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否

　　安顿好红芍，离陌走出来，坐回座位，厉声问“郡主是如何落水？快快如实禀明”留凮镇定自若，没有被他震慑住，与离陌淡然对视“我与衍痕正在御花园为蝶舞郡主采摘梅花，偶遇郡主，恰巧见郡主正被蜜蜂追赶，不慎落水，才出手相救。”离陌问衍痕“是真的吗？可有隐瞒？”衍痕直视离陌“并无隐瞒！”离陌总觉得他的眼神透出不敬。
　　离陌暂且不理，对留凮宣布“你救下郡主有功，赏银五百两，去领赏吧”留凮迟迟不起，离陌以为他嫌赏银不够，追加“再加一百两……”“不必了……”留凮打断他，“陛下不如把这些赏钱都分发给民间贫苦百姓，广施恩惠，以示陛下忧心百姓疾苦，而不是光忙于立后之事！”
　　离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你是说朕现在不体察民情？不忧国忧民？是个只知儿女情长，贪图享乐之人吗？！”众人瞬间跪倒“陛下恕罪！”留凮却不管不顾“陛下，小人并无此意！小人是才进宫的，眼见很多百姓食不果腹，而宫中布置奢华才萌生此意，并无冒犯龙威的意思！”离陌想说什么，燎原一口打断“我们都是亲眼见到民间疾苦，您贵为九五之尊，又怎会知晓？他敢于进谏，应当褒奖，你不奖反疑，如此怠慢，莫说臣子寒心，更会让人认为您利令智昏！”
　　“梆！”离陌一掌拍在桌子上，“利令智昏……？好一个利令智昏！”桌子裂成两半，果蔬掉落一地。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留凮却又按耐不住了，“陛下震怒，只管拿小人出气，不要糟蹋粮食，您刚才打翻的够一个贫民家庭一天的食物！”在场的都为他涅了把汗，公然顶撞圣上，罪名仅次于欺君，但出乎意料，这句话离陌并没生气。
　　离陌反而有些发愣，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当初和离凰一同出去接济贫苦百姓时，离凰说过，光是皇帝一人一餐所要浪费的食物，就够一个贫民百姓的三口之家一天的粮食，更何况整个皇宫的开支。自己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过，若自己是皇帝，一定戒奢以检，将银两都造福百姓。
　　而现在，他的暴怒令臣子不敢觐见，用粮食发泄，他又和被他推翻的那个昏君有何区别？
　　内心一动，声音柔和下来“是谁和你说，这些食物够一个贫民百姓家庭吃一天的？”留凮犹豫着，“不曾有人，只是小人自己的推断！”目光始终直视他，没有一丝胆怯，离陌点头，看着那熟悉的眼神，与那人一般倔强。怒火渐渐平息，这么多年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许这也是离凰反对自己当皇帝的一个原因吧。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脑海中浮现出这八个字，离陌深吸一口气。
　　“照这位说的去做，将这顿宴席剩下的还没有动过的食物都接济街头流落的人，这些银两也都给都城里吃不上饭的贫苦人。银两必须全部交到百姓手里，否则一律以贪污罪论处！”离陌下令，身边的太监带头奉承“陛下圣明！皇恩浩荡！国泰民安！”其余的人也跟着说，康公公摇头，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留凮暗自高兴“师父，徒儿终于尽到一份绵薄之力了！”但他也知道这些钱都是九牛一毛，更重要的还是让离陌更加用心于朝政才是根本，只是这就是离陌自己的事了。
