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夫人反目成仇

　　第十章

　　嘉儿从王琅手中接过玉册，面上忽而一笑，接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了起来。以一种抑扬顿挫的声音，缓缓将玉册上的内容道出。

　　“皇帝臣嘉，敢用玄牡，昭告皇天后土——”

　　历朝皇帝登极惯用的开头，连我登极时念的，也和这个一样。似乎没什么新意。

　　我有些怀疑，怀疑王琅是否真的有用心写嘉儿的玉册。听着这熟悉又无趣的开头，我心里有些烦躁，双脚躁动的踢着身下巨石。

　　“景帝以卜世告终，历数有归，钦若景运，以命于父。……父即位多年，励精求治，齐家治国，选贤与能。……今父登遐，禅於臣嘉，皇灵眷命，非可谦拒。以兹寡薄，临御万方，顾求夙志，永言祗惕，循躬自省，实怀祗惕。”

　　他顿了下，又继续。

　　“ ……谨择元日，与百僚登坛，受皇帝玺绶，升坛受禅，告类上帝，用答民心，永保于我宣。惟明灵是飨！ ”

　　念毕，嘉儿卷上玉册，朝群臣一笑。

　　礼官说了句什么，王琅遂从一旁站出，率众臣行至嘉儿面前，撩起官袍，带领众臣，朝嘉儿跪下。在他跪下之后，其余文武百官、随行宫人也纷纷随之跪下。

　　“告祭礼成，吾皇乃天命所归，请回宫登基，即皇帝位。”

　　王琅扬声说出，群臣随之附和。

　　怎么不一样？还要登基的吗！？

　　我在石上愣住，继而反应过来，抬眼朝他们看去。恰好看见嘉儿毫无波动的眼睛，我心里一惊，不知怎的竟有些慌了。

　　这孩子性子怎的这么冷。

　　又见嘉儿眨了下眼，嘴角与眼中俱是笑意，仿佛我刚才所见都是错觉。我听见他声音中透着点高兴，说道。

　　“摆驾回宫，举行登基仪式！”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宫，约莫一个时辰后，才来到宣政殿。

　　此时殿内一应所需之物皆已准备妥当，金椅也搬至殿基上，近侍、礼官立于基上，殿中。近侍随即扶拥嘉儿至金椅上坐，同时文武百官在殿内按品阶次序排班，一旁等候已久的执事官举冕服案、宝案交至王琅与诸臣手中。

　　王琅与诸大臣，手奉衮冕跪进，置于金椅前的案上。

　　随即王琅手奉衮冕站起，步至嘉儿身前。嘉儿亦从金椅上起身，躬着身子等候加冕。

　　我在侧面观看，似乎隐隐约约瞧见王琅张嘴说了句什么，却看不清楚。即便看清楚了，我也不懂唇语，不能知道他同嘉儿说了什么。

　　心里有点可惜，更多的是好奇。因为，待王琅闭上嘴后，嘉儿面上居然闪过一道笑容，转瞬即逝。

　　这时王琅才替他将衮冕戴上。

　　将衮冕加于嘉儿头顶后，一旁的执事官做了个“退下”的手势，王琅与诸臣又躬着身子退下，回到班列中。

　　此时，通赞①官唱道：“排班。”

　　在场的大臣大多数都是老官，排班也不是第一次了。闻言，迅速排好了班，依次鞠躬行礼。

　　一旁宫人开始奏乐。

　　众大臣三拜，平身，乐止。乐起。再三拜，平身，乐止。

　　通赞官从一旁走出，朝王琅做了个“请”的手势。待王琅出列后，引王琅到皇帝宝座前。

　　唱：“跪，搢笏②。”

　　王琅搢笏，承传唱，众官皆跪。

　　捧宝官打开盒子，从盒中取出玉宝③，双手捧着，授于王琅。王琅手捧玉宝，上前一步，躬身，言：“皇帝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

　　然后尚宝卿受宝，又收入盒内。

　　此时，通赞官又唱：“就位，拜，平身。”

　　百官按通赞官的指引拜、平身。通赞官再唱：“复位”，引礼官引王琅自西边下殿基，复归原位。

　　通赞官接着再唱：“鞠躬、拜兴、拜兴、平身。”

　　“搢笏、鞠躬、三舞蹈、跪左膝、三叩头、山呼万岁、再三呼、跪右膝、出笏。”

　　百官按通赞官所唱步骤做。

　　做完之后，皇帝解严④，通赞官唱：“卷班⑤。”

