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鲸骑

　　朱雀船内，王策眼看着水晶镜中视线不断被拉高，开头对望的海岸线和近在咫尺的礁岛，然后慢慢越过了岛屿，直到看到了远处一群人字形的飞鸟。

　　调整水晶镜扭头远视方位，只见杀气腾腾的白虎船终于折返，拖着长长的水纹逐渐消失在海平线远端。

　　他终于长出一口气。

　　开头心脏骤然沉下去的不适感也削弱了不少，王策试探着双手松开了方向舵，身体还算平稳，与飘在海上也没什么不同。

　　“怎样，咱们飞起来了。”

　　王策笑着看向身后。

　　只见罗成嘴巴微张，一副惊骇到难以置信的模样，嘴角蠕动，仿佛被噎住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郑宝珠，并没有因为朱雀船起飞而有什么波动，只是双手紧紧抱住装着米饭的陶罐。

　　朝鲜少女眨了眨眼问：“那是不是可以开饭了？”

　　“开饭，开饭。”王策大乐：“咱们出去吃，空中吃饭还是头一遭，都体验一下。”

　　他一马当头出了船长室，看到朱雀头已经在船头扬起，这么一看还是原本朱雀船的模样好看精致，平时缩起脑袋伪装也是委屈了这艘灵船。

　　站在甲板上，空中冷风飕飕钻入王策脖子和袖口里，让他一阵神清气爽，吹得他几缕刘海往后飘去，此前的心头雾霾都消散一空。

　　“老大，吃饭。”罗成递过来一个碗，里头装了满满一碗白米饭，上头有一层深绿色酱菜，还有两片酱红腌肉。

　　不过他还是对身处空中十分担忧，脚下很是小心，不敢跨大步走路。

　　王策端着碗，看到一旁的郑宝珠已经在用筷子飞快扒饭，吃得一脸开心。

　　她旁边有一只白色飞鸟不断盘绕她脑袋上方，似乎对她碗中米饭很是觊觎，用长腿往前试探了一下，这海鸟落在旁边栏杆上，对着郑宝珠嘎嘎叫，试图让她见者有份。

　　郑宝珠依旧扒饭，完全看不见其他，这让海鸟更是嚣张，跳着小步过去用长长的嘴喙试图插入碗里偷吃。

　　没想郑宝珠电光火石间一手抓住了海鸟的脖子，让它张开翅膀扑棱逃不开，少女熟练地将海鸟往栏杆上一磕，撞鸡蛋似的，这偷吃鸟就晕了过去。

　　“可以加餐了。”郑宝珠美滋滋递给罗成，嘴角还有两颗饭粒。

　　罗成慌忙将鸟抓住，回下面船舱进行拔毛烹饪处理，于是这里只剩下王策和郑宝珠。

　　朝鲜少女吃饭速度奇快，她本身碗就比王策的要大两个号，小水缸似的，此时里头居然已经干干净净。

　　王策失笑，将自己碗里的两片肉挑出来给她，宝珠从不客气，塞进嘴里吞下。

　　“宝珠，今天多亏了你炮打得准，要不然白虎船未必会理睬咱们。”

　　“那艘虎头铁皮船叫白虎？”郑宝珠一脸恍然：“不过没有尾巴，有点可惜。”

　　王策失笑，宝珠的关注点总是异于常人。

　　爪哇岛群某个藩国的码头上，一艘苍山船停靠在岸边，船上水手正在朝上面搬运清水和粮食，巨大风帆上紫红相间的纹路正是这艘船主人的标志。

　　船舱内帷幕重重，就像是一个由各种花纹编织毛毯构建而成的奇妙迷宫，这也是七杀个人习惯，更多以帷幔方式替代内门，本就是波斯一种传统。

　　她此刻跪坐于一张方形纹有黄色鸢尾花的毯子上，双手放于膝盖上，整个人罕有露出一种郑重混杂担忧的神色。

　　“智者，能否占卜出王策此行安全与否？”她轻声询问着眼前另一人，心中犹在思忖，不知道王策能不能安全降落……

　　那人盘坐在一张软床上，背后是纹有星星的蓝色长毯，在她面前有一个方形铜盆，铜盆内壁上刻有许多古大食国文字，凝视稍久就让人目眩神迷，昏昏入睡。铜盆内有半盆清水，中间有一枚琉璃珠，这珠子半黄半红，犹如两团不同色泽的油互相黏在一起形成。

