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神明

　　他伸出左手，指链上的红玉骷髅轻轻颤动，“小姐姐，我带你下去吧。”杨小桐看了看他仿若无暇的手指，小心地把手搭了上去。除了有些凉，那两只假指的手感同真的也没什么区别。

　　在她触碰到他手指的一刹那，他长睫猛地一颤，两朵红晕悄然浮现。她抽了两下嘴角，这人做戏的本事估计谁也比不上。不过他来这里做什么，总觉得没什么好事，还是离他远一点好了。

　　杨小桐一落地，马上就跑得远远的。她忍不住回过去一看，云桑低垂着头，身子微微抖动，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她好像表现得太明显了，不管怎么说，刚才他还帮了自己的，这样有些不厚道……

　　她走过去一点，干巴巴地解释，“我只是急着去找人……”云桑抬起眼，闪过漂亮的瞳色，声音透着几分委屈，“我以为你还讨厌我。”她心虚道，“没有啦。”这应该也算善意的谎言，不能怪她！

　　长发根根顺滑如丝，整齐地垂落在腰际，随着他的走动泛起绸缎般银亮的光泽。云桑停在她面前，食指在唇上点了点，“那……你要找谁呢？”红色的骷髅在她眼前晃啊晃，杨小桐忙别开眼小声道，“点青馆的骆锦公子。”

　　“这样啊……”他低低道，“我很奇怪他怎么会在这。”趁着他走神，杨小桐蹭蹭跑到那边的房间。骆锦还在角落里缩着，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骆锦公子，你还好吧？”他的身子忽然微微一动，从铺散的长发里抬起一张脸，泪迹般的墨痕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刺目的苍白。

　　他的神情迷茫又孤单，愣愣的看着她也不说话。杨小桐觉得他应该是惊吓过度，就朝他咧开一个安慰的笑容，他抖了抖，连忙垂下眼。

　　那边陆野抱着手臂笑得玩味，“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个女骗子。”那女子轻轻一笑，也不否认，步姿轻盈地往这边走过来。杨小桐紧张地盯着她，等着她放大招。快到门边的时候，只见她脚腕一转，一瞬就溜了出去……骗子果然没节操。

　　不过还没多久，外头就传来她压抑不住的痛呼声。杨小桐忍不住探出头去，就见那女子软倒在地上，双手分明已经被折了。云桑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底一片肆虐的阴暗，唇瓣却还是含着笑的，“像你这样的人，我看见就会不开心呢。”

　　她勉强一笑，“我似乎没有得罪过公子吧？”这公子长得这般好看，下手竟这么狠毒。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然后在她恐惧的视线中弯下腰，轻声道，“我恰好是这里的主人……你说你有没有得罪我？”

　　明月当空，夜风轻轻地吹动着窗棂。杨小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做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好，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那样赚钱的铺子她一辈子也不会拥有吧。不过现在的生活她已经很满意啦，她就只嫉妒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想通了。

　　烛光微弱的亮着，蓝青色的火心偶尔扑闪一下。她起身想倒水喝，拎起茶壶才发现没水了。杨小桐轻轻推开门，一手执着火烛，一手提着茶壶往厨房走。幽深的走廊上寂静一片，只有银月洒下寥落的光影。

　　厨房门口蹲着一个人，长发几乎要垂落到地上。他身上只披了件轻薄的外衣，光洁的小腿在夜色里格外莹亮。此刻他的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正怜爱地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她眼睛一亮，走过去也跟着蹲下来，“好可爱，它迷路了吗？”雪白的绒毛柔软地将它裹成一颗球，它轻嗅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小小咬了一口。“不知道。”碧栖把胡萝卜往前递了递，“我打算养它。”

　　杨小桐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你是这么有爱心的人。”话音刚落，就见他拎起兔耳朵掂了掂，“再肥点就可以吃了。”“……”她摸了摸受惊吓的小兔子，“那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啊？”他高深一笑，“玉兔。”她疑惑地瞅他两眼，“碧玉兔？”

　　碧栖抱着兔子站起来，看着她凉凉道，“你觉得呢？”我觉得挺好的呀……这话她没敢说出来。浅银色的月光落下来融入夜里变成了一片深邃的蓝，他的身影在长廊尽头仿佛将要乘风而去。杨小桐突然想，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碧嫦娥……

　　初夏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散去了清凉，带来了丝丝热意。院子里摆着的一盆栀子花已悄然盛开，在一片翠绿中绽出洁白的花朵。碧栖的玉兔已经被养得滚滚圆了，杨小桐觉得它应该能活到病死或老死的那一天。

