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

　　文森特到达中国的第二天下午，陆璆鸣敲响了酒店房间的门。进门后顺手将手里不大不小的红木盒子放在桌上，就在文森特摆放的他和一群孩子的合影旁边。“送你的。打开看看。不喜欢可以扔掉。”对方有些惊异地望着他，反应过来后眨眨眼轻笑，浓密纤长的浅色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怎么会？谢谢您，陆先生。”陆璆鸣不再说什么，坐到沙发上，伸手拿过文森特摞在茶几一角的一沓研究材料开始翻看。他看起来并不在乎金发碧眼的外国学者对这份在礼节上来说可以称为客套的礼物的反应。
　　但这当真是冷面冷心的陆璆鸣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送其他人这种礼物。一只官窑胭脂水粉彩小碗，他自己亲自挑选的，从他那一柜子藏品里。陆璆鸣不缺钱，相反，他很有钱。从小嘴里含着的金汤匙都是镶钻的那种。陆璆鸣送人的东西不少，名牌珠宝奢侈品，虽然基本上都是原珂帮他选，原珂帮他买，原珂帮他送。只是挂了个陆璆鸣的名字再塞到别人手里。上到他八十岁的爷爷，下到他刚出生的堂弟，无一例外。
　　文森特没有想到这位贵公子式的陆先生会送他瓷器作为见面礼，作为瓷器研究爱好者，他清楚一件名贵的瓷器对于收藏家来说，比金钱更重要。他想要拒绝这份贵重的礼物，但对方的语气强硬不容推拒。他的手指触及瓷碗表面脆硬冰冷的彩釉，心上却没来由得泛起暖意。其实从第一眼开始，陆璆鸣给文森特的感觉就像是专属于皇室的名贵瓷器，精致，冰冷，毫无瑕疵。他是典型的东方面孔，再加上在脑后束起的长发，如果出现在文森特的家乡，会被好事之徒称为“面容美丽的东方瓷娃娃”。但陆璆鸣绝不像童话书里的人偶那样柔弱，文森特看得出来他有强大的力量和独属于东方人的，掩藏一切粉饰太平的灵巧智慧。静水深流之下，湍急奔涌。
　　他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却迷人的国度，那些无上美丽的艺术品出生的地方，在他的母语里与“瓷器”这个词融为一体的，千年前丝路上口口相传的乌托邦。当原先生联系他时他是惊喜的，他没有想到有人会愿意在看到他一片空白的学历介绍之后还能主动邀请他。毫无疑问，他热爱着瓷器，在他童年时某个契机之后便已开始。他教他的学生们画画，偶尔画中国风格的瓷瓶，孩子们还并不懂得什么，甚至喜爱用稚嫩拙劣的笔触和鲜艳天真却又太过浓烈的色彩在瓶口添上两只小精灵或者在瓶身添上一对黑布林一样圆溜溜的眼睛。
　　文森特将瓷碗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取出来，才发现碗底压着一张纤薄的笺纸。他刚刚好奇地拿起那张纸，一直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翻看资料的陆璆鸣就放下文件夹，起身丢下一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把文章整理好原珂会来取，有什么需要和他联系。“，甚至没给文森特有向他说一句“再见”的机会，便转身推门离开了。学者苍白的指尖摩挲着那张笺纸，纸上用他眼中中国国画的风格绘着一丛细密茂盛的深绿色植物，顶端满天星一样象牙色的娇小花朵无辜开放着，右下角是陆璆鸣的笔迹，还未干透的水墨在末端处洇出清浅水痕。“Elder.“
　　“你偷偷往给艾尔德先生的礼物里放了小纸条对不对？别抵赖，我看见了。“原珂喝了一大口咖啡，盘腿坐在陆璆鸣办公室的地毯上端着笔电帮他整理数据。”嗯。“陆老板这次倒是难得的没有沉默，回答的爽快。”你写了什么？别告诉我是电话号码，这可太俗气了。其实我偷偷瞟了几眼，你是不是画了朵花？你是要夸他人比花娇吗？”“……我只是写了他的名字。”陆老板又露出了“出去，门在那边”的表情。“啊？什么？”
　　“接骨木。”

　　*注：Elder有接骨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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