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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天外妖人
王策一时语塞,郑郃是十分传统的官员或者军人思路,以拥护皇权与国家安定为己任。保家卫国,就是郑郃最重要的唯一原则。
八无暇很特殊。
若是一个大奸大恶之辈,或为名利,或为欲念,都是有迹可循的,你能够知道他想要什么,会做什么。
但八无暇不同。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妖,那么他肯定是对妖最好的阐述。
八无暇在船岛出场,王策开始以为他是为了杀人而来,后来他又觉得不对,是奔着海藏珠来的,但八无暇气势汹汹和众人过了招,随意杀死两人,破了鬼头刀的“划海为牢”,居然就若无其事地走了。
他对人命毫不介意,对自己的手下也随时可以丢弃,就像铜雀所说那般——他是来自九天之上的妖物。因而八无暇对人世毫无留恋,不虞生死,他可以毫无负担地破坏眼前的一切,他不是为了占据,也不是为了抢夺,更像是一种毫无理由的破坏,随心所欲地撕裂人间。
王策发自内心不想遇到这样的敌人。
“……妖人么?”
郑郃喃喃道:“疯癫妖道,难怪无迹可寻,或许是修行到走火入魔所致。”
“不,你还是不明白。”
王策摇头:“你只要见过他你就懂,他不是人,或者说他已经不算是人了。更像是一种人形态的什么东西,他就像是一头体型很小的老虎混入了猫群里,乍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其实根本不是一个种类。”
郑郃有些艰难地理解着同僚的话,最后叹了口气:“看来八无暇让你很害怕。”
“我不否认。”
王策坦白地承认:“我不想再次遇到那家伙,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相信我,没有搞清楚他详细来历之前,千万离他远一点。”
郑郃不置可否。
王策回想着遇见八无暇的场景:“此人形似僧人,剃发,挂佛珠,却身着道袍,口诵谒子‘地狱饿鬼见旁生,边鄙地及长寿天,邪见不遇佛出世,喑哑缠身八无暇。’故而被天干众人称之为‘八无暇’,其真实姓名却无人得知。”
“八无暇拥有不可思议的蛊惑能力,可以让手下人对自己死心塌地,他身上能生成一种绿色鬼火,直接烧开了鬼头刀的藻墙,而且他身体十分柔软,可随意扭曲。刀枪一类寻常兵器根本伤不到,火器也作用不大,他脑袋被砍下来也能迅速复原,攻击他的人会被自己的兵器所伤,最好不要用冷兵器肉搏……”
郑郃听着这位海上同僚絮絮叨叨的述说,只觉仿佛在看某本神话志怪,一度他甚至怀疑王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你太累了。”郑郃怜悯道:“先休息两天吧。”
王策有几分恼怒:“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不过的确是实事,不是什么幻术,我之后有查证。”
“好,我知道了。”郑郃说。
他心里并不太当真,海上多有毒瘴蜃景,常有渔民说仙人脚踏飞剑、龙王现世、雷公震怒……至今没一个能证实。加之术士多擅长幻术巫蛊,惑人心智,王策等人中招并不意外。
“以今上的手腕,锦衣卫想必是已经出过手了。”
王策知道郑郃脾气,强调无用,索性谈及更实际的情况:“锦衣卫里不乏能人异士,而你找到我,看样子他们对付妖人八无暇是失败了。”
“不错。”郑郃也不掩饰:“锦衣卫出动了一位指挥僉事,一位千户,百户十名,总旗小旗等几十人,参与到稽查妖人行动中后都离奇失踪。”
王策心里不奇怪,前不久才见识了八无暇那杀不死,刀兵加身反伤出手者的恐怖力量,没有海藏珠真的奈何不得。
未出海肩负经略南洋前,王策郑郃曾经与锦衣卫一起合练过,锦衣卫中小旗以上皆有一手看家本事,有武艺高强武士,有擅长易容改装者,有精通各国语言走南闯北的行者,有精于天文地理者,有机关术行家,有识药辨毒的医士,有纵览金石玉器擅冶炼者,林林总总汇集了各路人杰。
此时锦衣卫还不是后来令王策无比失望的那个阴森卫所,眼下的锦衣卫英杰荟萃,缉拿巡捕,潜伏收集,化作大明最可靠忠诚的耳目,龙潭虎穴、贼窝豪群,他们无处不在。
锦衣卫很强,可惜他们面对的是非人哉的八无暇。
郑郃如实道来:“被找到时,指挥僉事自毁双目,疯狂妄言,太医院太医说是心神重创导致,其手下千户百户小旗,以刀割喉自尽者二十五人,皆是脸上含笑,尚存者四人,都是指挥僉事同样的症状。另有十二人失踪已久,疑已罹难。”
王策坐直身体:“生还者是否都念着那句谒子,就是八无暇名头的那一句?”