　　百官退下，礼毕。

　　而后，又是一干繁琐的程序。不看也罢，我索性闭上眼，小憩一会儿。

　　待我醒来时，登基礼已经完成。此刻百官正在与嘉儿商讨册立皇后之事，我抬眼瞧了下嘉儿，却见他面色淡淡，瞧不出什么。

　　王琅站在下边，也同嘉儿一样。可他的脸色，却显得有些阴沉，许是感觉到我的视线，他朝我这边瞥了一眼，面色缓和，眼中带着点淡淡的笑意。

　　我长叹一气，回他一眼。荡了荡身子，无聊的在大殿里飘来飘去，听下边百官就册立皇后一事，激烈的争吵着。

　　“今上尚且不过十六？！何必如此急于子嗣！现下重点是为今上的龙体着想！”

　　有这一类的，言辞间俱是对嘉儿的关心。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没有国母！若是没有皇后以身作则为天下女子作表率，像什么样？！”

　　也有这一类的，似乎极为重规矩。

　　方才那位说话的人冷笑一声，嘲弄似得看那极重规矩的人一眼，道：

　　“你把太后与长公主放在哪儿去了？！太后恭己有容、怀柔爱民，长公主蕙质兰心、温柔好善，莫非还不足为天下女子作表率？”

　　我略一愣，朝说话那人看去。是位历经三代帝王的老臣，官居一品。我又看向被嘲的那人。

　　那是位中年人，此刻面色忿忿，似要反驳之抬，却又无话反驳。当即闭嘴，冷下脸，不做表态。

　　嘲讽他的那位老臣见了，捻着灰白的长须，又是一声冷笑。

　　“呵。”

　　此时有一青年人见状，想要插嘴，试图化解二人之间不快的气氛。哪料才刚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二人联合着呛了一句。那青年人顿时处于尴尬的状态，连忙闭口不言，决定不趟这浑水。

　　原来以往大殿下的大臣们都是这般的，我看了竟觉得有些好笑，就在这块区域一直徘徊着。想着还能不能见到些什么有趣的。

　　殿中还在激烈的争论中，这时，台上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群臣随即抬头望去，就看见站在嘉儿身旁，侍奉的近侍正捂嘴清咳。

　　群臣当即会意，连忙闭嘴。原本吵杂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嘉儿才抚着金椅的扶手，面上似笑非笑，说：“诸位爱卿讨论的如何，可商讨出，要给朕选哪家的姑娘没有？”

　　“回禀陛下，还未商讨出。”群臣异口同声道。

　　“哦？那此事就此作罢，等朕及冠以后再议。诸位可有异议？”

　　嘉儿笑意渐浅。

　　群臣看了他脸色，那里还敢说“不”？就在此时，我眼尖的看见了王琅张开嘴，他似乎想要说话。却又闭上嘴，垂着眼开口。

　　见王琅开口，群臣互相观望了下，随即异口同声附和道。

　　“臣等无异议。”

　　见此，嘉儿面上露出一个较浅的笑容。又看他眯着眼，似乎朝哪里看了一眼。

　　“那好。顺便告知诸位爱卿，三日后，朕将在宫中举行夜宴，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参与。具体的，朕会派人送贴至各位府上，望诸位爱卿，能按时到场。”

　　“臣等定会按时前去。”

　　“退朝。”

　　话毕，从金椅上起身，群臣立刻弯腰恭送他。他一甩袖，下了侧面的阶梯，进入偏殿，离去。

　　待近侍宣布卷班后，群臣才直起身子，有的匆匆离去，有的在殿内与人交谈。长不过一刻钟，人就散完了，大殿内空荡荡的。

　　唯有王琅还在，他直着身子，在原地站着。我飘至他身前，才发现他眼里无神，居然是在发呆。

　　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我伸手推搡他一把。

　　“丞相？”

　　“何事。”他恍惚着回神，问了句。

　　你在发什么呆呢？我想问，却问不出口，颇为复杂看了他一眼。觉得自早上出了书房后，王琅就变得怪怪的。

　　于是我问了别的。

　　“退朝已经有一会儿了，丞相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等人。”他低声道。

　　等人？人都散完了，还能等谁。

　　我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他。就见他抬头看我，忽而，低低笑出声，唤了句。

　　“陛下。”

　　“……怎？”

　　他许久没唤我陛下，此刻唤起，有些突兀。我不知他何意，只得应一声，对上他的眼睛，才发现他并非是看着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就看见原本已经离去的嘉儿。

　　此时天色近晚，斜阳脉脉，照进大殿内，地面金光闪闪刺的人睁不开眼。嘉儿身上的衮服已经换成一件蓝色的常服，右手放在腰间，左手背至身后。站在殿基上，藏于一片阴影中。

　　我飘过去，不敢离太近，在殿基下站着。瞧见他面色阴沉，却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感觉他盯着王琅。不知道盯了多久。

　　听了王琅唤他，他露出个浅笑，问：“师父怎么还没走，可是要继续与我商量白日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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