　　“如你所愿。”

　　占卜者淡淡答复，细长手指在铜盆上轻轻抚过，只是一抹，原本清可鉴人的水面上出现了海上风暴与闪电弧光，刹那间两艘船一前一后追逐而过，没入浪头，而后水面归于平静，只剩琉璃珠本身兀自轻轻自旋，犹如胡姬旋舞。

　　“水占结果，性命无忧，只是面临一些麻烦。”

　　七杀不由轻轻呼了一口气。

　　占卜者低笑：“你对他很是看重，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安尔莎，迷失在遥远黑暗深渊的长生军还在等待你的祈祷与指引回来的路。如今邪神阿尔曼信徒已从深渊里出现，你还需要传递圣火，驱逐黑暗。”

　　七杀脸色一白：“我明白……”

　　她片刻后就恢复了平日的古波不惊：“只是欠了他人情，希望他能够活着，我不想欠人。”

　　“你想用什么来偿还他？”占卜者问：“金钱，你有很多，可以选。”

　　“不，他需要金钱，但不是追逐金钱。”七杀摇头：“他要的东西很复杂，不仅仅是看得见的东西，还有更多看不见的，不曾有过的……未来。”

　　“年轻真好。”占卜者缅怀道：“我曾走过山巅，也曾坠落谷底，这些都让人受益颇多，愿你能明白。失败与死亡，某种时候仅仅是另一种开始，人世幻象重重，要从中跳出来并不容易。”

　　七杀抬起头看向眼前人。

　　智者依旧是以黑丝巾蒙面，那双眼睛中永远平静而深不见底，无人知道智者到底年纪几何，她自称已经是一个老人，可身体和年轻女子一样曼妙，她的皮肤依旧光滑白皙。只有眼睛，这双眼睛无法隐瞒岁月的作用，它充斥着吸纳吮干周围一切光源的魔力，令人不敢与之久视。

　　有时候七杀也会想，她到底是不是一个智者，而是一个魔女，巫女，妖女？

　　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这个世界上真正的黑暗之处她已经见过，那是绝望与吞噬扭曲在一起形成的无底洞，就像是眼前水占铜盆里的琉璃珠，看似光彩夺目，实则邪恶疯魔。

　　不论她是魔女亦或是妖女，只要她依旧在给予大家正确的指引，她就是智者，是值得信任的先知。

　　七杀正要起身，后面小侍女甘棠慌忙跑进来，先是对占卜者鞠躬：“老阿姨好……七杀姐姐，那个铜雀来了。”

　　老阿姨一笑：“正好，我也很久没见他了，让他进来吧。”

　　七杀点头表示赞同，甘棠这才出去传话。

　　没多久，帷幔再次被掀开，一个探头探脑的中年男子钻进来，看到老阿姨时脸色一僵，但转瞬变得笑容满面。

　　朝鲜商人铜雀双手合十：“见过智者，能够见到智者一面，真是运气太好，看来今天来找七杀头领是真的来对了。”

　　老阿姨双目看向这个纵横南洋的骑鲸商团代理人，似笑非笑：“那一枚铜哨还好用么？看来你是找到了合适的鲸鱼，已经驯养成功了。”

　　铜雀干笑两声：“那什么……智者，我是无意中在地上捡到这么一枚鸟形哨，就想着，这必然是上天给予的一个启示，和我的铜雀之名恰好一致。我能不捡起来么？我当然捡了起来，却没想到这铜哨十分神奇，居然能够召来鲸鱼，真是奇哉怪哉……”

