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灵

　　“小灵——” 郁不休不待旁人反应，箭步向前轻驱那匹白马，白马灵性的低下头，半曲着腿像随时方便马背上的人落地。孔老三一干人等顾不得那边的贵妃之尊，齐哄而上将马上那盈盈一缕红衫少女围上，几个老人均作出了保护状的蓄势待发。在他们心中，这个小小少女，必是占了不同凡响的重量。

　　“爷爷！” 少女的声音清冷，冰雪般的脸上毫无表情。可就是这样的一张脸，让孔老三等一干人怜惜不已。这是老将军最疼的小孙女了，小少爷若是在，决不会让这样的势利小人欺上门来。想到此，又是恨恨别了一眼李冒身后那个身影。当初少爷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在战场上把小小姐的婚事给许了呢？糊涂至极啊！

　　“娘娘受惊了！” 郁不休见自家孙女并无异样，方才听她轻唤一声“爷爷”已是心软非常，这个孩子，面无表情这么多年，偏就让他时时放不下。那与儿子神似的眉眼，冷毅肃杀的气势，那放到战场之上也是能统领千军之相，若是那一窍心思能回到本体，他死也瞑目了。

　　“无防！” 李瑜儿微启朱唇，越过郁不休担忧的双眼，径直盯着冷若冰霜的红衣少女。她在皇室，又是皇帝极宠爱之人，自然得知一些陈年未宣之秘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眼前之人，便是几年前皇太后亲封的“玉灵群主” ，郁家的功勋自然不必说，世人都看在眼里。又因皇室忌讳功高权重之臣，无法在爵位之上再行封赏，恰这时郁家儿媳生一小女，皇太后当即立断向皇帝请封了这个小女婴的名号。只是当时边关告急，郁家不得不让郁灵父亲出征，封号未下，战旗先行。之后几月，皇太后又因为身体握恙未能公开那道旨意，年轻的皇帝便命人压着那一纸懿旨，等待时机。皇太后身体一直未有进展，太医方面也无计可施。又听闻宰相进宫与皇帝秘谈一宿，之后便有年长法师入宫为皇太后祈福去讳，隐讳点出郁家小女不适宜受封之事。郁不休得了风声，携了家眷进宫亲自向皇太后辞去郁灵封号文书，皇太后的身体才见好转，这事一出，皇室人人禁言，只字不提。

　　“郁灵？” 李瑜儿轻宛一笑，这样的笑容亲切的就像邻家的姐姐，让人防不胜防。可郁灵这回哪里有玲珑心肠，不过还是缺少了灵根的躯身，无法做出多余的回应。

　　“姐姐，不要靠近她，她是个疯子！她力气大的像牛！” 李承业顾不得先前之见的恐惧，从李冒的身后一把窜到李瑜儿跟前，双眼一闭：“姐姐莫怕！业儿保护你！”

　　“承业莫急，郁小姑娘不会伤害我的！倒是你，怎么突然像小孩子一般，满头大汗也不知道了！” 李瑜儿掏出锦帕，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拭着，全然无顾在场的任何人。

　　“成何体统！” 李冒头疼的看着眼前一幕，虽非亲身孙女，但十几年的相处之情，纵使再想遗忘，也会被眼前人儿生生提醒着。当年不呈自主之事，令他怨生薄恨，但那恨，是恨铁不成钢。唯恐害怕自己唯一的孙子再与她为伍。何况她的身份……

　　“承业，你给我回来！” 李冒哑喉一吼，见四周宫人垂目不动，像是习惯李瑜儿这般的心思神动。

　　“李将军，你缘何这般恼我？承业是本宫的弟弟，难道他护着姐姐，也有错吗？” 李瑜儿收回多余的祖孙情，在她看来，她再如何卑躬屈膝也博不回李冒对她的好感了。与其俯小作低，不如回归本色。有时候权利真的是好东西。李冒，郁不休，不都不得不屈从么？

　　“臣逾矩了！” 李冒恨恨的一咬牙，不屑再看。

　　“娘娘，容老臣先带孙女回府，再来向娘娘请罪，小灵她……心智未全，若是唐突了娘娘，老臣到时如何向皇上交待？”郁不休不理会李冒散发出来的愧意，等候着李瑜儿的回应。

　　“郁老将军，你孙女真的和承业有婚约吗？”李瑜儿略作思索张口开问。

　　“回禀娘娘，那是犬子战场之上与李将军的意气之言，老臣改日定向皇上说明此事。老臣自知孙女有些缺憾，早前怕世人之言伤了小灵，一直未表明态度。近日细思极恐，如此下去定会耽误承业小儿前程。娘娘苦心老臣岂会不知，都是为了至亲至爱之人，老臣都省得。请娘娘宽心，待皇上修养出关，老臣定第一时间去跟皇上说明此事。老臣不求小灵能得乘龙佳媚，只望她平安过完这一生，就知足了。如此，也要跟娘娘和李将军致歉了！”郁不休挺拔的身体微微一伏。孔老三等人欲言又止，又心中难受。皇权护佑的女人，难道，比得过杀敌千千万万的老将军么？可这世道，就是没有选择的让人沉痛。这老将军自从卸甲归来到底为了权势低了多少头？