　　她站在廊下迎着阳光伸了个腰，就见燕祈容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几步小跑过去，他顺势拉住她的手，笑意盈盈，“走吧。”淡淡的丁香味若有若无地飘进她的鼻端，他今日束了发，一缕发丝轻扫眼尾。见她盯着他看，那眼尾便微微上翘，泄出一点魅。

　　慢慢走到了双桥街。彩色的灯笼一连串的垂在檐下，和来往的行人一同倒映在水中。河面上时有船只经过，破碎了黛青色的桥影。两人融入熙攘的人群里，燕祈容紧紧拉着她，将她护在身后。

　　他们走进一家名叫胭脂雪的铺子。屋里的灯笼亮着一片红粉的光，褐色的檀木柜台上摆着一只只精致小巧的胭脂盒，陶瓷做的盒盖上绘着花鸟美人图。被打开的瓷盒里盛着红艳水润的胭脂，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杨小桐低头看来看去，她还没有用过这个，听说用了就会变漂亮。燕祈容俯身下来，挑了一种给她看，“这个怎么样？”明亮的胭脂色衬得他的手指愈发莹白，比所有的色彩更为动人。她喃喃道，“很好看……”

　　铺子里的女孩子都在偷偷往这边看，她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杨小桐，你没什么好得意的，那是祈容长得美。她抱着袋子神游了半天，才发现燕祈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敲了下脑袋，她连忙跟上去。

　　两人到处逛了一圈，然后燕祈容带着她去了浮生茶楼。他们绕进了一个雅间，屋里的布置典雅闲适，几簇明绿装点在窗口。刚坐下来，便有人敲门进来送茶。莲青色的衣衫拂动，他将茶壶搁在桌子上，声音温润，“可要再送一些点心？”

　　杨小桐抬头一看，惊讶道，“闲秋公子！”傅闲秋轻撩衣袖给她倒了杯茶，轻笑道，“小桐姑娘未曾想到是我吧。”她点点头，确实好久没见了呢，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这里的，都没去找他们。

　　将小册子递给燕祈容，傅闲秋从怀里取出一纸信封，“这是小桐姑娘的家信。”杨小桐接过来不好意思道，“真是麻烦你啦。”

　　她拆开来看了看，上头的字是杨丸宝写的，大概就是他们都挺好，银子也收到了，让她保重身体，赚钱别太辛苦。看到这，她顿时觉得晚上应该好好补补，多吃点肉。

　　很快有几样点心被端了过来。她一边吃着刚做好的如意糕，一边听他们聊天。原来上次是有人偷袭流琴公子，他的琴才会坏的。唉，真不知道是谁跟这样的美人过不去，不会是嫉妒他长得太好看了吧？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是个看脸的江湖。

　　夜深人静。橙黄的灯光匀散在胭脂盒上，那镶红嵌绿的花枝似是镀了一层金边。杨小桐趴在梳妆台上，下巴搁着桌面，咧着嘴傻笑。明天她抹了这个胭脂以后，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小美女了，到时他们肯定会很吃惊的。

　　她又看了几眼，才熄了灯爬上床。月光透过纱帐洒落在床脚，杨小桐搂着薄薄的被子一直想，想得太兴奋，怎么也睡不着。她仰躺着对着帐顶叹了口气，想做回美女都不容易，明天眼睛肿了怎么办。

　　第二天起得很晚。她洗好脸就坐在镜子前，小心地取了胭脂往脸上抹。颜色是很漂亮没错，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能是她还不习惯。不是说男女的审美不一样么，大概他们会觉得这样很好看。

　　杨小桐刚走到院子，恰好碰见碧栖和夜流琴从外头进来。一看到她，两个人都明显地呆滞了一下，碧栖很不给面子道，“你是专门来搞笑的么？”她茫然地看他一眼，又听他毒舌道，“本来就长得不怎么好看。”

　　他刚说完，就见她两眼泪汪汪，又羞又恼地跑回屋去了……碧栖愣了会，问旁边的人，“她哭了？”乌黑的长发轻掩在白皙的脸侧，衬得那肌肤如暗夜里飘落的雪，亮得耀目。夜流琴轻轻“嗯”了一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又补了一句，“是你把她弄哭的。”

　　枕着手背正哭得伤心，身后有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低魅，“这是怎么了？”她抬起脸还没来得及诉苦，就听他噗嗤一笑，果断在她受伤的小心灵上又补了一刀。她哭得更伤心了，差点没背气过去。

　　燕祈容给她擦擦脸，“我来帮你试试看。”把那两团红洗干净，他取了一点胭脂，轻轻涂抹在她的脸上。杨小桐拿过镜子照了照，脸蛋粉粉嫩嫩的很水润。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破涕为笑，“祈容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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