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暖时光

　　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很长，盛暖自然不会闲着，想着中考只要不发挥失常，应该能考上景山一中。
　　所以，暑假还是好好努力，自己凑够学费吧。
　　年龄还未满十六周岁，在景山这样的小城市应聘暑假工是个问题。
　　原本工作的机会就不多，好工作又被六月份就高考结束的高三毕业生抢先一步了不少。
　　盛暖找了很久，最后只能在一家中型的超市做临时工，一小时八块钱，一天八小时。这样算算，两个月赚的钱，除去学费应该还剩不少。
　　在超市的工作虽然繁杂些也累些，但还好没有年龄限制什么的。
　　不过虽然盛暖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但她看上去好像就比同龄人稳重了不少，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出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浮躁。从说话就能体现出来，她说话的语气总是很平缓，像是从没有多少情绪。

　　盛暖第一次明白自己少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时是在四岁。某个傍晚，那时还很小的她，一个人在幼儿园大门旁的门卫室那等了很久，但爸爸始终没有像他约定的那样出现。
　　妈妈也没来，他们好像忘了她。
　　后来妈妈告诉她，爸爸走了，因为车祸。
　　那车祸把爸爸带到哪了呢？
　　后来只有别的小朋友才可以在放学的时候牵起爸爸的手回家。
　　后来盛暖明白了被车祸带走的人是回不来的。
　　后来盛暖知道了，自己少的那样东西叫父爱。

　　盛暖第一次看到妈妈的新老公时是在七岁，那时妈妈带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说：“小暖，叫爸爸。”盛暖知道，自己又有了爸爸。但她却莫名地害怕，许久才张口叫了句叔叔。

　　叔叔并没有带给她们幸福，至少盛暖这样觉得。
　　她们跟着叔叔搬进了更差的出租房，幽闭潮湿，没有阳台。妈妈经常要拿东西去这栋楼的天台上晒，否则很多东西在这样的屋子里放久了，都会发霉。
　　人也一样，会发霉的，盛暖想。

　　叔叔和爸爸一样，都是货车司机，但叔叔是半个酒鬼，不出车时就喜欢请些狐朋狗友去外面吃吃喝喝。
　　工资本就不高，再加上妈妈再婚次年就添了个小弟弟，家里的经济更拮据了。

　　盛暖不止一次隔着房门听到过叔叔和妈妈商量要不要把自己送去市中心住的姑姑那。
　　反正他们认为姑姑家境好，又经常接济他们，而且姑姑自己也提过让盛暖去她家住。丢个小孩在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其实如果不是盛暖放心不下妈妈，自己也是更愿意去姑姑那的吧。毕竟妈妈现在又要带弟弟又要操持家务，还要做些手工活贴补家用，身边总需要有个人帮忙的。

　　叔叔的钱除了房租大多都贴给酒了，妈妈的钱也都贴给吃穿和弟弟了。
　　盛暖从初中开始的学杂费大多都是姑姑帮忙付的。
　　盛暖自己也开始打起了零工。初中起一放假有机会就发发传单，贴贴广告，工资日结。

　　没有办法，妈妈连买本贵的辅导书的钱都不能给她了，又总不能什么都跟姑姑要，只能自己赚。

　　初中学校组织过“清扫大街，美丽城市”的社会活动，就是叫学生组队带清洁工具把那些违规张贴的小广告清理掉。
　　盛暖还记得自己跟着大家一起拿铁丝刷那些撕不掉的小广告时心里的无奈。
　　那些广告，很多是她顶着烈日贴上去的。

　　盛暖很早就懂得，人与人之间，就是有差距的。

　　比如此时的她，刚从超市下班饿着肚子挤公交回家。
　　路过某站点，视线内很多和她差不多大的学生，从一栋几乎都是培训机构的大楼里三五成群地走出来，然后各自神色单纯地坐上父母开来的车，两个轮子或四个轮子。
　　总之自从爸爸走后，盛暖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也不是没有很想学的一门才艺，但是现在培训班的学费应该很贵吧？

　　在公交车上站了很久才到家，妈妈好像不在家，应该又是去附近工厂领一些手工活了吧。
　　七岁的弟弟正窝在老旧的沙发里玩游戏机。
　　盛暖叹了口气，卷起袖子疲惫地走进厨房。
　　已经快七点了，不自己弄饭吃的话，会饿死的。

　　简单地做好了一顿晚饭之后，妈妈和叔叔一起回来了。
　　看起来两个人很高兴的样子。

　　妈妈告诉盛暖，叔叔在的物流公司被另一个老板收购了。据说新老板的生意做得很大，在很多方面都有投资。去年就说要给叔叔这些老司机涨工资的事情马上会有着落了。
　　盛暖对着妈妈笑了笑，没有说话，算是祝贺。

　　叔叔在旁边开口了：“要是下个月工资涨了，就先把这钱拿去找关系让小兴上区重点的小学，这事得让盛暖的姑姑帮帮忙。盛暖，如果你考到景山一中的话，想要什么跟叔叔说，叔叔奖给你。你弟弟上学的事，你帮着和你姑姑说一下。”
　　“这样吧，明天中午你下班就直接去你姑姑那吧。”叔叔破天荒地往盛暖碗里夹了一块肉，弄得盛暖好不自在。
　　“嗯。”但这样的事，她从来都只能皱着眉头答应下来。
　　何况叔叔说话的时候，盛暖抬眼看了看妈妈，她好像也同意这么做的样子。

　　有时候，盛暖会觉得自己像部机器，周围没有什么人能让自己体现喜怒哀乐，所以干脆将这些情绪包裹住好了。
　　其实也有很累的时候，也有喘不过气的时候，也有胡思乱想觉得命运太不公平的时候。
　　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多数一天结束的时候，盛暖总是在精疲力尽下沉沉地睡去。
　　然后在那些为数不多的爸爸出
　　现的好梦里，撒几次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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