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香

　　“清流，你跑慢些，等等我！”林洛提着刚打下的两只野兔。“要不今日先回去吧，苏婶婶说今晚要杀鸡给你炖鸡汤长寿面，要我们早点回去。我娘还说要给你做几个你最喜欢的小菜庆生呢。”
　　“知道啦小洛，刚才我听到那边有声响，听起来应该是头鹿。如果运气好我们能捉到它，今晚就有鹿肉吃啦！”苏清流继续往前一阵小跑，他脚步灵巧，一点不似寻常乡间少年。“不然你先回去，顶多一个时辰，天黑之前我一定回去。你先把野兔带回去吧。”说着，苏清流已经忘林子深处跑去。
　　苏洛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平日里虽然经常得空就跟着苏清流跑东跑西，身体底子却还是弱了些，只能轻喘着气停了下来，应了一声：“追不到就别追了，你小心些！”
　　苏清流却已经不见了影子。

　　苏清流又追了一小段路，终于看到了他的猎物——是一头麋鹿。看它通体毛色整齐漂亮，头顶上的那对角尤为漂亮。虽然看起来尚未成年太久，但若能把它带回去，用它的皮毛做一件大氅，父亲一定会很高兴。
　　这样想着，苏清流又小心靠近了那头麋鹿一些。压低身形，小心抽箭瞄准，却不料麋鹿不知为何突然受惊了一般往林子深处跑了起来。
　　眼看快要到手的猎物突然跑了自然是满心不甘，立刻飞奔追了上去。
　　说来也奇怪，那头麋鹿飞奔一段便会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一番，像是在辨认方向，又好像是在等苏清流追上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丛林深处，少有人踏足的地方。

　　这里已是做猎人的父亲再三叮嘱过不许他日落之后踏足的“苍花林”。

　　苍花林其实也并不是不能踏足的地方，白天看起来和别的树林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而且到了深秋，整片林子都会开满小小的百花，延绵百里，如地毯一般，异常漂亮。以前常有年轻的姑娘去采来插于发间，倒也清新别致。但到了晚上，这些小白花便会泛出幽幽红光，远看红光一片，非常瘆人。而且每到十五月圆之夜，从苍花林深处还会传来叹息声，据听到过的人说，那叹息声好像从地底传来，有传闻那是孤魂野鬼的叹息，也有人说那根本就是来自幽冥的声音。再加上这苍花林里的树长得愈发高大，遮天蔽日，即使是白天也显得有些阴森，来的人便渐渐少了，吓人的传说也越传越远。
　　但苏清流却不怕，反正离日落还有段时间，等他猎到麋鹿再回去，父亲应当也不会责怪。

　　这么想着，苏清流加快了脚步，追着麋鹿而去。
　　不一会儿，那头麋鹿又如先前一般停了下来，苏清流悄然逼近，拉满了弓，在还差几步就能到达弓箭最佳射程的地方，脚下却突然一空——是一处断壁。
　　在滚落的时候苏清流心想，完了，娘亲给新做的衣裳才穿一天就弄脏了肯定要挨骂。但愿娘亲看在今日是他生辰的份上别在林家婶婶面前拍他脑袋。怎么说他也已经是十六岁的男子汉了！

　　苏清流回复直觉的片刻，觉得有很多双眼正盯着自己——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睛！耳边不断传来“它们”的窃窃私语，不知他们是在商量着救自己还是吃了自己。正在苏清流拼尽全力想要张口求他们别吃了自己的时候，“它们”突然散开，一个个垂手让开了一条通道，应该是他们的首领。

　　来者一身黑衣，颇为高大。那双眼睛狭长幽深，虽在黑暗中，却泛着幽幽银光。

　　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清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想去摸，却最终在此失去了知觉。

　　混沌间，他听到了传说那深深的叹息。

　　但在他听来却并不吓人。他好像能感受到那叹息里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他似懂非懂。

　　但苏清流很确定，他一定不会伤害自己。

　　再一次，苏清流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苏清流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颇为考究且宽大的雕花大床上，床沿的镂花装饰可比村里最富裕的张家小姐出嫁时用的还精致不知多少，床边挂着的纱帐看似月光柔和，肯定也价值不菲。
　　低头看看自己，现在穿的这身月白色衣裳摸起来滑滑的，仔细看还绣满了暗花，难道这是绸缎？连滚边用的是金线诶？！
　　看来自己是被有钱人家给救了！
　　苏清流迫不及待从床上下来，又蹦又跳也没发现自己哪里受伤了，想来自己真是福大命大，回去之后初一十五一定要好好拜拜天帝大老爷，谢他留自己一条小命。
　　细听门外鸦雀无声，苏清流想或许是主人忙，顾不上自己，但既然醒了，还是应该主动去打个招呼，好好谢他救命之恩，顺便问问要怎么回家。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爹娘肯定急死了。
　　一想到爹娘，苏清流立刻推门想出去，但却怎么都推不开。
　　看来这户有钱人戒心还挺强。
　　在屋里转了一圈，这时才发现这房间大的离谱，就这一间房比自己家都要大。就是屋子里的家居摆设都是黑色，显得有些压抑。窗边有个妆台，不过没有脂粉，只在右手边挂了一排束发带。
　　虽然娘亲教过不能乱翻别人的东西，更何况这是救命恩人的房间。但眼下实在无聊，而且自己就看看，应该也无妨。
　　不知大户人家的衣柜是什么样的，难道所有衣服都是绸缎做的？连贴身衣物都是？
　　正当苏清流打算看看衣柜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本来就有几分心虚的苏清流手一抖，瞪大眼睛看着门口来人。