　　留凮看见蝶舞脸色不太好“小人也知道陛下这几日忙于立后大事，边疆动荡，所以才分身乏术，还请陛下赶快与郡主完婚，与紫川国永结秦晋之好！”离陌微微点头，仿佛下定了决心，“我知道……我也正要宣布此事！”
　　蝶舞微微抬头，满脸期待，离陌说道“传朕旨意！蝶舞郡主温婉贤淑，朕与其情投意合，于正月十六与其永结伉俪之好！”蝶舞满心欢喜，谢恩“谢陛下隆恩”众人也说“恭喜陛下，恭喜郡主！”
　　蝶舞手心里都是汗，满脸感激的看向留凮。众人起身，留凮也来恭喜郡主。
　　离陌却停顿了一下，“你们怎么知道光是郡主一人有喜事呢？”众人有一丝诧异，离陌看向燎原，一抹不轨的微笑，燎原暗叫不妙，想默默离开，但已经来不及了，离陌开口“郡主陪嫁侍女--燎原，天真活泼，不慕荣华，甚得朕心，与郡主一同嫁娶，封为彼岸夫人，礼成后，正式入主关雎宫。”
　　众人都没料到，离陌身边的康公公眉头紧蹙，“陛下又要搞什么鬼？”那个太监立刻附和“恭喜燎原姑娘！贺喜燎原姑娘！这是两国两大喜事啊！”众人也纷纷逢迎祝贺燎原。
　　蝶舞也僵住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用一种不信任的表情看着燎原。衍痕紧皱着眉，扶住有些摇晃的蝶舞。留凮惊讶的看着燎原，充满了疑惑。离陌的目光充满戏谑，他是故意要把燎原至于此种境地，以示警戒。一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燎原身上，燎原觉得如芒刺背，缓缓后退。
　　那个太监又提醒“燎原姑娘，还不谢恩吗？”燎原苦笑，“呵呵，呵呵……你要封我为夫人…”燎原走到宴会中央，看离陌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异物“九五至尊，此事怎可儿戏？真是可笑…？！”留凮见燎原似有疯癫之意，连忙去扶住她“燎原，燎原，你冷静点！”
　　燎原似笑非笑地看着留凮，“留凮，他要封我做夫人？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燎原似乎有些神志不清，那个恭喜的太监立刻改口道“不好了，燎原姑娘高兴疯了！”燎原听了此话，一个空翻，将那个太监踹翻，一脚踏上“你个阉奴，有什么资格说我？！”离陌也一惊，康公公立刻横在离陌身前。
　　太监连连求饶“姑娘饶命！”康公公来劝“姑娘和我们这些阉奴计较什么，失了身份！”燎原踢开太监，“身份？我还有什么身份？！”逼近离陌“你不要欺人太甚！”康公公担心她伤到离陌，手拦在两人中间，离陌不退反进，呵令康公公退下。“怎么了燎原？对我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还是你觉得你应该比你的主子享受更高礼节吗？”离陌是故意看向蝶舞，蝶舞泪水盈眶，燎原想解释“郡主，我……”蝶舞强忍泪水“以后还请燎原姑娘多多照应！陛下，臣妾……臣告退！”说着就抹着眼泪冲了出去，衍痕追出去“郡主！郡主！”
　　燎原一巴掌打向了离陌，离陌猝不及防，康公公也吓了一跳，离陌的脸瞬间红了，赫然有五个指印，众人的心脏早已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又不敢告退，跪的膝盖和脑仁都疼了。
　　离陌完全傻了眼，咬牙切齿“你敢打朕？！？！”燎原浅笑“还有呢！”说着又是一掌扇过去，离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燎原一笑，扬起另一只手又是一巴掌，离陌两边脸都红了。燎原不怕死的说“这下对称了！”众人都颤抖起来，离陌嘴角浮现出笑意，笑得让人不寒而栗。“你够胆啊！敢打朕两次，出够气了吗？！”
