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趟河山

　　彤云心性单纯，成形时间太短，太多事都不明白。对她而言，羽嘉既是师又是父，心中对羽嘉又带着浅浅的恋慕，各种复杂的情丝均是绕在了羽嘉的身上，所以羽嘉对她的影响自不必言说。

　　从化形的时候一直想着羽嘉，化形成功后的模样也与羽嘉形似，彤云便明白自己是喜欢羽嘉的了。

　　可羽嘉修为深厚，身份与她相差太过悬殊——从前她不懂的，后来羽嘉告诉她什么是尊贵，什么是平民，她就将这样的忧虑深埋在心底——如今换向思考起来，彤云便深知自己痴心妄想。

　　就算是小妖怪，没有强大的血统，没有完美的外表，也不会用什么魅惑术，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讨得了上人的欢心……可是喜欢是自由的。

　　喜欢是自由的……

　　彤云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第二日见着羽嘉，羽嘉倒是被彤云吓了一跳：“你怎么了？眼圈怎么这么黑？”

　　彤云才化形不久，这人身比树身自然脆弱许多，且她这一夜都在想自己到底为何要生气，喜欢了羽嘉又是该如何做，既没有打坐入定，又没有好好睡上一觉，这自然在脸上就出现黑眼圈。

　　彤云意识到自己现在面色不佳，赶紧真气运行了一个周天，这才让她重新容光焕发起来。

　　“我没事。”

　　对彤云的逞强，羽嘉便不好追究了：“昨日是我不好……只是若不先走，我便会被同族的人强行带走。”

　　“为什么？同族的人为什么要带走你？”彤云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羽嘉拉着彤云的手进了屋子，将自己一气之下逃离桐宫的事告诉给了彤云。

　　“你不该走的。”彤云听罢后对羽嘉的任性又有了一个长足的认识。

　　她喜欢的凤凰其实不像外表那么完美，总是孩子气。对自己稍不顺心的事情，想的总是逃避，而不是实实在在的解决问题。这样是不行的。

　　树妖虽然也应该是有父母的，可彤云确实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她自有意识起就已经在那荒芜之地了。所以听到羽嘉说他的父母的时候，彤云听得分外认真。

　　——羽嘉真好啊，有那么疼爱他的父母，他的身份又那么尊贵，他是漂亮又骄傲的凤凰，修行的天赋极其高，从出生起就带有仙气，注定会飞升上界的上人。

　　——羽嘉有着我羡慕的一切，可他对我那么好，我喜欢他。如果他能更加珍惜这一切就好。

　　彤云对自己没有的一切的美好东西都抱有爱惜之心，听过了羽嘉的讲述，她明白了什么是亲人之间的爱，她知道炽离是爱羽嘉这个儿子的，否则直接不闻不问不就好了，哪里还用管教？

　　彤云更知道羽嘉也是明白炽离是爱他的，羽嘉也是爱自己的父亲的，否则不会逃离之后还会时时念着他们……既然思念，为什么不回去呢？

　　羽嘉本来还想对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彤云敲一顿脑瓜崩的，可听到最后，羽嘉反而内心愧疚。

　　的确他的年龄在凤凰一族是算年轻的，可放到人间，他早就应该成熟起来。如果不是炽离和荆沢一直溺爱着他，他如何现在还能这么幼稚呢？

　　要说父亲炽离对他确实已经足够好了，荆沢飞升之事并不是他们可以一力扭转的。父亲要照顾四海八荒的凤凰族人，他又如此多事，父亲希望他能成熟起来，对他严加管教，又有什么错？

　　反倒是他，只关心自己的感受，忽略炽离与荆沢的感受，真正有错的人是他才对。

　　“你啊……真是呆。”羽嘉最后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将彤云爱怜地拥入自己怀中，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到底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冷静下来的他可以仔细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世上的事，永远不是当时一时意气就可以断定对错的。

