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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菜觉得自己和别人是有一些区别的。
比如说她总是能在早上6点20准时醒过来。当看到窗帘遮蔽下的房间蒙蒙亮的呈现出橘色的时候,她知道时间不会太晚。在大学寝室的时候也是这样,早晨室友都还在呼呼大睡,春菜就已经睁开眼睛,躺在床上挨着时间。她当然不会下床,这样肯定会吵醒室友,从而导致人际关系的恶化。有时候室友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脆弱,从一点一点的不满开始积累,最后像火山的熔岩一样爆发,并且总是会随着一方被另一方孤立而终结。春菜深信不疑,所以她就这样等着,等着听见室友的闹钟开始响,她就可以动身了。
早上醒得很早,也不意味着晚上就能早早地上床。一点小小的声音总是能吵得她无法安睡。一开始还很烦躁,现在她已经释然了。于是春菜又只能挨着时间,等着那一点小小的声音甚至是光亮渐渐暗下去小下去。直到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为止。现在,她终于可以安心地入眠了。哪怕已经是深夜,而她是10点多就上了床的。隔了几个小时她又被强迫性地转醒,准备迎接清晨的到来。
她总是对那些闹铃都还叫不起的人分外鄙视,却又隐隐地羡慕着。
日复一日这样地生活着,明天的景色和今天的无甚不同。因为春菜总是把自己关在室内。她有时候会期待着下雨,越是狂风暴雨她心里就越雀跃。她能从下雨天中感受到今天与昨天的不同。
无奈她所在的城市,晴天总是多于雨天。她并不能如同作家笔下那样从雨声中听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境,或哀伤或感怀。这些情感统统没有,她只是单纯的认为下雨能带来一些感官上的不同罢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就会烂在这个房子里。一定得出去!春菜每天都会有这样的念头。但随即,这个念头就会被熄灭。出去了又能干什么呢。她也没有能一起出去玩的朋友或者伙伴。尽管她更习惯一个人。况且,走出小区的时候,她总是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大人们杵在路边聊天,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大笑。这时候春菜就会感到不自在,不是因为她们的谈话内容,而是因为他们那种属于成年人的隐秘的表情,让她毛骨悚然。所以,出门变成了一件多么令人讨厌的事。而她不肯出门的理由又是这么的奇葩。
立刻地,她的脑子又开始变得懒洋洋了,思维渐渐发散开去。手机就静静地躺在她的手边或者是哪个角落里,总之一定是她看得见的地方。无奈又有些抗拒的,她拿起手机开始上网。在那之前,她会习惯性地看一下聊天页面,意料之中的,没有一条聊天消息,全都是乱七八糟的推送。她吁了一口气,又失落又放松。如果真的有人来找她聊天,春菜反而会因为疲于应对而更加苦恼吧。与其说是失落,不如说是麻木。很久,都没有人来找她聊天了。
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世界,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着不同的变化。每天的新闻总是层出不穷。然而那似乎都是别人的。春菜的生活好像就这样静止了,被遗忘在这个小镇里。她刷着下面的评论,或赞同或反对,春菜有着自己的一套道德标准。有时候她也会为此沾沾自喜,却从不在下面评论。没有谁能完全地了解另一个人,何况这个世界总是蠢货居多,怎么能期望别人理解自己呢?听起来有些中二,却是春菜内心真实的想法。她也从不对谁说起自己心里的想法,因为可能不仅不被了解,反而会被说教。
似乎有那么一段时期,她也是喜欢说教的,那是很久以前了。不过春菜说教的内容和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往往是背道而驰的。不管她在心里认为读书是多麽的重要,春菜说出口的往往是,“高考很多是凭借运气的,所以不要太为难自己了”多么诚挚的语气,她傻傻的表妹就这样相信了。这仿佛是一种恶劣的玩笑,春菜一旦做了就乐此不疲。直到后来,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了,于是就再也不肯开口。
