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来的地方

　　大年初一，江千千收到一条短信：“我姥姥想你了。”来自屈亦辰。
　　你姥姥想我了？想起上次被屈亦辰的姥姥莫名其妙地拉着手亲热地感天动地的样子，江千千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你姥姥跟我有什么关系？江千千心一横，在短信编辑框里输入：“还不如直接说是你想我了。借口。”打完这一串字才惊觉，我都打了些什么？鬼迷心窍了。赶紧删赶紧删。
　　正要删的时候，雪白的宠物犬点点“咻”地一下从脚边窜过，江千千一个猝不及防，正在房间来回走的步伐一下子被打乱，一个趔趄摔到床上，大拇指正好不由自主地点到发送键。眼睁睁地看着短信的状态由发送中变为已发送，江千千心里一阵懊恼。
　　这下子屈亦辰该怎样嘚瑟了？
　　果然，不到一分钟，屈亦辰的回复短信蓦地跳到眼前：“本少爷看你冰雪聪明，就准许你今天来看我姥姥了。”
　　江千千的怨忿之气冲上来，正要编辑拒绝短信，不料屈亦辰三个字突然地闪到屏幕前，铃声好像震天响的闷雷，一下子将江千千从优哉游哉地状态中唤醒。是屈亦辰的来电。
　　“喂。”江千千没好气地接起电话。
　　“喂，千千。”屈亦辰突然缄了口，好似欲言又止。
　　“喂？我今天要和家人一起去奇峰山。和爸爸妈妈商量好了的，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出发了。所以……”江千千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说出来。
　　“那……”屈亦辰犹豫了起来。
　　“那我挂了啊。”江千千顺势说。
　　“那你推了你爸妈那边的，来这里吧。”
　　什么？江千千难以置信地将手机拿到眼前盯了盯，又放回耳边。
　　“……你说什么？”
　　“我明天就走了，来送送我咯。还有，我现在在你家门外，不同意就敲门了。”屈亦辰的声音了满是无辜。
　　有没有搞错？屈亦辰你太过分了！
　　江千千正准备发作，突然弟弟清脆的催促声在门外响起：“姐！你准备好了没有？”
　　江千千一口气没出来，又被憋了回去，脑子慌乱地说着：“就好了，再等、等我一下。”
　　“好吧，快点啊。”弟弟应着声远去了。
　　江千千平复了一下心情，将手机重新放回耳边：“我现在就出去，你别进来。别敲门啊。”然而心里已经有把屈亦辰天打五雷轰的冲动了。
　　江千千故意捂着肚子，拱着腰边走脸上边扭曲出痛苦的表情：“诶呦，妈，爸，我肚子突然好痛，出去门口不远处找张大爷看个病啊，一会儿就回来。”
　　江千千的妈妈正在卫生间给刚洗过的头发上着弹力素，转过脸说着：“家里有治肚子痛的药啊，在我们的床头柜……”还不等说完，江千千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这妮子，还是毛手毛脚的。”妈妈对着镜子感叹着。
　　不到十分钟，妈妈接到电话，声音大得将卫生间的气流鼓动得乱撞起来：“什么？！”
　　江千千在电话这头弱弱地说：“妈，你们仨去吧。”在屈亦辰灼灼的目光下，按照他的嘴型提示，接着说：“我同学、同学家里有点事，我得过去看看。”
　　“喂？你！”妈妈的一声高嗓门将江千千的耳膜几乎震破。不等妈妈爆发出来，江千千手忙脚乱地按了挂断键，心情不安地吐了吐舌头。
　　屈亦辰好笑地说着：“从小到大没说过谎？”
　　“没有。”江千千闷声答着。
　　屈亦辰笑着叹了口气：“据说你们这里最好玩的地方是望花湖。我们今天去那儿玩。”
　　“喂。”江千千不满地说着：“今天是大年初一诶，你不用陪你姥姥吗？你那么久才回来一次，而且明天又要走了。”
　　屈亦辰理所当然地看着她：“就是要陪我姥姥啊。不然也不会非叫上你了。我姥姥说，她想再看看你，还有广阔的湖面。她很久没有去那里了，那里有她的回忆。而且，她那天一见面就那么喜欢你。”江千千想不出来自己和湖面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能让姥姥把自己和湖并列在一起。
　　屈亦辰转换了一副快速的语气：“从你走后姥姥就不停地和我提起你。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江千千不知道接什么，想起姥姥这么大年龄了还这么有少女心，并且还想着到湖边散心，不禁脱口而出：“姥姥身体真是好啊。”