“是,就像是佛教徒颂念经文一样,时不时就念叨。”
郑郃声音沉重了几分:“无法沟通,那指挥僉事像是遭到了莫大恐惧,胡言乱语,难以描述。”
王策又问:“那么这一句呢?‘转生非人,转生为人,无须圆满,天地自成’。”
郑郃目光一凝:“他们也说过这一句。”
“的确是八无暇的手段。”
王策点头,船岛上的信徒们哪怕被八无暇随意抛弃也狂热不减,那些人完全成了八无暇的傀儡。
郑郃眼神低垂:“自尽那二十五人分散而开,并非集合一处,只是收集到的尸首经过仵作验尸,发现都是同样自刎而死,死前脸上有奇特笑容,并未发现体内有中毒迹象。”
王策嗯了一声:“寻常手段对八无暇根本无效,我们之前已经吃过一次大亏……”
于是他再度从群英会细细讲起,贪狼与疯狗之间的冲突造成后面的离奇斩首死亡,再到海藏珠遗落,最后风暴雨夜里那艘远古建木所化的亡国之舟上,天上之妖念出妖异魔化的谒语。
船岛上,群英荟萃,各显本事,却在八无暇面前无法反抗。要不是鬼头刀最后乘风赶到,天干地支将或无人生还。
郑郃耳朵一动:“你还知道什么?”
王策也不和他打哑谜:“前宋赵氏灵船游荡在海上,最初说是为了躲避蒙古人,陆秀夫背着赵昺跳海,而后才有了这艘前宋灵舟,等待机会从海上重返中原。只是现在天下姓了朱,大明武运昌隆,前宋自然就没机会了,靠不了岸,这个传说已经很多年。这是亡国之舟的说法。”
郑郃嗯了一声:“那八无暇真就是前宋赵氏冤魂所化?”
“我是不信的。”
王策摇头,但他又有些犹豫:“只是骑鲸商团的铜雀曾经给我透露过,商团异人以‘海藏珠’占卜,发现‘兵乩乱象’,根源就在于这八无暇身上。最麻烦的是,他说此人来头太大,是从九天之上而来。”
“荒谬!”郑郃冷笑:“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黑暗中王策翻了个白眼,老郑你在这里表什么忠心,老朱又看不到。差不多得了,知道你是忠心耿耿,什么时候都是一本正经,也不知道累不累。
“如若八无暇真是天人,又怎会引起百姓混乱,杀戮无辜,携裹大批信徒,扰乱天下!”他说得铿锵有力,王策脑子里自然浮现出郑郃那张正气凛然的肃冷白脸。
王策这回没有和他就身份问题上纠缠,而是说道:“这些消息来自骑鲸商团,迄今为止,只有商团知道八无暇来历一二。眼下南洋十分混乱,各路海盗豪强纷纷自危,八无暇已经吞并了不少海上势力,唯有鬼头刀算是真正意义上正面对抗不落下风。”
鬼头刀大战八无暇,也展示了“海藏珠”这种奇宝蕴含的神秘威能,故而引起了如今海上追逐海藏珠的热潮。
“海藏珠是一种非常强悍的非人力量。”王策小心筹措言辞。
“有多强?”
“若是正面对抗,鬼头刀一人就能解决群英会其他所有天干地支,包括骑鲸商团的铜雀。”
郑郃沉默下来。
王策描述道:“鬼头刀的海藏珠内藏的是‘海带’,他能够控制和召唤大海之下的各种水藻,能够以水藻包裹船身潜入水下,夜行千里,劈风斩浪,所以传言他‘刀藏水中’。”
稍作停顿给郑郃消化的时间,他又继续说:“不过直到船岛之战,我才见识到其真正摧毁性的力量。”
“鬼头刀以海藻凝聚成数丈高、海浪一样的巨大囚笼‘划海为牢’,试图封锁八无暇,被八无暇绿鬼火烧毁,而后鬼头刀趁机在八无暇体内种下了类似于种子的东西,让海草能够一路追踪。”
“只要在海上,水中海藻就是鬼头刀无数的臂膀,杀不尽,断不决,且能集腋成裘,变成各种利器。但就是这种情况的鬼头刀,也不过是与八无暇勉强打了个平手!”
郑郃脸色终于变了:“此话……当真?”
王策肃然:“正事上我一向谨慎,这已经是我极为保守的说辞。”
俩人又沉默了片刻。
郑郃问道:“依你看,八无暇与鬼头刀,胜负如何?”