　　那时候他觉得全天下都是错的，父亲就该围着他转，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母亲。

　　可他就没有想过父亲也是需要安慰的，他却只给父亲添乱了。

　　自己真是幼稚得可以。日后这样的他又怎么能担得起凤凰一族族长的要职呢？

　　难得的，羽嘉开始思考自己以后的事情，并且确实的要为自己做打算了。

　　而刚想通的羽嘉此时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凤凰族人的气息，明白自己应该回去的羽嘉施展秘法呼唤族人过来，届时好一起回到桐宫。

　　然而羽嘉万万没想到的是唤来的不是桐宫的传令官，而是一只堕落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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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邪神的行为，称为堕落。

　　恒山之上的那些邪魔外道便是如此，虽然严格说来堕落的物种与邪魔其实并不完全一样，但在他们这些人眼里，这些堕落种就应该与邪魔一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只是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七情六欲是哪一个物种都无法舍弃的，而堕落或是超脱也都是因此而起，所以要根断这样的事，却是不可能的。

　　凤凰与龙族一直都是祥瑞神兽，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物种有朝一日也会堕落成魔，甘心为自己的欲望所主宰，为这个世界带来无数的苦难。

　　但就如谁都不会料到自己何日会迎来死神一样，凤凰和龙族也都没有想过自己的族内会有堕落者的存在，尤其还是修为极高、颇有名望的人。

　　眼前这位因为气息而被羽嘉错认为传令官的堕落凤凰，的确与桐宫传令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就是传令官宴的同胞妹妹，夜。

　　“羽嘉少族长，别来无恙啊。”夜勾起唇角，眼中冷光凌厉。

　　相比羽嘉幼年记忆里的端庄，夜此时更带着一股冷与肃杀，危险的感觉实在是让羽嘉不敢小觑。

　　不动声色地将彤云护在身后，羽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恒山进行你所谓追求终极的修行？”

　　夜忽然怒道：“我越是修行越是发现了这天的不公，大道不公！为什么只有你们主脉之人才能不用多努力就能飞升，而我等只能凭一己之力去博取一个看不到前景如何的未来？

　　“不过跟你这样的纨绔说，你也不会懂，”夜恢复了平静，“我想了很久，才决定要去恒山找到新的突破——可最后还是要回到桐宫，根源还是在你们的身上——真是想不到，我的运气可以好到在路上就遇到少族长。”

　　“你想做什么？”对夜的神经质，羽嘉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怀疑夜已经疯了。

　　夜早就疯了，在宴的回忆里，夜为了追求力量的极致早就已经疯了。因为夜自身资质不足，无论怎么样努力，无论用多少天材地宝，她都没有办法将自己的资质提升到飞升的境界。

　　所以夜被这样的现实打击疯了，为了满足自己追求力量的欲望，夜不惜堕落。如今羽嘉真恨不得打自己，为什么不仔细看看到底是谁跟来，如今与夜狭路相逢，也不知道这个疯子会临时起意要做什么。

　　夜笑道：“你都撞上门了，自然是带你去恒山了。”

　　“莫要做更多错事，夜，如果你愿意回到桐宫，我自然也是可以为你担保。凤凰对自己的族人永远都是接纳的。”羽嘉担忧地挡住彤云。

　　彤云在羽嘉身后，握住了羽嘉的手，她本以为羽嘉是召唤来了亲人，却没有想到看着关系如此剑拔弩张，可她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插话，只能用这样的小动作来让羽嘉安心。

　　而这一动作正好就被夜看在眼里。

　　“凤凰的少族长现在身边还要带着小妖了？就凭这样的实力，这种小妖带在身边就不怕这妖怪玷污了你的身份？”夜逼近。

　　羽嘉率先出手，离火扑向夜，夜却丝毫不惧，在她的身上释放出了更为阴邪的火焰，吞噬着羽嘉的离火。

　　“彤云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妖。”羽嘉因夜口中对彤云的轻蔑之词怒火滔天，可他早已感觉到了自己不是夜的对手，他迅速将彤云推出了这旅馆，才能安心与夜斗法起来。