所以春菜这样的人,一旦别人对她开始说教。她往往是不信的,甚至是不屑一顾的。然而表面上,她总是听得很认真,不予反驳。也不辜负说教人的一番期望了。
春菜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会很理性地分析着自己的行为动机,以及可能会招致的后果。她也时不时地反省着自己,试图了解自己。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了解,又有什么资格去了解评判他人呢?她总是为自己各种各样的行为想法寻找着原因和动机,想要说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这实在是太困难了,要搞清楚一个人。春菜总是会从一个人的人种,基因,生活的环境,扯到宇宙的起源,生命的演化。她想,她这辈子注定是无法了解了。顺便一提,相比于进化,她更倾向于用演化。进化总是会让她嗅到一丝残酷,进而联想到这世上种种不好的事。演化则多了一种戏剧性和自然性,让春菜感到亲切。
就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思考着,从这里到哪里,从这头到那头。从物理到生物,从现象到哲学,越是这样,她就越感到无力,因为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能从汤里的菌菇,想到无时无刻不联系着移动着的孢子。真是神奇啊,因为冰冷的偶然的排列组合,便有了人类。
那她无时无刻不在活动着的意识,到底是什么。她的基因与大脑,和她现在所想的又有什么决定性的关联。
春菜喝了口冰水,制止自己再这样无休止地想下去。她意识到她可能会因此疯掉。
这个时候,春菜的男朋友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没错,她是有男朋友的。春菜长得很漂亮,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表现出来的总是骄傲又自卑,有时甚至是自大。
像她这样漂亮的女生,别人总是以为她的感情生活很精彩。“什么嘛,怎么可能没谈过。”从对方夸张的表情中,春菜好像读到了一丝不可置信中带着的羡慕与鄙夷,于是她突然觉得没意思,选择闭口不谈了。
然而事实是,她的感情空白的可怜,就像一张白纸。她仅谈过的两次恋爱,也以短暂的失败而告终。且每一段都不超过两个月。
问题在于自己吧,她这样想。她的男朋友们也并不是什么出众的人,相反比起春菜,可以说是很普通。
春菜伸出手去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他男朋友约她出去玩,并且不是单独两个人约会。
春菜心里是不愿意的,但想着总算有一个理由逼迫自己从屋子里出去了,这样也好。
结果当然是失望的。春菜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跟一大群不认识的人一起出去玩,对她来说是一场酷刑。为什么非得玩桌游呢?比起桌游,沙龙这种形式不是更好吗,但是现在谁会傻到去办沙龙呢?
春菜觉得无力,灰溜溜地回家了。她时常会感觉到被冒犯,对方(尤其是男朋友)所说的话,甚至是一个眼神,让她觉得不舒服。他怎么会这样想呢,他所说的话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一边交往,春菜就一边在自己的脑内吐槽,内容很丰富。但这种不快,她是死也不会宣之于口的。如果对方硬逼她坦白的话,春菜的自尊心和羞耻心就会突的冒出来,使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一段关系也就宣告终结了。
“恋人之间就是应该互相坦陈啊”春菜的朋友总是会这样说。
可是春菜既没有试图去了解对方的想法的欲望,也没有打算将自己袒露给别人。
果然还是自己的原因吧,春菜想。她和她名义上的男朋友连一次牵手都没有过,春菜厌恶这样做。
但对方就没有问题了吗?
懒得去想。如果开始思考,就会扯出一大堆的问题来。春菜决定跳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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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时候开始,夏天不再有知了的叫喊呢?
