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夏

　　星期一，森罗规则里工作日的第一天，不能偷懒、睡眠减少、强颜欢笑、无所事事、装模作样……浅月一星期中最讨厌的就是今天了，偏偏就是这种日子里被校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理由是:
　　“这位同学，请出示学生证。”
　　“……我不是学生，是……”
　　“如果是找人的话，请至保安室登记申请通行证。”
　　“申请个鬼啊！本大人是你们这儿的老师！”
　　“你的年纪看起来不像老师，不要开玩笑了。”
　　“谁有这闲情跟你开玩笑？”
　　“既然你坚持的话，也请出示教师证。”
　　“啧，麻烦……”浅月习惯性地手指伸进领口，奇怪的是抓了半天就是没抓到那根熟悉的细绳子。
　　一旁的小保安看着小美女渐渐变成苦瓜脸，开始得意起来：“怎么？找不到么？去那边登记一下要不了多少时间的。”
　　浅月还继续在她那身和服上奋斗着找教师证，自然没好气：“吵死了，都跟你说我是这儿的老师了，登什么记！”
　　“那你慢慢找吧！”
　　“出鬼了，那块破牌牌就是因为怕丢我一直挂在脖子里的呀……不是真的掉了吧……”
　　僵持不下之际，浅月身后响起了一阵高跟鞋踩地的声音，最后在她的左手边停了下来。浅月瞄了一眼，就觉得有些眼熟，但喊不上在哪里见过，于是只好仍旧专心于寻找当务之急的教师证。
　　“浅月老师？”略微成熟的嗓音在浅月耳边低语，“怎么不进去？”
　　弄没教师证这么丢脸的事我能随随便便告诉不认识的人么……浅月在心里默默叫苦。
　　女生往小保安那儿瞟了瞟，立刻得出结论并且挽起浅月的胳膊往里走：“一定是新来的保安不认得浅月老师，不用理他，我们走。”
　　“等等……”小保安从后面追上来。
　　女生头也不回地将手里的卡片扬了扬：“有什么不妥的找我们会长商量去。”
　　可怜的保安在“学生会专用特权小卡片”的光芒威逼下慢慢地、慢慢地后退，再无言地鞠了个躬。
　　被牵着走的浅月看着“好心”的女生一心的汗颜：原来Akira待在这么霸道的组织里……
　　“对了浅月老师，听说今早各班导都要去会议室报到，你知不知道啊？”
　　“哈？”
　　“啊，那可得赶紧了，校长很讨厌人家迟到的！”话音刚落，这个高高的打扮时髦的学生会一员二话不说就拉着浅月往棋楼奔去。
　　将浅月赶进会议室后，女生扫了一圈会场，似乎是看见了自己的班导，招招手笑得很灿烂。中年女人也回以笑容，然后叫女生回去乖乖上早自修。
　　“嗯，那浅月老师再见咯！”女生背过身正要离开，但想了想又转了头笑道，“对了，我叫北宫茗。”
　　浅月奇怪地看着女生的背影：“……你叫什么跟我有关系么？”
　　在场的班导闻之都纷纷摇头，心里想这丫头真是失态。
　　“好了，各位安静。”明明是慵懒的嗓音，却令人听来有破空之效，无论站立或是坐下都习惯背对众人的校长终于发话。
　　周围果然安静了，浅月一直看不出校长有何特殊之处，但他就是能镇压住各种嘈杂和混乱的场面。
　　“今天一大早就把各位聚集到会议室，不为其他，想必各位上星期就已有所耳闻，有位重要人士会来我校考察一段时间，所以，请各位务必认真严格管理班级，不要出差错。”
　　浅月听着这官腔不免一笑，Akira一再表示校长是个非常无赖的人绝对有他的道理，浅月本身也清楚校长说话向来是随意而夸张，所以这通发言十有八九是照着学生会写好的稿子读的。
　　“尤其是你——”校长拖长调子，“浅月老师。”
　　“什、什么……”
　　“一年C班是我校最难管理的班级也是众所周知，所以请浅月老师这段期间无论如何都要放心思在上面。”
　　浅月在心里翻白眼：……本大人又不是来这替你看学生的。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说完这些话的校长立刻挥挥手臂：“散会。”
　　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黑线……这样的讲话根本不需要特地开个会啊。
　　众人散开后，浅月是最后一个走出门的，跟在其他班导后面走楼梯的她，耳朵里飘进了他们的谈话。
　　“那个重要人士到底是谁结果都没有说……校长也真是。”
　　“哎，听我们班在学生会的一个男生说好像是军方的人啊。”
　　“军方？这么说……”
　　“是啊，一直传言未音背后有军方的支持，还以为是胡说八道呢！”
　　“咦……军方的人应该都是很可怕的吧，真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
　　“就是就是……”
　　说着说着居然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浅月一眼。
　　……意思就是说我是最容易出岔子的人对吧？你们这些自私自利八卦透顶的臭老师！
　　“这个学校到底是有多可怕我算是明白了，又是地下界溢出点、又有军方支持、嗯，再加上无赖一样的校长和手下一帮八卦爷……”