　　燎原挣脱“本来还有一巴掌！”离陌完全被激怒了“大胆！！”燎原慢慢解释“第一掌是为郡主打的，为你薄情寡义，三心二意！第二掌，是为我自己打的，为你轻浮草率，拈花惹草！”离陌几乎在爆发的边缘，强忍着“那你没打的第三掌呢？”燎原看了看周围，特别是因为留凮在场。
　　离陌下令“都给朕退下！”众人这时最喜欢退下了，退下就没有性命之忧了，都连爬带滚的退下了，留凮迟疑着，燎原示意他也出去，留凮犹豫了一下，决定相信燎原，退了出去。
　　离陌问“现在可以说了吧”燎原狡猾的笑着“你让我把第三个巴掌打了，我就告诉你！”离陌动怒了，直接把桌子掀了“你还要耍弄朕到何时？！？！？！”燎原苦笑“到底是谁耍弄谁？”燎原步步靠近“是谁军事动荡，无奈向紫川国借兵？谁为了江山要娶蝶舞郡主？谁为了报复一个无名小卒而闹得众人不欢而散？又是谁，小肚鸡肠到连一个小女子的话都锱铢必较？！”
　　离陌被问得无话可说，燎原停顿了一下，脸上挂着无比的蔑视“又是谁，为了所谓的皇图霸业，连自己所爱都能弃之不顾，让他怨毒深种，不得涅磐？！”离陌意识到什么，抓住燎原的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燎原抽出手“你没有资格再听一遍！我告诉你，你最好现在就撤销旨意，否则，你伤的不会是我，会是其他人！”离陌听出她有所指，刚想继续逼问。
　　“砰！”门就被一脚踹开，来人带着半面面具，另一半脸俊美非常。“影朔？！”两人同时喊出声，离陌诧异的看着燎原：她认识影朔？那她是……
　　“你不能封她为夫人！跟我走！”影朔的话让燎原内心狠狠一动，影朔一推离陌，短暂的一瞬间，狡黠一笑，拉过燎原“跟我走！”燎原心甘情愿的被拽着，影朔走到门口，看见留凮，回头“离陌，你已经伤过一个，他的伤已经有人治愈，不要再伤了另一个！否则你的命，我要定了！”
　　离陌拳头攥紧，眼睁睁看着影朔拉着燎原走了，留凮也追了过去，离陌没有派人去追，走出门，外面跪了一群人，气都不敢出，离陌身心俱疲“把燎原的那道旨意撤了吧……今日的事谁敢传出去，杀无赦！”说完兀自向养心殿的方向走去。众人大眼瞪小眼，又跪了一会儿，直到离陌的背影消失才敢起来，众人你扶我，我扶你的，揉着膝盖离开了。
　　离陌神情恍惚地回到养心殿，感觉太阳穴胀痛，两边的脸还没消肿，太监连忙送来两个冰袋“陛下息怒！快用冰袋消肿吧！”康公公接过来，递给离陌，离陌接过冰袋，没有立刻敷上“康公公，你说我这个皇帝是不是很失败？”康公公犹豫了一下“这……老奴不知，老奴只知道陛下勤勉于政，这几年四海升平，这动乱也是近期才有，相信陛下娶了紫川国郡主后，百姓定然还是安居乐业”
　　离陌听着，手托着头，看着眼前这位年过五十的老人，感觉到一丝安宁，他是服侍前朝皇帝的人，算是前朝余孽，但看他能干就没有灭族，这几年服侍也是尽心尽力，离陌还是很信任他，尊他如长者，有时他能一语点醒梦中人，用前朝灭国的教训来警戒离陌。
　　离陌点点头，“我知道了，只将燎原的那道旨意撤掉，其他的如旧执行”康公公弯腰告退“遵旨……”
　　离陌回想着燎原刚才的话和影朔的出现，猜到那未打的第三个巴掌是为了离凰，离陌放下冰袋，走到隔间，看着号钟，从琴下拿出那张纸，十年时光，纸的边角早已泛黄，但上面的墨迹依旧，字体还是那么娟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离陌将它放到怀里，“离凰，我会让你看到我实现这个愿望的一天！”
　　放到怀里后，却发现自己的出宫令牌不见了，离陌沿途找着，猛然想起影朔推自己的时候，好像拿走了什么，应该就是出宫令牌，离陌拳头紧握“可恶！影朔的速度还是那么神出鬼没。”
