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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完结
何处江湖,江湖何处。——题记
【壹】
“秦非之后,再无江湖”是一句流传在武林黑白道间的古训。
当年之事太过惊绝,当世之人无人愿再次提起。
于是很久的以后,故事成为了传说,那个被人们不愿意提起的惊世之闻,也渐渐化作了一句心口相传的叹息。
【贰】
山门前,青年回首一望,视野里深秋的木叶已经开始泛黄,墨色中看得不太真切,门派的影子也只隐隐显出轮廓。
夜间的山风透着凉意,青年扬起的发带披露着微弱的星光,夜色中的他仿佛被寂静同化成一座塑像。风动良久,他阖上眼,呼出一口浊气,终是抬手抖去衣袍上沾染的寒露,毅然转身,走下山门。
“跪了三个月,也算是罚了门规。唉……阿一,你走吧,逐出师门什么的就免了。”师傅那一声叹息落在他的心坎上,“什么时候明白,什么时候再回来。”
他铁了心不再回头,捏紧了手中的长剑,但脚步一声一声不停,和着风林。
愈加遥远。
南天一不相信传说,自然也不会相信那句流传了百年的古训。
已在古山攻离修行了二十余年的他,决心要去山寻找自己的江湖。
习武之人必投身武林,江湖乃是唯一归宿,即便是破了门规,他也在所不辞。
小路羊肠,几经曲折,出山的路些许难走。
竹林及山间花草的种植都按照古阵排布,只图阻止山间人出入。
好在南天一自幼便通读门派古籍,对这些颇为熟悉。可犹是如此,下山仍花了不少时日。
出了山,南天一便在最近的城镇买了匹马。简单问了方向,便急急前往安阳。
安阳者,中原之汇。
往来江湖人,多半都聚集于此。
赶了近两日的路途,景色由山间的树木渐变成了笔挺的驿道,想来驿站也不远了。还得再问一下路才好,南天一心想。
【叁】
天之将明,稀薄的晨雾还未散尽。
南天一驱马又行了几里路,忽觉影约里有一袭白衣在道旁彳亍。他连忙下马,上前打听行路。
许是听见了及近的脚步声,那人施施然转身。原是一白衫女子,但这一回眸却是让南天一滞了呼吸。
只见那女子温婉灵秀,灵动眉眼又透着些温润,零碎的光映在她的眸子里,更是说不出的好看。白布衣衫上隐约散出草木的清香,乌发由一只木簪随意挽起。手上挎着的竹篮,其间装满了各式的药草。不知是不是受了灵芝仙草的影响,这般朴素得有些简陋的衣着,在她身上竟会有种飘飘欲仙之感。
不及南天一开口,女子就蓦地攥住了他的衣袖,眼露欣喜之意。
南天一莫名,愣愣地看着女子。
女子随即折了一枝枯木在地上比划起来。南天一这才知道女子自安阳至附近浮戏山采药,不想伤了脚踝,好不容易走出了山区,却不知该如何返还。这夜深人静,来这驿道上的人甚是稀少,她一哑女呼救,也颇为艰辛。
南天一看了看她,把马匹牵到了女子身边,示意女子上马。女子见南天一竟是要将马匹交予自己,怎么也不肯接受。
万般无奈之下,南天一只得与女子共骑一匹,但好在两人同路。
马匹一路飞奔。
顺风捎来女子发髻间的幽香,南天一抓紧了缰绳,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两个时辰后,两人算是抵达了目的地。
安阳城前,有一状似已等待了整宿的人,刚见到女子便急忙上前。
女子点了点头示意来者无须担忧,又转身将身侧绣的精致的香囊解下递给了南天一,芊芊细指在他手心比划出 “颜回”两字。
“颜回姑娘。”南天一瞧着她,念了她的名。
颜回轻笑着颔首,又拉过他的手,绘出一个“别”字。
南天一点了点头,也道了一句别,眼里满满的都是她纤秀的身影。
好久才回过神来。
【肆】
安阳,作为古城,埋藏了诸多武林传说。
然而沿街的叫卖声下,再为古韵的地方,也不禁黯然失色。
南天一有些厌烦起来。安阳四下尽是喧闹之声,浮躁之气,足够繁华,却不像是武林人的处所。
“诸位,诸位。”
南天一继续向前,又闻喧嚣。人群中一华服青年手执羽扇,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承蒙诸位前辈厚爱,小子也便不再推辞。这次牡丹花会便由我这若衡山庄承办。大会将于下月十五举办,先请各位稍作等待。届时还请多捧场。”
随后又是一阵奉承应和之声。
当真让人厌恶,南天一皱了皱眉。
牡丹花会,人尽皆知,不过是个噱头。“人颜比花艳”,所谓花会,实为评选美人。可笑这花会本是王孙贵族弄出的娱兴节目,怎料如今武林也成了这般轻浮之地。
况且……
南天一又看了一眼华服青年。
那个纨绔公子爷般的人像极了他的师兄。若非眉眼相似,南天一是断然不愿相信的。那个在山门上严谨温和,和他拥有着同样一腔热血的师兄,不料想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片刻无言,又一想,掉头便走。
“哟,这不是小一么,别来无恙啊。”那人却是先开了口,“难得下山,不来别庄坐坐?”