　　不过他游离飘忽的目光还是出卖了铜雀内心惴惴。

　　此时铜雀老板也心里叫苦，谁能想到今天一来居然就撞见了老阿姨，这位神秘女占卜来历非凡，在她面前自己总有一种阳光猛烈万物显形的局促感。

　　能不显行么？

　　自家事自己知道，铜雀□□这一枚铜雀哨其实就是从老阿姨这里“借”来的，当时并不知道有什么神奇，只是想着，如此人物，携带之物也必然不会差，宁拿错莫错过。

　　眼下遇到了原主人，铜雀只能硬起头皮装作不知道……一般来说老阿姨不见外人，谁知道这回就这么倒霉。

　　“不必担心，既然你捡了，就好好用罢。”老阿姨不以为意，看了一眼七杀：“你要不与他有歉疚，铜雀身上恰好有你们都需要的东西，只是……这未必是你们的结束，或许只是另一个开端。”

　　铜雀听得头皮发麻，这老阿姨也太可怕了，自己的来历她居然一清二楚，当即低头不敢说话。

　　“你们出去聊，我需要冥想了。”

　　老阿姨开口送客，闭上了眼，她一闭眼，整个人就像是没了生气，变回一尊雕塑。

　　出了老阿姨的屋子，铜雀这才大大吸了一口气：“七杀头领，这老阿姨每次我见到都有一种压迫感……”

　　七杀笑道：“明朝人有一句话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哈哈哈，七杀头领真是博学。”铜雀佯装不曾听懂，打了个哈哈：“此番我来是想要和七杀头领，以及贪狼头领一起做一笔买卖。”

　　“请讲。”

　　铜雀脸色变得正经无比：“经过商团收集了许多古籍资料反复校准，得知了一处古代秘境，暂且叫做巨龟寺。”

　　“巨龟寺……佛门遗迹？”七杀微微皱眉：“海上怎么会有佛门遗迹？”

　　“这巨龟寺却不是在海上，而是在海下。”

　　“海下？”

　　铜雀一脸神秘：“此事耗费了骑鲸商团很大气力，因那巨龟寺在海中的位置很难寻找，似乎还会随海底陆地逐步挪动。巨龟寺里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只有一种东西，海藏珠。”

　　七杀眉毛一挑，细细回味这一番话：“海藏珠……看来此前那一枚‘鲨鱼牙’不过是你们抛出来的诱饵，关键是这巨龟寺里有不少的海藏珠，想要让我们替你拿命去找。”

　　“不不不，七杀首领不要多想。”铜雀赶紧解释：“此次巨龟寺我也会一起前去，绝不会有任何隐瞒，商团的长老团商议后给出了三个名额。”

　　“哦？除去我们之外，还有谁。”

　　铜雀叹了口气：“是鬼头刀头领，没想罹难，我是最早接触了他，他也同意了，只是没曾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七杀眼睛一转：“那剩余一个名额，我倒是有一个人选提议。”

　　“七杀头领看中的人物，必定身手不凡，还请一讲。”

　　七杀认真道：“王策。”

　　铜雀犹豫了一下：“并非我不想王策加入，只是巨龟寺之行需要尽快，眼下我失去了王策兄弟的行踪，有人看到他被大明朝的水军追杀，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我知道他的位置。”

　　铜雀眼睛一亮：“他在哪？”

　　“眼下应该是在海上某一处飘荡着。”

　　铜雀心里一堵，这不是根本不知道么……

　　七杀语气一转：“但我知道，几天后，王策就会抵达爪哇岛群的码头，并且一路找到我这里来。”

　　铜雀不解：“七杀头领是和他约好的么？”

　　“不。”七杀看向远处的海平面，自信道：“只是他这人绝不可能干白工，白出力，一定会来找我卖惨要报酬的。”

　　远在海上某处空中飞行朱雀船上的王策打了个喷嚏。

　　“老大，你感冒了吗？”

　　王策咀嚼着口里的鸟肉：“不会，我身体很好，多半是鼻子吸入了鸟毛给呛的，就吃这最后一块，宝珠，给我留一块啊你！还听不听船长的命令！不准吃了！放下鸟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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