　　浅月头也不抬地从众班导间穿过，飞快地跑到一楼，去图书馆借了一大堆大河小说才慢悠悠地踱向C班。
　　跨入教室的一瞬间，浅月有种强烈地想转身就走的冲动——太吵了这群小混蛋！
　　一部分同学看到浅月就闭嘴不说了，但是很大一部分只是瞄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高声阔论。浅月一脚踹在崭新的讲桌上，心满意足地看着上头的一个坑以及下头完全安静下来的学生：“你们的校长今天说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来视察，你们给我安分上几天，不听话的，哼哼……”说着对讲桌又是一脚。
　　下面哪还敢有什么声音……
　　“呵，原来森罗的老师都是这样对付学生的。”
　　在门口传来那声“呵”的时候，浅月就强咧开嘴机械地转了转头，果然看到那个酒红长发一袭黑色军服的男人。
　　“哇——”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呼喊，这情形和当时浅月第一次踏进班级的时候如出一辙。
　　“这谁”、“这是谁”的声音此起彼伏。
　　“魔弹将军，席恩。”他脱下军帽，潇洒地完成了军人的礼仪。
　　浅月的脸上已经快要抽搐了：我说，这种高调的身份真的没问题么！
　　“别告诉我你又是路过。”
　　Cray只是一笑，走到她身边抽了桌上的一本书出来，翻几页后一副心领神会地道：“哦，文学鉴赏啊，正巧在下也感兴趣，不介意……”
　　浅月挠着头打断他：“文学鉴赏是什么？”
　　“咦？我看桌上那么多本大河小说，以为是正在上课呢。”
　　“所以说文学鉴赏到底是什么？”
　　“呵。”Cray将书放回原位，“你这丫头做老师还真是不合格。”
　　浅月总算是听出来这人在纯粹找茬，于是捧起书往前走了几步，木屐的后跟顺势在Cray的皮靴上狠狠一踩：“要你管！”
　　魔弹将军连吃痛的表情都没有，一脸绅士地给浅月让道。
　　“浅月……老师。”
　　啊！这个声音是……！
　　被Cray搞砸心情的浅月，在见到了面前的男生后，迅速振作精神：“是你啊，有什么事么？”
　　“上回浅月老师匆忙离开，把这个东西落下了，所以我……”男生手中紧捏着一张蓝色小卡片，浅月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教师证了。
　　于是“当晚用呪救下我的人就是他”这个想法在浅月的心里已经完全不容置疑了，一时间总觉得哪里暖暖的，脸上也不知不觉泛了红。
　　不过，自打这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男生走进来后，班里就不断有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这个人是不是楼上F班的夏莫树？”
　　“对对，就是那个仗着家里有高官老爹、姐姐又是学生会副会长，高高在上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夏莫树。”
　　“听说这小子以前追A班的化学老师是不是真的？”
　　“当然真的！诶你们不要到处乱说啊，我问过以前的班导，他说夏莫树这小子别看他好像羞嗒嗒的样子，其实心眼可多了，要不怎么把A班化学老师追到手的……这还不算，他啊，和那老师谈腻了就通过姐姐给校方施加压力，最后学校不是以颠倒是非的说法辞退了那老师么。”
　　“好可恨啊，这小子！”
　　“他该不会想对我们的浅月老师故技重施吧？”
　　“杀、无、赦！”
　　“凶归凶，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班导啊！杀了他！”
　　身为话题主角的浅月和夏莫树，一个沉浸在不知名的小情绪中、一个在心里飞快地打着小九九，这些话全然没作理会，但是一字一句都被Cray听了进去。
　　夏莫树向浅月递出教师证的手伸到一半，总觉得身上被什么凛冽的目光刺穿了好几遍。他抬了抬眼，见浅月身后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确实以一种看似礼貌却过于集中的眼神锁定了他。
　　“请问这是……？”
　　“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浅月无意介绍这个大人物，对着夏莫树点了点头道，“你把教师证先放我书上。”等夏莫树照办了后，她放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多谢你救了我两次，今晚我在樾桥等你，一定要来哦～”
　　因为和浅月过分的亲近，夏莫树回味着她甜美的余音，魂不守舍地模糊道是。
　　“喂。”浅月向后抛了一个挑衅的眼神，“对大河小说感兴趣的那位大人跟我来，不要到处乱跑给别人添麻烦。”
　　“呵，很麻烦？”Cray从夏莫树身边擦过。
　　底下有个女生弱弱的犹如幽冥般地暗叹着：“到底是将军，夏莫树也算是高帅富了，和人家站一起，啧啧，光是身高就完败了。”
