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龙

　　白老三这一事，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老婆本来好好地跟着他，偶尔和那樵夫通个奸，表面上对他也是极好的。他既想要安稳度日，那么夜里又何苦故意对着外人与铭瑄挖苦讽刺呢？

　　这样一夜下去，铭瑄自然是觉得自己和白老三过不下去了。于是清晨的时候，看见三人都睡得熟，悄悄收拾了行囊准备离开，临踏出门的时候，望了一眼阿福头上那看起来手工不错的精致步摇，抱着某种怨怼之心，也就给顺走了。

　　阿福对于那步摇自然是不很在意的，想来本来就不是她的东西。但听到白老三要给自己钱财赔偿，也就弱弱地接受了起来，因为她怕这世上的人都能够看出自己的那些钱币是辰崇用树叶吹出来的，所以决定拿些白老三的真金白银。

　　之后阿福和辰崇察觉到白老三的情绪有些异样，便拖延了时间没有准备离开，死皮赖脸地和白老三吃了一个早饭，是昨天夜里白老三买来的黄花鱼配上几张硬邦邦的馕。随后白老三一个人坐在门口，也不想着出去寻找些买卖做，待了许久，看见阿福和辰崇还没有离开，便如同交代后事一般对二人悲凄地说道“我去前面的那户人家看一看，你们既没准备动身离开，帮我留在这里看个家可好？”

　　辰崇立马点了点头。阿福也不作声，不过看白老三的眼神比之昨日柔和了许多。想是她现在心里还在暗自打量，这白老三的真实身份。

　　好在阿福和辰崇在家里等了不久，白老三就回来了。他的样子看起来无比落寞，手里却调皮地捻着一根稻谷草。看见阿福和辰崇如同自己的一双可爱儿女般坐在门口等着自己，开怀潇洒地笑了笑“还以为她去找那樵夫了，结果没有。”

　　白老三说罢，起身就往屋子里面走去了。坐在一把刻着鸾凤鸳鸯的小凳子上，白老三随手拿起自己的小刻刀，对着面前的桌角又开始专心娴熟地雕刻起来。阿福和辰崇互相对视一眼，也都无语。

　　尴尬地站在原地不多时，辰崇终于试探性地问阿福“要不我们走吧？”

　　阿福本来是想要走的，可是因为心里面总是挂着对白老三身份的疑惑，再加上看见对方的老婆跑了有些可怜，便犹豫着反问辰崇“我们再等等吧？”

　　辰崇不明白，又问阿福“等什么？”

　　阿福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她自然是想要直接去问一下白老三，他认不认识自己的姥姥阿清叶的，但是转念又想，万一白老三现在没有心情去说呢？又或者，这白老三奸诈地又欺骗自己呢？太多的东西需要顾及，让阿福一时站在原地，只觉得去留都是罪过。

　　白老三专心致志没一会儿，就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刻了出来。他抬起手指，将上面的木头沫子抹去，又吹了吹，抬眼看见阿福和辰崇仍旧傻傻的站在原地，不免竟因为铭瑄的离开而对这两人生出厌烦，语气冷漠无情“钱也给了，罪也赔了，还不带着你的神隐离开，杵在我这里，还想要做什么？”

　　想到自己还有些关心对方，对方却如此冷漠，阿福的心里顿时有些不平。但是忍了忍，还是好好地问着白老三“其实我是想要问，叔叔你…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离开神巫村的族人吗？”

　　白老三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他所有的活力，似乎都因为那个他口口声声说是不爱的铭瑄给带走了“我怎么知道，我一个人离开了就是离开了，从来也没有再去理会神巫村的事情。看你这丫头的样子，不也是从神巫村跑出来的吗？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不是吗？怎么还来问我？”

　　阿福的脸色难看了一下，随即失落地回答白老三“你不知道，我不想要离开神巫村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神巫村了。”阿福自然不会去到处张扬，神巫村覆灭都是因为自己。

　　白老三的眼色显出异样的情绪，抬眼望了望阿福和辰崇，犹豫了一下，又低下头，手指来回抚弄着自己刚刚刻好的蝴蝶“这么多年了，她早就不是了，我还在担心些什么呢？”

　　阿福没怎么听清白老三的自语，半晌耸了耸肩膀，也就不打算继续去追究这白老三的身份了。想着若白老三真就是姥姥之前挂念的那个人又有什么用呢，他究竟是骗了自己，到底不是什么自己想象中的好人。

　　于是阿福拽了拽身边辰崇的衣袂，准备离去“我看我们走吧。”

　　辰崇顺从着阿福转过身，却又听见白老三问阿福道“小丫头，神巫村没了，那你自己就一个人吗？这神隐，是他人为你召唤来的吧？”

　　阿福转身好奇地看了眼白老三，对方的半张脸掩藏在阴影下，自然流露出一股浓浓的悲伤。阿福有些被这样的白老三感染，语气稍许温和了一下，回复对方“辰崇是我召唤来的。”

