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成斐，然知青桑

　　清晨，雨水刚洗过宁梧宫，院子里积水澄明，鲜花清艳，湛蓝的天空上飘了几朵白云，太阳藏在云后头，光芒探过薄薄的云层，刚好落在我手背上。
　　我已边提着扫把百无聊赖地扫着地上的树叶，一边努力瞪圆了眼睛，强迫自己看着手里的扫把，然而“阳光渐欲迷人眼，一睡才能安心扫。”我忍不住，撑着扫把打了个瞌睡。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宫里的掌事姑姑叫醒的。
　　我刚睁开眼，她就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斐然，你自己说说，自打你进宫以来，已经这样站着睡着了多少回了。这个月的俸禄，你不想要了是不是！还不赶快的，愣着干什么！一会皇上来了要还没打扫干净，非扒了你层皮不可……”
　　“怎么了，李姑姑？”李姑姑正骂我骂的脸红脖子粗，忽然一道温柔的女声打断了她的话。她惊恐的回头，赶紧蹲下行了个礼。
　　我亦不敢例外，学着李姑姑也慌慌张张地蹲下行礼。
　　“无妨，起来吧。李姑姑，发生什么事了？”
　　李姑姑添油加醋地将刚才的事细数报告给她，我站在旁边一边腹诽一边偷瞄这位宫主。说起来，我进宫已有三天，宫主却是第一次见。
　　进宫前我就听说当今皇上沉迷美色，为了俪妃曾多次罢朝，如今朝唐群臣怨载，联合一众说要斩了那女子。
　　我原以为传说中的祸国妖姬该是像苏妲己那样的倾城美人，眼前的这位女子却超乎我的想象。她并非绝美，仅仅是小家碧玉的美丽，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如同水一般，看一眼仿佛全身都被治愈了。
　　正出神，俪妃已走到我身旁，温婉一笑，“你是新来的吧，以前不曾见过……”我正欲答话，她却自己又接着道：“既是新来的，就无需怪罪，而且我觉得落叶满地，似是妆点，也很好看。这丫头，就来我身边伺候吧。”她唇边噙着笑，说出的话竟无端带了几分威严。
　　李姑姑不敢不从，只低着头说了句好，就灰溜溜地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俪妃转头轻笑着看我，眸子似一潭汪汪的湖水，我的脸映在湖里，我似着了魔一般，喃喃道：“斐然。”

　　俪妃将我安排在她身边为她端茶送水，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偷懒，但想想能见识一下传说中形貌俊朗的皇帝究竟长什么样，也是种享受，而且还能时不时偷吃一下宫里的糕点，主子高兴了还有小费赚，怎么看都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正美着，宫外传来一道尖利的男声：“皇上驾到┄”
　　我赶紧学着电视剧里的剧情跪下行礼，而俪妃则挑唇笑笑走上前迎接。
　　“皇上今日早朝可累了，来坐下歇息吧，今日我刚在小灶里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桂花糕！颜歌，还是你对我好！我正巧饿了，快呈上来，我要多吃点！”
　　我跪在下方，听着皇上的语气，怎么也不像九五之尊应说的话，心说这皇帝该不会是个傻子吧，于是禁不住好奇心，抬起头来细细打量。
　　传言说的不错，皇帝确实长得甚是俊朗，只是眉眼中透着一股稚气，尤其一双眼睛，深黑如墨，无光自闪，仿佛盛了满天星，就这么望着，无端生出一种怜悯的心思，完全没有真龙天子的威严。
　　“斐然，你去将灶头上的桂花糕端来，顺便再砌壶新茶，就拿内务府刚送过来的毛尖。”
　　我低着头应了声是，抬步往门外走去，刚走出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皇上埋怨的声音：“颜歌，你不知道，今□□堂上的那些老头联合一起起哄说要废了你，我当然不肯，发了好大的脾气，可是他们根本不管，还一起跪下来说不废妃就一直在金龙殿上跪着，真是太可恶了，我废不废妃用得着他们管吗……”

　　再回来，看见皇帝正坐在书桌上，提笔在纸上画画，画的正是坐在古琴前素手捻琴的俪妃。出乎意料的是，皇帝虽痴傻，画工却不错，我到时，纸上已浮现出一个江南温婉美人，映着其身后高山流水的画卷，煞是好看。
　　画面太过美好，我不忍打扰，只轻轻地将新茶和桂花糕放在桌子上就退下找个角落站着。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边境的战事打破。大约是廿八的那天，皇帝和俪妃正一同用膳，一个身穿兵服的小兵连礼也忘了行就冲进来，慌忙地说着战事，大约是说我方损失惨烈，需要支援。
　　闻言，俪妃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为皇帝择了一件衣裳，亲自给他换上。“皇上，快去吧，相比大臣们都在銮安殿里等着你们呢。”俪妃言辞恳切，只醉人心底。
　　皇帝仍旧不舍，回头又望了一眼，眨巴眨巴眼睛道：“颜歌，我那没喝完的银耳羹你可要给我留着，我回来再接着喝。”
　　“好。”俪妃凤眼一弯，红唇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如同洁白的杏花，温尔美丽。
　　皇帝愣了一愣，终究被德公公半拉半拽着离开了。