　　而另一边，影朔拿着离陌的令牌畅通无阻，一路上都无人敢拦。燎原就这么被拉着，顾不得和蝶舞的误会了。留凮追出来时两人都没了影，听了离陌的旨意决定先去告知蝶舞再离开。
　　到了关雎宫，蝶舞正在赌气收拾行李“霜华，把东西都收好，别留一点我们待过的痕迹，不然一会儿彼岸夫人回来该不高兴了！”霜华一头雾水，晕晕乎乎的收拾着，衍痕愣在一旁，也插不上手，抽空和霜华解释着，霜华果然越听眉头越紧。见了留凮，连忙迎上来“留凮，怎么样了？那个皇帝有没有收回圣旨？！”留凮回答“陛下已经收回成命，其他不变，但是不封燎原为夫人了！”
　　蝶舞有些迟疑“留凮，真的吗？你不是和燎原一起骗我吗？”留凮上前一步“我绝对没有说谎，郡主依旧是这后宫的唯一新妇！”蝶舞眼睛有些浮肿，听了这话心才安定一些，霜华迎上来“果然陛下想娶的只有郡主一人，燎原也一定无心与郡主相争！”蝶舞嘟着嘴，“那为什么陛下会心血来潮要给她封号？”
　　“那是因为先前她就对朕无礼，朕想让她尝尝后宫深寂，独守空闺的滋味”离陌的声音传来，蝶舞连忙揉了一下眼睛，调整了一下迎出去。
　　蝶舞刚要行礼，离陌就扶住了她，“不必多礼”离陌轻轻抚上蝶舞略微红肿的眼睛“是朕失算了，竟让我未来的皇后伤心，还请皇后原谅……”调笑着，蝶舞红了脸，离陌突如其来的温柔，让蝶舞有些受宠若惊，面颊绯红，“陛下言重，陛下如此体贴，蝶舞哪敢伤心”离陌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有一丝心疼，两人坐下，霜华倒了茶。
　　双手奉上，离陌帮蝶舞接过去，茶杯太烫，蝶舞接过后手一抖，茶就翻了，流的到处都是，离陌连忙起身，握住蝶舞的手“没事吧？有没有烫到？”蝶舞有些羞涩地抽回手“不……不妨事，是蝶舞笨手笨脚的”
　　离陌看着她眉眼婉转，不似离凰般有灵气，却也眉目清秀，身形瘦削，大有西施之姿，离陌不觉心动，笑着说“郡主真是谦虚，若郡主是愚笨之人，那这天下能有几个聪明人？”蝶舞含羞转身“陛下谬赞，我们这就收拾，天色也渐晚，陛下该回去了，恕蝶舞不送”
　　离陌轻笑“好好好，那朕就不打扰郡主休息了”说着起身离开，蝶舞微微屈膝“恭送陛下……”
　　离陌走后，霜华收拾撒掉的茶水，“陛下还是很关心郡主的，刚才陛下看郡主的眼神，柔得像水一样”蝶舞羞红了脸“霜华，就你贫嘴！还不是你的错，不然我才不会在陛下面前丢脸呢！”霜华狡黠的笑着“郡主真是的，人家帮了你，你还尽责怪人家……”蝶舞听了就要来打“好啊，就知道你是故意为之！看我怎么收拾你！”两人嬉笑着，已将刚才不快忘掉了。
　　衍痕看着离陌远去的身影，拳头渐渐握紧，透露出一丝杀意，手覆上脸上的疤痕，“我不会忘的，一辈子！”
　　离陌只觉有一丝寒意，只是捂紧了衣服，康公公关心道“天气转凉的厉害，陛下注意身体”
　　离陌走到养心殿门口，看着渐落得夕阳“在过几日，又是元宵佳节了吧？”康公公也看向天边“是啊，这次的元宵节与以前不同，与陛下大婚之日连在一起，更应好好庆祝，普天同庆！需要老奴准备什么吗？”离陌提到婚期，有些倦怠，转身回了养心殿“到时候再说吧”康公公弯腰“是……”
　　离陌回到了养心殿的隔间，取下号钟琴，拿出那张已经发黄的纸，已经有了卷脚，却依旧娟秀的字迹：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离陌将那张纸放到碳盆上，一下蹿起了火苗，将号钟放回去，“既然已经负了一个，那就不能再辜负另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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