　　Cray是很受用，夏莫树的脸色就由陶醉变成了尴尬，正要追着浅月出去，回头却看到她和那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并排出门左拐走了，等夏莫树上前探头时，这两个人已经不在走廊里了。

　　“喂，道泽尔魔弹将军的头衔亏你能这样公之于众呢。”浅月在图书馆里转悠了几圈，看到期刊借阅室正巧没人看管，推Cray进去后拍了门扣上锁。
　　Cray摇着头坐下：“谁说了是“道泽尔”么？森罗不许有‘魔弹将军’这号人？”
　　浅月放下手中的小说，指了指他的长头发：“你的长相能混得过去？”
　　Cray理理头发，看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一抬帽檐：“这不是，很容易就混过去了么？”
　　“切……”
　　“对了，为何要来图书馆？”
　　浅月抖了抖和服领口，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Cray：“那还用说？你不嫌天热？图书馆空调打得低啊！”
　　Cray好像是听浅月说了一个笑话，怪里怪气地问道：“你会怕热？”
　　“问什么废话……没看见头发都湿了？”浅月抓了一把浸着汗水的刘海往Cray眼前晃，“小气鬼校长，教室里的空调和图书馆的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开了也是白搭。”
　　“不……可能。”Cray盯着浅月湿哒哒的刘海半天憋不出话来。
　　浅月不屑地往后一倒坐在沙发上：“什么不可能，是个正常人都怕热好不好？”说完她仔细瞧了瞧Cray，发现被厚重的军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竟真的一丝汗都不见。即便是自己比常人要惧热一点，但是Cray怎么说也是从教学楼跟着自己快走到图书馆的，冷气不至于就对他那么偏心啊。于是浅月抱怨道，“天知道你魔弹将军是什么体质……该不是身上不长毛孔的吧？”
　　没想到对方反问：“……没有毛孔很值得大惊小怪？”
　　“喂不是吧？你是不是人啊？”浅月从沙发上跳起来，但随即又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坐回去，“嘛……其实你如果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厉害，说你是人我也不信。”
　　“呵。”Cray摊了摊手掌，“闹够了就说正题吧。”
　　“地缚灵。”
　　“什么？”
　　“……你说未音那个花架地下，会不会有地缚灵？”
　　“哦，你怀疑是地缚灵控制了那鬼东西？”Cray立刻换上吊儿郎当的表情，“好蠢……”
　　浅月气得舌头都快打结了：“你说谁蠢！”
　　“你也不想想，地缚灵那种低级妖怪哪有本事搞出这样一个一旦破裂便会危及整个未音的系统来？”
　　“普通的地缚灵当然没本事，但是这里是地下界溢出点啊！”
　　“地下界……”Cray思索道，“地下界溢出的鬼灵会魔化成魔灵，几近于恶魔的存在，若是魔灵，确是有可能控制这么复杂的系统，不过……这和地缚灵就完全没关系了。”
　　“你才蠢。”浅月看了一眼玻璃桌面下一排整整齐齐的长伞，幽幽问道，“要是魔灵……正巧接下了地缚灵的伞呢……”
　　“什……！”Cray不知何时以换上了担忧的表情，“如果真是这样，那你的麻烦就大了，除掉这样的魔灵，还没有人尝试过。”
　　“你怎么——”浅月正想说Cray是从何得知——没错，她所谓处理地下界溢出点根本只是流萤神社的谎言，真正的目的是猎杀魔灵。
　　可转念一想，浅月也就不再问了：“纱伊刹那……”
　　“根本不用刹那多嘴。”Cray打断浅月，“我道泽尔也并非没有这样的鬼地方，现在不用打仗，你以为我们这些军人都在皇室白吃饭么？”
　　“所以你们也要镇压魔灵？”
　　“镇压？好笑了，你们谁想出来的这个词？……对待魔灵，我们的手段不都是一样的么？”
　　“是什么？”
　　“‘屠杀’。”
　　浅月背脊一寒，实在不能理解Cray是怎样挂着微笑说出那么残酷的话语。
　　“不过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扯上地缚灵？”
　　“不知道。”浅月陷入了回想，“我见过那个鬼影两次，总觉得，在‘她’的脚底，一定有些什么，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就在那片花架下，就在那里……所以空气里冷冰冰的东西，会带着那么多伤感那么多悲哀。”
　　“你们女孩子的直觉真可怕。”
　　“不管底下到底有没有我想的东西，我都要用妖骨哨逼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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