　　白老三摇摇头，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刻刀，目光深深陷在那抹锋利的光晕之下“你身上一点灵气都没有，估计也不会术法吧？你究竟是谁？”

　　自己究竟是谁？这个问题阿福很早之前就已经问过自己和阿清叶好多遍了。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一个准确的答案。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么自己其实不过，就是一个被圣女阿清叶捡到的孤儿罢了，她无父无母，是被神巫村最强大的圣女养大，可是却和神巫族确确实实没有半点关系。

　　略微悲哀地想到这里，阿福自然又开始选择了逃避。她仰起头，努力表现地无比骄傲“我会术法的，我的姥姥阿清叶是全神巫族术法最强大的人！”

　　白老三听到阿清叶的名字之后，脸色明显难看了一下。他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看向阿福那张清秀的面孔，嗔然一笑“呵，那么就没问题了，阿清叶是圣女，不可以有子嗣的，你并不是神巫族的人。”

　　“你真的认识我姥姥？”阿福话毕，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对，看白老三的年纪，年轻时必定是认识当时的神巫族圣女的。随即顿了顿，又转而说“我的意思是，你和我姥姥相熟吗？”

　　白老三抬眼，看透了对方的情绪，也自知自己现在和阿福是想到了一处去。只不过照白老三目前的心情，他真的很难说请，自己是否有心情去谈这些陈年旧事。于是他只是对着阿福厌烦地摆了摆手，把自己重新陷入失去铭瑄的沉痛苦闷中“没有，丫头你走吧，我不是你想要找的人。”

　　阿福皱了皱眉，本是想要和白老三继续纠缠下去，可刚要开口，一旁的辰崇却突然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一刻的辰崇，像是突然之间得到了某种神谕，望着面前的阿福，镇定自若地摇了摇头，随后拉着阿福，简单跟白老三道了别之后，离开了白老三的住所。

　　顺着前路茫然肆意地蔓延而上，阿福好奇地问辰崇“你刚刚干嘛要堵我的嘴？”

　　辰崇笑笑，目光中划过一丝浮云掠眼匆匆而过的寞然“他现在只为了铭瑄的离去悲伤了，过去的事情就算是真如你所想，又怎么样呢？过去的就过去了，就算是闭上眼睛想要回到过去，也已经是如今这个模样了。这世界上，没有一种术法，能够让时光倒转的。”

　　阿福不太能够听懂辰崇突然之间如此深刻的话，一心执着地思索着，白老三究竟是不是阿清叶年轻时喜欢过的人。当然从这之后，阿福就再也没有见过白老三，而那个关于过去的猜想，也终究成为了一个不解之谜。

　　之后两个人又在森林里面走了很久，天色也渐渐从明亮走向黯淡。松林里面的湿气尤为沉重，阿福因为寒冷而感到有些饥饿，委屈地望着辰崇问道“我们的食物落在那里了？”

　　辰崇点点头，因自己不算是一个完全的人类缘故而很少感到饥饿，看见阿福又怨声载道地说自己肚子饿，很无趣地摊了摊手“不是才吃过东西吗？”

　　阿福倔强地撇了撇嘴，低着头抱怨起来“原来你们神隐都不怎么需要吃饭的吗？正常人都是一日三餐的，连这都不知道……”

　　辰崇哀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实在没什么感觉的肚子，又温厚亲切地与阿福道“那么…你在这里歇着，我去帮你找吃的去？”

　　阿福忽然抬眼，立马就冲上去紧紧抓住了辰崇的衣袂“不要！上次你一走，我就被坏人给骗了，这次再也不要了，你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

　　也不知是阿福的话总是让人误会，还是辰崇自己那颗稚嫩的心太过于敏感。每一次阿福无意说出的，让自己觉得对方无比依傍着自己的话，都让辰崇那颗心慌乱起来。隐隐地，还会有一丝丝关于过往的记忆模糊袭来。但是那记忆着实过于模糊，辰崇刚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可是再清楚地看向阿福那张脸，就忽然又忘掉了。

　　辰崇于是转过脸去，心绪错乱了半晌，抬手对着面前的松林画了个小半圈“你看这方圆几里，哪来的人影，谁来骗你啊？”

　　阿福顺着辰崇的指向望去，刚要辩驳，就望见不远处匆匆地显出一个人影，猎猎艳红的衣衫趁着那张风华韵郁的脸，让阿福立马就认出了对方。

　　那不正是昨日里，把自己给两次迷晕的云烟阁阁主澄瑜吗？

　　然而就在阿福还来不及惊慌的时刻，那澄瑜也望见了自己，抬起手来，款款挪着莲步朝自己走来，一边还热烈地唤着阿福“仙姑！仙姑，幸好你还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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