南天一闻言,倒是顿住了脚步,但也不回头。
“姚公子可是权贵之人,在下高攀不上。”那人挑起眉眼,一语道破南天一的所思所想,“怎的,可是这般想法?”
“师弟总是师弟,哪有不认之理。”那人合起羽扇,勾唇一笑,朝府内唤道,“碧绣,收拾一间屋子。”
“请吧,师弟。”
南天一犹豫良久,终没有推辞。
【伍】
夜已深,白日里纷纷杂杂的事涌上心头,南天一辗转许久都未能入眠,索性倒了杯茶,独一人在院里听风,理一理思绪。
“还不睡?”姚逸的声音自院落西角响起,南天一侧身,见姚逸披了件丹青的袍子,向自己走来。
“……姚公子。”南天一沉默少顷,喊出一句。
“这么拘谨?都说了你是我师……”
南天一闻言回首,眼神里尽是失望。他径直向房间走去,竟是不愿与之多言。
“你还是这个性子。”是了,自家师弟向来这般刚直,不屑苟合于市侩逢迎之人。
姚逸笑了,褪去脸上故作的表情,余下温和,就如曾在山门般,喊住了南天一。
“比一剑如何?”
凉风拂过,南天一转身,瞧见月夜之下姚逸的模样,悠然如同往日。于是侧身,剑出鞘。
两人在清幽下对起招来,衣袂翩翩。
剑影重重,一来一去,已是大半夜过去。
疲惫的两人停了手,就着清朗的月光,席地而坐。
“何故这般。”南天一出声询问。容貌性格也许可以伪装,但心性却无法掩饰。姚逸融蕴在剑招里的心分明是波澜不兴的,决非表面般浮夸轻佻。
“小一,你下山,是决心投身武林吧。”姚逸没有回答,自顾说道。
“你可知秦非?”
“古训里的秦非,并非一人,而是两把神器。秦虞剑,非墨刀。所谓剑与刀,雅与狂。也故相配,相对。”
“当年之事便是由秦非而起。”
“据说,秦非是在高王爷修缮园林的时候翻出来的。两器出世造就了一段神话,但也给武林惹来了一场血雨腥风。”
“武林正派为了不让秦非落入□□奸邪手中,五派联合在华山之巅对决了十天十夜,可谓之惨烈。”姚逸顿了顿语下,又接着说道,“这些虽非我亲眼所见,但想来也不会相差太远。”
“可惜……自我下山后便再没见过此种侠之大义。”
“英雄一怒为红颜倒不失为一段佳话,只是一心尚武之人已少之又少。况且,武学沦为为搏红颜一笑的器具,何其可悲。”
“牡丹花会乃是众人之趋,非我本意,我也不愿独揽此事。只是……总该学会明哲保身。”
“我虽一心想融身于武林,可独一人又何言江湖!”