王策稍微一想:“整体上我认为八无暇显然更强,不过鬼头刀有海藏珠护体,加之他以前也和八无暇有过交手,能够全身而退……这次的话我认为结果依旧不会有所变化。可以的话,我建议笼络鬼头刀,他天然敌对八无暇,是缉拿八无暇的天然助力。”
郑郃对他最后一句话并不表态:“你的意思是,拥有海藏珠才能够正面对抗八无暇。”
王策郑重点头。
郑郃对八无暇船岛上的力量依旧不信:“你说得未免过于玄乎了,不论妖人亦或是仙人,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只是凭借一些奇门方术蛊惑布阵,看起来拥有通天法力。不过是一群幻术师,通过各种手段引人恐惧罢了。”
王策知道要一下子说服他也不可能,别说郑郃,如果自己只是听人说也不会相信。八无暇和鬼头刀展露的力量超过了人力极限,可能只有真正的妖,或传说中的“仙”能够明白其中真谛。
“不论上面决策如何。”王策不忘叮嘱:“你对待八无暇切记小心,他比你想的要危险得多,尽量以弓箭火枪远程射杀。如果想要彻底将其杀死,目前看来没有海藏珠是不行的。”
他一口气将心中思路全盘抛出:“看了八无暇对战鬼头刀,我有一个猜测,或许八无暇的力量也是来自于某一颗海藏珠,只是八无暇对海藏珠理解更深,力量掌控更加精巧。可能搞懂了海藏珠,就能够明白他们为什么能够达到非人的境地。”
“海藏珠么,记下了。”
郑郃想了想说:“我还有个疑问,你说八无暇在南洋作祟寻找海藏珠,可三个月前八无暇就在陆上出没,他行迹鬼魅,却依旧在是在自南往北一带游荡,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南洋海上和大明腹地?”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王策看向这位同僚,讲述自己的揣测:“八无暇可能并非只是一个人,或许这是一个组织的名称,也可能是兵分两路,海上陆地同时行动。”
“我也有此意。”郑郃也同意道:“只是这次锦衣卫遭到重创,圣上震怒,却也下令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引起民变,我们还需从长计议。今日时间已太久,再待下去容易引人怀疑,你我分头离开。”
话才落下,灯笼中的火悄无声息灭掉。
王策摸黑站起来:“那明日在什么地方见?”
“船厂。”
“对了还有啊老郑,我不是让你给我找户部报销之前那些费用,包括和各路海盗头目的‘私交’以及必要的‘通络’,还有我那艘船赊了七千三百多两给铜雀,详细账目之前已经给你了,总计一万三千二百两白银,快给我报销一下。”
“老郑?老郑?”
“郑郃!”
“你他奶奶的,好歹升官成了一个指挥僉事正四品,让你报个账你就装死了!”
黑暗中毫无回音,王策骂了几句也是无奈,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喂草,大明不是白银无数么,这么点钱就拨不下来。好在老子有先见之明又会赚钱,如果靠着郑郃那点可怜的拨付款,王策怕是现在只能租一艘船在海岸边打渔为生……
只是心里还是很不爽。
推开门,王策随手带上门,那枚铜锁牌哐当一声被门栏吞入肚腹之中。他已经无法再次进入此地。
楼下王策看到一群青壮正手持棍棒在追逐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一身道袍,背了一个木箱,跑得飞快,后面一群人硬是追之不上。
王策用手遮住太阳望去,咦,那不是彦玑道长么?
后面有人骂骂咧咧道:“现在的道门中人真是不要脸,竟然勾引有夫之妇,青天白日,真是丢三清师祖的脸!玉儿你不要怕,为夫一定帮你找到这个轻薄歹人,还你清白。”
他看到一个妇人正哭哭啼啼,声音十分耳熟,被一个年过半百的胖中年人轻言安抚着。
那玉儿抽泣着埋入对方怀里:“老爷,要不是玉儿用力挣扎,那道士就要……就要……呜呜……我都不敢想了……”
中年人被哭得心儿肝颤,赶紧将小妾搂入怀里。
王策看得想笑,刚才楼上不知道是谁一把拉住彦玑道长不让走,还要让他给自己检查身体呢,果然人生如戏。
“你小子!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笑什么笑,再看再笑挖你眼睛!”
中年人气不打一处来,看到王策在笑勃然大怒,用粗壮双指戳了戳自己双目,又指向王策。
那不看不笑就是了,现在的人火气可真大,真是比海盗还要凶残……王策耸耸肩,朝彦玑道士逃跑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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