　　“嗯？”屈亦辰走在前面没有听清，风有些大。
　　江千千猛地抬起头：“我是说，真好。”
　　【十四】
　　再见面，姥姥仍是一如既往地热情：“黑丫头啊，你可又来了。”说着又上去握住了江千千的双手，不断摩砂着。
　　江千千尴尬地笑着：“姥姥，我、我叫千千。嘿嘿。”
　　姥姥抬起眼皮，耳朵不太好使了，大声询问着：“改名儿了？呵呵，好，好啊。叫什么来着？”
　　江千千笑着重复：“千千。”
　　“哦。千千，这个名字好啊，这个好。”说着一手握着江千千，一手拉过屈亦辰，说：“走吧。”
　　屈亦辰一路上不敢看江千千，总是脸微微红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湖面壮阔而浩大，比江千千一年前来看的时候气势壮阔了许多。风里带着凉凉的气味，眼前一片空旷，水天融为一体。远处的太阳圈出淡淡的光晕，让人从心底里觉得暖洋洋的。
　　屈亦辰怕姥姥冷，把姥姥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只露出了眼睛。但却难掩姥姥的兴奋。
　　江千千看着细心温柔地给姥姥披衣服的屈亦辰，在淡淡的阳光的衬托下，这个画面竟然美好得像是胶片里的定格。对屈亦辰的偏见也随之减少了点。
　　其实哪里有什么偏见，只不过是每次他的到来都让人猝不及防，失去了原该有的应对的力气。
　　其实他，也挺好的。江千千被这个自然而然蹦出的念头吓一跳。
　　旁边过来一个坐轿的小贩儿：“诶嘿坐轿子喽！二十五一次！轿子喽！”
　　三个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木质轿子上方有花边点缀，粉红色的绸布轿顶，挂着些许好看的流苏。轿子挺大，可以容纳最少四个人。
　　吆喝的中年男子看到三个人都好奇地看着他，连忙连走带跑地涎着笑脸过来：“相中啦？不贵的，来坐吧。特别舒服。”
　　正在这时，远处有几艘小船突然从眼前划过，船上的人无比惬意，吹着清凉的风，仿佛有种要飞上天的神情。
　　江千千的眼睛再也移不开来，小船已经远得几乎只剩小点点了，还出神地看着。
　　屈亦辰挡在她身前，笑着拿手在她眼前摇晃：“嘿，看我。”
　　江千千才突然回过身来：“干嘛？”
　　姥姥见状，连忙笑呵呵地想对策：“我就在这顶轿子里面歇歇脚，你们俩去坐船吧。我看着你们俩，快去。”
　　江千千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姥姥，我们在这儿陪着你……”
　　“说什么呢？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不能坐船了，我一定也要上去试试呢。咱们这北方，不是南方那种家家流水，户户通船的地方。姥姥知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都喜欢坐船，因为向往，没坐过。快去吧，你们去玩儿我看着也开心呢。不然都闷在我身边，我老婆子也不开心了。”
　　这一席话说得屈亦辰和江千千都无话可说。两个人只好小心地嘱咐了轿夫，又帮姥姥整理好了衣服才走向开船的地方。幸好不远，举头就可以看见。
　　姥姥举起手，朝他们两个挥挥，笑容里满是幸福。
　　江千千也像被感染了似的。姥姥的幸福从哪里来呢？她顾不得多想了。
　　因为，屈亦辰把船开动了。江千千一下子觉得，惊恐万状！
　　船很小，大概只够坐四个人的位置，而且是电动的方向盘掌控的小船，船身窄而长，因此在偌大的湖面上漂浮，总有种分分钟想翻掉的错觉。
　　船慢慢地向湖中心行去。望花湖水域特别广，四面八方，一眼几乎望不到边。而恰巧风又特别大，因此更让人惶恐不安。
　　江千千想，如果能用一个不恰当的成语来表示此时的心情的话，那只有一个，就是人心惶惶。人心惶惶，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惶惶，真不恰当。
　　突然一个急转弯，小船轻微地翻了一下，江千千下意识地爆发了一声尖叫。屈亦辰耳膜被震，不自觉地猛然一个激灵，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小船更严重地向侧边翻去。
　　“啊~~~”江千千吓得六神无主，她不会游泳，她这辈子还没在这么宽广的水上漂浮过啊：“屈亦辰，你、你会开船吗？”