　　皇帝回来的时候，已至夜深，俪妃为了等他抱着琵琶奏了一曲《杏花雨》。
　　皇帝甫一进来，俪妃就赶紧迎上去，扶着皇帝坐在饭桌旁。“皇上你回来了，银耳羹已经热好了，还该做了些你爱吃的小菜。”俪妃温声细语，只字不提皇帝与大臣商议的事。颦笑中的温柔像极了一个乡野关心丈夫的村妇。
　　“嗯，这碗圆子真好吃，谁做的，叫什么名字？我下次来还要吃这个！”
　　“这是江南的名菜，臣妾知道皇上爱吃甜的，故而亲自跟御膳房的嬷嬷学做了这道菜。”
　　皇帝到底被折腾了这么久，吃过夜宵后就累得倒在床上睡了。俪妃命令我掌灯，说她有事要做，但要我掌灯时背对着她。我心里蹊跷，但碍着身份，无话可说，只能一百年偷偷转头窥看，一边暗自思量。
　　绕我多机灵，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俪妃叹了口气，说：“也罢，终究要让人晓得的。斐然，你可愿做我的亲信？”
　　“啊？”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实在想不明白俪妃怎么会要我做他的亲信，仅仅是因为我偷看了她写信？但我并没看到信的内容啊。
　　“你不必惊讶，我很喜欢你的机敏。而且你的眼中透着天真。想来该不是被人派来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你可知我这宁梧宫豪华奢丽之下掩藏的不过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监狱。所谓的俪妃也不过是个苦命的女人。”
　　我略略吃惊，我虽早就猜到会有大臣安插奸细，但没曾想过势力这么庞大。心里也不由同情起这个被命运压得喘不过气的女人。“娘娘，斐然愿守候在您身边不离不弃。”

　　至此以后，我成了俪妃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而那晚俪妃挑灯所写的信，叫我偷偷出宫给了一个卖花的小男孩。心中的内容，俪妃在我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不能打开，我自然也就听话守着这样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后来没多久，边境就传来捷报，新将领不仅击退了来兵，还乘胜追击直取对方首级。而此时，俪妃的肚子也有了消息。┄俪妃怀孕了。
　　那日皇帝来到宁梧宫的模样我久久不能忘怀。他没等报信的公公喊“皇上驾到”就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俪妃一双似星辰的眼睛弯成玄月，笑声如铜铃，传遍了整个宁梧宫。奇怪的是，那日明明是冬天，屋外银装素裹，屋内却春暖花开。
　　两件喜事叠在一起。众人都乐不可支，皇帝笑眯着眼说不日举行封后大典，连庆三日。
　　皇帝说这话时，我和俪妃都站在身旁，皇帝紧攥着她的手，那样紧，生怕她飞走了一般。话罢后，又侧头深情地望着俪妃，恍惚间，我以为皇上不再痴傻，但一眨眼，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我低头笑了笑，暗骂自己傻，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呀，痴情而天真。
　　封后的这一天，我亲自为俪妃，哦不，应该是皇后换上繁重的华服，戴上凤冠的哪一刻，她突然转头来看我，一如初见，她幽黑的瞳孔里映着我错愕的脸。“斐然，你说，如今的皇上与从前的皇上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还是一样爱着娘娘您。”
　　“是么……”语音落下，她垂下眼睑，微长的睫毛接着窗外射来的一缕光，投下黑色的影子映在白皙的脸上。她忽而笑了，“是吧，该是我一人想多了。”

　　这夜，笙歌乐舞，皇后却因身体不适早早的回去了，皇帝临走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颜歌，你要好好的。”
　　皇后没答话，只是如往常般笑了笑就扶着我的手走出了金龙殿。
　　冬天的夜很黑，星子也是晦暗不明的，路上的雪虽早已被人扫开，但仍沾了些湿气，因着这个缘由，我和皇后都走得格外小心翼翼。不想，百密总有一疏。
　　我默默地看着皇后倒下，鲜血直往外流。双脚如同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脑子只剩下一片空白。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我惶恐万分，赶紧往金龙殿跑去。
　　原本歌舞升平的大殿在我一口气说完皇后的遭遇后陡然安静下来。痴傻皇帝疯也似的跑出大殿，彼时，天空刚好落了雪，一片一片白白的，打在他瘦弱的肩膀上，满天的大雪夹着猛烈的寒风不知怜悯地击打着他的身体。冰冷刺进骨里，他不过咬了咬牙便又继续往前走。
　　等到走到皇后身边时，他的嘴唇已经泛白，但他仍颤抖着将她抱起。
　　我站在他左边，只见他低着头，额发垂在眼前，挡住了眼里的神情。时光仿佛静止，四周一片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他笑了，“颜歌，你若死了，我该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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