春菜望着天花板,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明明,以前还被知了的叫声吵的睡不着觉。那些挂在树上的,烦人的知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因为没有树了啊,白痴。春菜一拍脑门。
她开始感到怀念。这种念头一旦起来,就再也停不下来。她仔细思索着,各种各样已经消失了的声音,大多是夏天的。风扇的声音,冰箱制冷的声音,楼下妇女们共用一个水龙头洗衣服的声音,穿梭在街道上小贩卖西瓜的声响。甚至是,电视的声音,男生们打篮球的声音。
春菜觉得眼眶有些湿润。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多么感性的人。总是会比别人多想一些。
可是明明是一个感情如此充沛的人,为什么她还时常会听到。
“你的表情真是冷淡”
“春菜真是冷爆了啊”
诸如此类的话。春菜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男朋友也总是会说她有时很幼稚。并且对她的有些行为不屑一顾。哪里幼稚了啊,春菜不置一词,她想就算她解释了对方也会觉得她很费事,多此一举。
现在的人,总是喜欢简单直接一点的方式。比如,看一两场电影吃几次饭便确定关系,互相了解反而是放在后面的步骤,更别提写信这种费时又费力的事情了。
写信不行,哪怕写邮件也好啊。春菜总是会这样想,但是没有人会回应她的。
春菜因为姣好的外形,以前也不乏追求者。但春菜对他们总是显得很冷淡,对这种表白方式不屑一顾甚至一口回绝。想来当时也伤了不少人的心吧。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拒绝了那些追求者,他们隔天就会去追求另外的姑娘,直到找到一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女孩子为止。而春菜,是属于不太好说话的那一类女孩子,有时甚至让人难以理解。
等到年纪大了,春菜也渐渐发现她的理想方式真的是实现不了了。于是她开始尝试着这种简单而又直接的爱情。
然而无论如何,春菜也实在是接受不了。这大概就是她为什么时常会感到被冒犯的原因,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春菜对于动物的爱心总是会显得比对人的多,但这并不是说她对于人就显得有多冷漠。只是有时候她的热情得不到想象中应有的回应方式时,她就会变的比谁都要冷淡。真是小心眼的女人。
有一件事,春菜深埋在自己的心底,偶尔与人说起,却得到了你真是小题大做的评价。于是春菜只能将这个噩梦紧缚在内心更深的地方。
是从那个时候,春菜的内心开始发生变化的吧。她开始注意到一些细节,变得喜欢站在外围静静地观察着人性。
春天在油菜花地里一群孩童追着几只美丽的蝴蝶,这是一幅很美好的画面。
但之后的事情就不那么美妙了。春菜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小伙伴们将蝴蝶的翅膀毫不留情地扯下来,捏碎,化为齑粉。手指稍微一捻,就将手上残留着的黑色抹去。蝴蝶葬落在了略微腥臭的冰冷的泥土里,泥土的黑与蝴蝶的白形成对比。
春天还残留着未消失的冬天的肃冷,春菜的整只脚都仿佛被冻僵了,粘在土地上。
这是一伙人合力杀死了一只蝴蝶的故事。尽管现在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但对当时还是幼年的春菜来说,的的确确造成了冲击。她熟悉的朋友的脸,逐渐分解,变成她不熟悉的样子。春菜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他们开始肢解蝴蝶。那种天真的表情,天真的笑声,让她觉得不舒服,甚至有点想哭。
“春菜,你怎么了?那边还有好多蝴蝶”于是他们又笑着去追蝴蝶了。
直到有一天,《沉默的羔羊》开始铺天盖地宣传。春菜才意识到,那些待宰的羊群大概和她心中的蝴蝶是异曲同工。
长大后的无数次,春菜看到她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毫不犹豫地将各种蛾子拍死,捏死,或踩死。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能感受到当年那种被冻僵的感觉。但是她却不会阻止,甚至面无表情。
后来,春菜又去当初埋了蝴蝶的地方,企图寻找到一丝踪迹。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冰冷的土地早就合上了。
她想,也许那只蝴蝶葬在她心里了,逐渐腐烂发臭。
这件小事就这样成为春菜的秘密。她也有罪,没有选择阻止。即使是现在,她也不会选择站出来,阻止。春菜想,她就是那只《谁杀死了知更鸟》中的在门后偷窥的苍蝇。
如此的懦弱,不堪。又或者是伪善。
可能这远远超过了她所应该承受的,但是事实是,之后的十多年,春菜的确感到自己背负了罪孽。
虽然之后也能看到儿童的残忍是天性这类的解释,但人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春菜与所有的人都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尽管她根本记不起当年那些杀死蝴蝶的人的脸了。
但是春菜并没有就这样一直阴暗下去。在本质上,她认为自己是善良的。比一般的人都要善良。
如果有谁需要帮助,有谁在大庭广众之下收到了很不应该的对待,她会毫不犹豫的不顾众人眼光的站出来。
“春菜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原来春菜还有这样一面啊”
她总是会听到这样的话。然而这样的话正是春菜所讨厌的,所厌恶的。
哪能轻易地被人看透呢?她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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