为守将走了我才更要留下，金陵要地是咽喉之地，也一直是杨渥培养心腹的所在，我知徐温一定会杀这里的守将以震慑那些效忠杨渥不服他的将领，我在金陵声望颇高，守将不在，我是最好的人选，金陵不能乱，金陵一乱，受苦的只会是百姓！我林温良效忠的不是杨渥，也不是朝廷，而是这金陵的百姓，只要百姓还在一天，我就会守一天，我早已同徐温商议，以我一人之死，护这金陵安宁！”

　　“先生！”

　　“凤栖，你不该回来的！”林温良整了整衣冠，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我的小丫头，快走吧！好好活下去！”

　　凤栖知道，林温良去意已决，她无法留住他，徐温斩杀他之后，烧化了他的尸身，看上去是挫骨扬灰，实际上是完成了他的遗愿，让他能守护在金陵的每一个角落。

　　凤栖如同往昔一点点收拾他的书房，她见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檀木盒，林温良时常会看着它发呆，每每问起，却只是避开不答，如今她终于能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只是先生却不在了，凤栖打开它，里面却是一个花瓶，被埋藏的记忆开启，她隐约记得，那是林温良花了两百了买下的汉朝古玩，拿起，这明明就是唐三彩的工艺，先生怎么会这么傻？

　　突然，凤栖浑身颤抖着，手抖得连花瓶也快握不住，她蹲下身子，失声痛哭，“君生我未生，君生我未生，先生，先生……”

　　那个被林温良花天价买下的假古玩上有着这样的诗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②

　　徐温对凤栖倒是不曾为难，听闻她要替他林温良立下衣冠冢，还派遣了士兵帮忙，盖棺时，她突然拦住了兵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心头，随即抱着花瓶和木梳跌进了棺木，“结发同心，以梳为礼，先生，凤栖来找你了，黄泉路你可要走慢点，等等我！”

　　那时的凤栖以为，随着先生死去，黄泉碧落就在也无法分开她和她的先生，却没想到入了地府，她才知道自己原本是天上仙子，触犯天条被打下历劫。

　　“那先生呢！”凤栖看着金陵地仙，想从他的口中得知林温良魂魄的下落，金陵地仙却对她摇了摇头。

　　“瑶华仙子，你在轮回一世便可返回天庭！何必再执着这一世的情感，你还是速速去吧！”

　　“不，我不去！我不要忘记先生！”

　　金陵地仙看着她摇头，“瑶华仙子，你这又是何苦呢？对于仙人来说，人命短短不过蝼蚁渺小，你如今对他念念不忘只是正是浓情时，可这一世短短数十年的情感，在仙人数以千年万年的神寿中算的了什么，慢慢的你便会淡然忘却，即便现在不忘，待会你进入了地府喝过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也就什么都忘了！你还是放下这一世的尘缘，早早轮回转生，回归正道才是真的！”

　　“什么天庭正道？我只要先生！”凤栖突然以手作爪剜进了自己的灵魄之中，她扯出了自己的神仙根骨，狠狠斩去一了半！浑身撕裂的疼痛让她不停地抽搐着。

　　见此情景金陵地仙大惊，“你这又是何苦！只差一世你便可以回归天庭，如今你斩断一半神仙根骨，只能成为半仙，并且至此一世流离人间，再无法得道！，即便你找到林温良转世，仙凡有别，人仙相恋会触犯天条你也只会害了他！”

　　凤栖挣扎着起身，“不，我不会找他，我要留在金陵，守着他爱的这片土地，我要替他看他没见到的金陵繁华，百姓安居！”

　　“痴儿啊！也罢，金陵地仙连叹几声，”既然如此，你便协助我打理金陵吧！”

　　就这般，凤栖成为了金陵地仙的下属，做了半仙，数年之后，一同样是半仙的青衣男子也找到了这，当时的地仙看着他再看了眼凤栖，只是摇头，却什么也没说，同样留下了男子，同凤栖一同打理金陵。那青衣男子，正是苍梧。

　　凤栖知道了苍梧与她的渊源，却从不在意，她关心的只有金陵城的安危，对于她来说，金陵就是她的一切，十年后，金陵地仙仙逝，与此同时她救下了寸心，却没想到金册在那刻突然认了主人，之后她便在寸心手下打理金陵，可寸心种种所为却让她越来越觉得会毁掉这座城市，她竟渐渐生出魔心，直到那日，她见到了一位女子，以金册地仙之位同她做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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