　　离火与那妖异的火焰对撞到一起，羽嘉分明能感觉到离火的正气对那火焰有所消耗，可他的实力与一心变强的夜相比实在是差的太远了。夜的火焰即使被他所克制，却又刚好能被夜抵消。

　　心神不宁之下，夜轻易就抓住羽嘉的破绽控制住了他。

　　为了挣脱夜的束缚，羽嘉不得已变作原形与夜作战。

　　这下夜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凤凰的原形总是比人身要更加强大，更何况这还是凤凰一族血脉最为纯正的少族长的凤凰真身。

　　离火威势更大，夜也不想着让羽嘉全身而退了，在她手上法诀的光芒闪烁，羽嘉就像是被揪住了翅膀的鸟儿，在这一方天地之间，再也不能动弹。

　　夜的利爪已经穿破了他的胸膛，羽嘉感觉到生命力正快速的流失。

　　旅馆轰然崩塌，被扔出去的彤云瞬间看到了那半空中的羽嘉与夜，还有那穿透胸膛的带着血的手。

　　“羽嘉！”彤云目眦欲裂。

　　听到彤云的呼喊，夜随手一道法诀将彤云击伤，彤云咬着牙没有痛呼出声。

　　见自己一击未能让彤云死去，夜还有些意外，但随即她就要补上一道攻击。

　　原本已经打算不再反抗的羽嘉顿时要使出破釜沉舟的法术，原本他就已经濒死——羽嘉将自己推离，凤凰的血从他的胸口喷洒出去，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在那法术击中彤云之前，羽嘉便以身挡住：“彤云，你快走……”他挥出自己的尾羽，要将彤云从此地送出。

　　夜已经恼羞成怒的将他腰斩。

　　“羽嘉——！”彤云站在远处看见这一幕，撕心裂肺地呼喊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这么强大的羽嘉竟然会被夜摧枯拉朽的击杀。

　　“什么？！”夜惊愕地发现羽嘉竟然涅槃燃烧起来。

　　凤凰被称作不死一族，其根源就在于凤凰即使身受重伤也可以通过涅槃使自己回到最初的形态，然后便可浴火重生——只是重生后的凤凰会更加虚弱罢了。

　　而凤凰涅槃的火却是克制她阴离火的大敌。夜要迅速抽离出去，可羽嘉的涅槃之火将夜深深地包裹，不肯放松分毫。

　　“即使你能烧死我，你的火也不足以让你重生！”夜见自己无法挣脱，也不再做无用功。她只是嘲笑身为凤凰最纯正的血脉继承人的羽嘉，竟然是这样一个废物，只能依靠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来杀死她。

　　或许她这样的死亡，倒也不算是亏。

　　彤云忍着身上的剧痛要靠近羽嘉，那熊熊燃烧的涅槃之火仿佛带着圣光的莲，美得令人窒息，热烈得好似他的怀抱。她不能让羽嘉一个人去对抗那妖怪，即使她实力不强，她也要帮助羽嘉！

　　可她听到了夜的话，羽嘉这是涅槃之火，可以轻易焚烧一切接近它的事物，包括她。羽嘉用玉石俱焚的方式想要杀死夜，她便不能坏了羽嘉的事。可她又能怎么帮助羽嘉？

　　若是火焰燃尽夜才死去，那羽嘉又如何重生呢？

　　很快彤云意识到自己应该为羽嘉做点什么。

　　——火焰燃尽，羽嘉若是不能复活，那羽嘉就真的会死。

　　——那就……让这火一直烧下去！

　　彤云咬着嘴，将自己变为原形，庞大的根系直接插入地底，区区清瘦的梧桐真身此时竟然撑起一片火红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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