　　“没开过。”屈亦辰竟然非常镇静。
　　过了片刻又开口：“不过驾照倒是拿到了。我猜想都是方向盘，应该没问题。”
　　都是方向盘？那是在路上，这可是在水里啊。性质完全不同！
　　“那你，会游泳吗？”江千千小心翼翼地问出崩溃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会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回答。不过，这回答倒是让江千千的心安定下来了不少。
　　“那就好。”江千千努力将恐惧降低到最小。
　　随着小船的又一次不轻不重程度的侧翻与江千千又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屈亦辰终于将小船成功地抚平。外部原因是，此时风小了一些。
　　屈亦辰也貌似很刺激地舒心地笑了笑：“江千千童鞋，原来你紧张的时候是这个丑样子的啊，我可全部记住了。”
　　“你……”江千千内心里哀恸一声，白了他一眼。心才刚从嗓子眼里掉落心脏，不宜生气。不宜生气，她安慰自己。
　　不过屈亦辰这家伙，遇事竟然这么淡定，竟然超过了我的估计。
　　“诶，对了。”江千千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在你姥姥面前，怎么和在我面前那么不同啊，不，是在和其他任何人面前都那么不同。说实话，你把你姥姥照顾的，像个‘小女友’一样，哈哈。百依百顺，说什么都依，还温柔地像个神明。在我面前，那可真是无赖骄横才能形容你那……”
　　“停停停——”屈亦辰恰到好处地打断：“说前面就够了，我知道了。后面的本少爷要把它甩了。哎，话说，你是不是有点那个，吃醋了啊？还‘小女友’，啧啧，都是怎么想起来的。”
　　“我这是事实陈述好吗！”江千千不依不饶。
　　屈亦辰闻言，将船开得更平稳了一些，语调变得温柔：“其实我对我姥姥，确实心怀感激。小时候我姥姥对我特别好，基本上是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要给我的那种状态。我爸爸妈妈远在另一个发达的城市，我小时候就被寄居在这里好几年。基本上除了我姥姥，就是孤苦一人。对了，还有一个人……”他嘴角慢慢地勾起来：“算了，那个人现在也不知道我在说她。倒是我姥姥，把那个人也当成亲人一样地对待，就因为我当时喜欢她，而她正好也对我好。”
　　江千千的八卦心理被勾了起来：“诶~那个人……那个Ta是单人旁还是女字旁？”说着又凑近了屈亦辰一点，脸几乎凑到他后脑勺上。
　　屈亦辰嘴角扬起，猛然回头盯着她的脸：“我好像也不记得了。”
　　江千千被他猛然凑过来的放大的眉眼吓了一大跳。屈亦辰由于胳膊的颤动导致船又轻微地侧翻了一下，江千千心里又立马全副警惕，乖乖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切。果然脑子笨，记性差。”
　　沉默了一会儿。湖面上清风悠扬，太阳的温暖大了一些，风渐渐平息，辽阔的水面荡起浅浅的波纹，小船过处，涟漪点点，有鱼跃出来欢快地呼吸。
　　江千千使劲儿吸了一口新鲜而清凉的空气，陶醉得不舍得睁开眼睛。
　　屈亦辰轻飘飘的声音飘过来：“开心吗？”
　　就像微风的耳语，又像雨后的呢喃：“开心。”江千千的声音同样微不可闻。
　　就好像，两股细微的轻流轻轻交汇在一起，稍稍碰撞，然后散开。就像空气里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是啊，古往今来，人们说的话，有哪一句留存在空气里了？能留下来的，都是听到人的心里去了。
　　唯有心灵能做真，又能做假。
　　船突然停靠在岸边：“时间到了。”屈亦辰像是在自言自语，从船上跨到岸上，将江千千小心地拉出来。
　　江千千的心情五味杂陈。
　　一次坐船之旅，却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从未有过的体验，从未体验过的想象。
　　江千千以手抚了抚心口：“快过去那边吧，姥姥肯定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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