姚逸絮絮叨叨说了多,许是他心累了,又或者是他掩饰了太久。
“秦非之后,已再无江湖。”
“尽快回去吧,这里已经没有了你想要的东西。”他剩下的话,湮没在叹息里。
南天一侧目,他在师兄身上看到了满心的无奈。想必不得已而为之的痛苦,也不过如此。
“你……”南天一看着一院清辉,淡淡地说道,“永远是我师兄”
“呵。”姚逸轻声应和。
【陆】
那日之后,南天一又在姚逸的若衡别庄小住了几日。
他暗自观察来往众人,也确如姚逸所说,江湖正气荡然无存,虚情假意倒甚。
南天一想着那夜月色里师兄疲惫的姿态,想着这般的武林,不禁有些怅然。考虑良久,终是决定离开。
然而在南天一拜别前,姚逸却先一步找到了他。
“小一,你这香囊是谁人交给你的。”姚逸语气极其严肃,问的问题却有些不着边际。他指了指南大一身侧。
“师兄,何出此问?”南天一心下一跳,手心里那芊芊细指勾勒过的痕迹仿佛又滚烫起来。
“近日流言四起,传闻南烟谷谷主的千金,花会最有希望夺魁的颜回小姐,对一初入江湖的小子颇具好感。”姚逸将南天一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道,“甚至还将南烟谷特有的子阳醉草作为信物送了出去。”
“那人,是你吧。”见南天一不语,姚逸一把拿过香囊,拆开一看。
“根无须,叶无棱,三叶三花,不死不老。果然是子阳醉草。”姚逸神色一变,“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南天一解释了一番,然而姚逸的神色却没有平和下来。
“我还担心你无意间得罪了南烟谷。此般看来,事情远要复杂得多。”姚逸难得的皱了皱眉,“那颜回姑娘,身为药王谷传人,却是哑女,独自一人外出还受了伤。”
“破绽百出啊。”
“总之你最近小心为上。”姚逸最后一句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趁早离开吧。”
南天一点了点头,但心下略有不解。
听师兄这番猜测,难道说颜姑娘的接近,是刻意而为之?心口泛上了些凉意,不敢再想。
当晚,月黑风高,夜深之时。
一阵冰寒掠过南天一的脖颈,他瞑住的双眼陡然睁开。只见一把亮晃晃匕首在月下闪着冷光。
南天一自知事情不妙,连忙架起轻功,腾空而去。足下轻点,便跃出好几里。
“可恶,别让他逃了。”
“胆敢独占美人,必不让他好死。”
【柒】
南天一一路飞奔,再看时,却已然回到了攻离山脚之下。他狼狈之间跌入石林之中,身欲倾,却被一阵气旋接住。
南天一趁机稳住脚步,着眼一看,一位老者负手而立于不远处。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南天一连忙向对方作揖。
“被人追杀?”老人看着南天一很久,问道。“因为女人?”
南天一别开了眼,但仍点了点头。
“小伙子啊,你可知当年。”老人沉默少顷,淡漠开口,言及久远之前。
风过,卷起竹声阵阵,他没有回答。
“你……道当年事又如何。”老人看向了他。
“正邪之争?英雄美人?……错了,都错了”老人仿佛看透了他,“一场骗局罢了。”
“人人肖想的秦非,根本就是一堆生了锈的破铜烂铁。”
“朝廷打好了如意算盘,也料定这般必会挑起武林的纷争。”
“可笑啊,我等堂堂武林众人,却被这等物件给迷了心窍,被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耍弄至此,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朝廷的人已经和武林人撕开了脸皮,不怕故技重施……往日是,如今亦是”
“那个女子……你觉得她是来做什么的呢……”老人的喟叹声湮灭在竹声里。“南烟药王谷便是再落魄,也不至于让一弱女子辗转武林,给落了名声。”
“自古红颜多祸水……她,不过是朝廷挑起江湖纷争的又一棋子罢了。”
“至于五派之争,想必你也无心再听了。”老人阖上了眼,语气里满是历经过往的沧桑,“都是些自相残杀之事,听也无益。”
“但我非武林名望,她又何故选我。”南天一蓦然出言追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人叹了口气,徐徐回答道“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借口。是抑或非,又有何妨。”
“回去吧,年轻人。”老人摆了摆手,“早就没什么江湖了。”
“花非花,雾非雾,谁道局里局外人。”老人转身,抛出一块白玉令牌,勾龙画凤,隐约显出一个“盟”字的形象。
“这是……”
【捌】
竹声依然。
南天一握着那块通体晶莹的盟主令在竹林里站了很久,思绪纷飞。
他一直以为的江湖是自由,可以豪迈放歌,把酒言欢,凭性结交八方豪杰,四海为家。
英雄剑美人泪,一节红袖一曲离愁。
鲜衣怒马,知己数人,策马奔驰惊起鹭声阵阵。
可江湖,到底是什么。
江湖,又在何处?
理想之上更有现实,善良之外更有纷繁。
江湖,终是抵不过人心。
喊杀声响了起来,伴着影约的火光。
“找不到,就全烧了。”
“那小子又怎么配得上颜回姑娘。”
南天一心里涌动起一种大笑的冲动,自己期待了十几年的归宿原来只剩下徒有虚名的空壳,那纤纤丽影也不过镜中花水中月!
可惜,他笑不出声。
真相如此明白地袒露在他的面前,让他无从拒绝。
他又回首一望,却只看见在大火中吡剥作响的翠竹,就仿佛是看着在虚无缥缈中不愿醒来的自己。他叹了一口气,断了余下的念想,向山门走去。
山风吹得他的袖袍猎猎作响,空空荡荡。
后记:
无处江湖,江湖无处。
熙攘皆名利。朝廷信手,纷争起。
武林之大,再无自由之处;江湖之深,再无悠然之时。
茫茫江湖,徒留污浊地,糊涂人。
是谓“秦非之后,再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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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早年的文,这也是一个系列的开端。同样的世界观以后还会用到。
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