　　“本宫也乏了，就不等郁老将军请罪了。再说，郁小姐心智不全本宫应该怜惜才是，只是舍弟实在闹的厉害，本宫也是无奈。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强扭的瓜不甜，本宫也是普通人，况且就这一个弟弟，从小就相依为伴，难免会偏心一些……希望老将军记住今日之言。”李瑜儿见自己并未用多大心思就让郁不休知难而退，出乎意料心中愉悦。转身又见一脸苦恼的李承业，忍不住又心软几分。这下，他总该满意了，可为何，他还不开心呢？难道是怕祖父责骂吗？承业，有姐姐在的地方，你放心大胆的做自己就行了，她无数次欲言又止，却只能掩饰自己那滔天的爱护之情。为了他，她从一开始就万劫不复了。

　　“李承业——” 孔老三捏紧了拳头，他从来就是条血暴汉子，小灵小姐心智未开，他比谁都揪心，若是她知道自己被人这样上门侮辱，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该如何面对世人？

　　“老三，退下！恭送娘娘！” 郁不休神情平静，只有和他一起上过无数次战场的孔老三知道，老将军这是风雨欲来的气息。他越平静，可能就代表他内心越汹涌，或者下一秒，就会山河崩裂。

　　“恭送娘娘！” 孔老三隐忍的低下头。他孑然一生，权势富贵都已看轻，唯独放不下的是那一份心中牵挂，一份同生共死之情，他可以不惧皇权，不理世人，可老将军不行，他要悍卫一整个郁家，尽管因为征战郁家已经人丁稀薄，但那对于他来说，永远是他的根，他的信仰，更何况还有小灵小姐，她那么美好，美好到不喑世事，独自绽放。

　　李瑜儿眼神轻辗，无声嗤笑。这世上太多人以为自己能够超脱凡尘，却不知总有羁绊杀你无形间。她总算不是境遇最差的那一个。选择有代价，她李瑜儿要选也只选能让自己扬眉吐气的。至少，不用那么卑微。

　　“李将军，我想带承业回归，他受了伤，宫中有太医，我放心点。” 李瑜儿语气已经不再是请示，而是一种明显的知会。在别人听来，已经是莫大的荣幸。李冒却气的不再理会。

　　“姐姐，爷爷也受伤了，我身子骨好没事，可是爷爷都是陈年旧伤了，我要陪他一起回府。” 李承业第一次拒绝姐姐的好意，忽尔间在他他渐渐感受了祖父的不易。这一场没有硝烟的对垒让他成熟了，原来，在他眼中和蔼可亲温柔娴静的姐姐竟然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弱女子。李承业虽然被溺爱长大，但身在大宅，人情事故总是了然于心的，姐姐那轻浅的语气，三下五除二就让郁将军亲口说出解除婚姻之事，想来，爷爷这几年心病，与他以往想法太过天真有关吧。

　　“承业——” 李瑜儿独独对他无计可施。所有的美好的东西都想呈给他，却无奈他不肯要。如今的身份，让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远。“承业，你不陪陪姐姐么？” 那一句“承业” ，竟让人听到了情人呢喃幽怨，又像是花灯会后迟迟不舍分离之情意。身边的贴心宫女一把扶住她，轻轻在她耳朵一阵低语。片晌，李瑜儿又恢复了一惯清冷：“那我先回去了。” 言罢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承业，见他已经跑到李冒身旁，不再多施一眼于她，又是一阵苦涩。

　　浩荡的队伍渐行渐远，直到那声响散去，众人才抬头。

　　李冒忍着痛走到郁不休面前正要开口，却被郁不休制止。

　　“李将军，方才我与瑜妃娘娘所言全是老夫心中所想，不必多言。退亲之事并无半分勉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郁爷爷，对不起，我－我也并非不愿意娶郁小姐，只是——” 李承业说到此，鼓起勇气往郁灵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他竟然移不开眼了。

　　像冷枝的梅，散悠远的香，又像天山的雪，纯美却遥不可及。若忽视那一双没有焦距的眼，那该是多少人梦里渴求过的姑娘。他就那样痴痴的望着，浑然忘记了前几日他踩在小厮肩上看到的园中那幕。那个他来不及看清楚面容的姑娘竟然美得如此惊心。

　　“是你——”红色身影不待众人回神，身形微动间便将李承业钳制住。“贼人！”

　　简单的两个字从少女嘴中流溢而出。花瓣般的樱唇像初莲迎风，周身带着不可侵犯的冷冽气息，话语极少，像郁家男儿一惯的作风。

　　“我——” 李承业虽然没了自由，但少女特有的体香却让他半分不想挣脱。那是与姐姐完全不一样的女儿香。姐姐身上的味道是那种好闻的脂粉花香，而眼前这个钳制着他身体的少女，李承业心微微一颤，显然还是不太懂男女之防的青涩小丫头。她身上散发着像是山间晨露划过花朵淡而隐秘的清冽之香，闭上眼细细嗅闻，那股香味又变成了阳光照耀后青草尖角滚烫散去后青涩的绿糜之味，再细闻……少女薄汗之味，淡到无迹可寻，但李承业天生长了一个无人能及的鼻子，再细微的味道他都能分辨。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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