　　门口的人影背着光，身影颇为高达，却看不清面目，只觉得他目光如炬。见他已经醒来，而且站在自己衣柜前，他好像有些意外。进门把手中的药汤放在桌上，便招手让苏清流过来。
　　苏清流不敢怠慢，立刻坐到了那人面身旁。

　　显然他的突然靠近让那人有些受惊，没错，受惊！
　　但苏清流并未在意这些细节，他只想着能快些回家便好。

　　“恩人，多谢你救命之恩，我刚活动了下筋骨，好像并没受伤，真的太感谢了！”苏清流抬手抱拳，像他初次拜师一样正式。“只是我答应娘亲要在天黑之前回家，今日是我生辰，我还要回家吃长寿面呢！不知恩公可否告诉我要怎么走才能回去？我家住在苍花林后的山村里。”
　　苏清流说得急切，待他一股脑说完了才发现身旁的恩公的眼瞳好似泛着幽幽银光，只是默默注视着自己，那眼神里带着很深很深的感情，好像很难受，很痛苦，其余的自己并不能全部读懂。
　　苏清流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着急就话痨的毛病又犯了，而且才见面就盯着人家看实在太不礼貌了。自觉降低了语速和音量。
　　“恩。。。恩公？你眼睛真好看！”苏清流将功补过。
　　“……”
　　“……”
　　恩公把桌上的药推到了苏清流面前，示意他先把药喝了。
　　苏清流端起面前的药，捏着鼻子一口灌下，不小心呛得直咳嗽。
　　恩公倒了茶水递给他，然后帮他拍背顺气。
　　好不容易顺了气，口里的苦味还是让苏清流皱着眉拖睁不开眼，真是太难喝了！
　　恩公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罐子，从里面拿出了几个蜜饯递给他。
　　“多谢多谢！我从小就吃不了苦的东西，每回喝药都是娘拿着扫帚逼着灌下去的，哈哈。”说完苏清流才觉得把这种事情告诉恩公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说也已经十六了！
　　恩公却依旧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些笑意。
　　苏清流这时才仔细看清了恩公的脸。

　　丰神俊朗，翩翩公子。

　　这两个词还是苏清流绞尽脑汁想到的两个词，当年听林洛的爹爹，也就是自己的教书师傅夸过张家姑爷。

　　总之，就是非常好看！

　　而且脾气应该也不错，不然自己盯着他看了那么久，换做别人肯定已经不开心了。

　　苏清流收了收自己的眼神，见恩公还是不说话，只能继续开口，不过声调已经比之前要正常了许多。
　　“不知恩公大名，待我回去一定然爹爹登门道谢。他是我们村里最好的猎人，家里存了好多好东西呢！”

　　苏清流满眼期待地看着恩公，却见他张开嘴巴，却又犹豫再三。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恩公终于再度开口。

　　“我叫苍沥。”

　　“啊，原来是苍大恩人！”苏清流立刻接话。

　　又是片刻，“叫我名字就好了。”苍沥幽幽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你已经死了，就别再惦记着生前的事情了。既然没事，那便随我走吧。”

　　听完苍沥平淡的叙述，苏清流呆在原地，连脸上的笑容都未及变化，僵在脸上。

　　……

　　死……了？

　　他刚满十六，尚未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家人、和小洛好好道别，就……死了？
　　可现在自己明明还活蹦乱跳，一点受伤的迹象都没有啊！

　　不不不，一定是恩公逗自己玩呢。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苍沥并没有骗自己，而且这样的场景，仿佛自己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无数次。

　　苍沥就这样看着苏清流。因为一时无法接受，他的脸上现在写满了的震惊，无法接受，和痛苦。

　　自己的心也一起绞痛了起来。

　　这，是第几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了？

　　本来以为过了那么久，经过了那么多，那么多次，自己早已能够麻木。可现在心口的疼痛，较之于第一次，只是有增无减。

　　究竟还要多久，才能结束这轮回……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苍沥看苏清流已经渐渐平复了心绪，拉着他的手来到妆台前，按着他的肩膀坐下。此时的苏清流就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抬头。”苍沥片刻不离，深深望着镜中的人，“看看你的原本面目。”

　　苏清流听话地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立刻等大了眼睛。

　　镜中的人面如冠玉，却是一头银发，穿着一身月白衣，简直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

　　苏清流摇摇头，抬抬手，镜中的人都一一照做。

　　原来自己长得那么好看啊！

　　苏清流突然觉得，自从自己醒来，好像难以接受的事情突然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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