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座山叫多摩山

　　这个仙君的底细目的不明，七宝还是小孩子心性，难保不会失言，便打发他去和他大哥一起用晚饭，只剩清离和星云两人用饭，胡管事站在一旁传菜斟茶，说不尴尬是假的。
　　说来星云的伤也是诡异，白天还行动自如，从半山腰一路走到园子，也不必搀扶，可是晚饭期间，脸色竟然一点点苍白，也不像是装的。
　　星云死要面子，总不好说他被一隻猫妖打成重伤，山裡有什麽疗伤的圣药都拿出来。
　　而他不说清离自然也不会问，若是个自尊自大的神仙，她问了，倒成了怀疑上仙的能力，继而就能落下藐视天庭的罪名。她不常和神仙打交道，但不知怎麽的对这些上仙没什麽好印象。
　　就这样面上平和又尴尬地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胡管事将星云安排在客房中休息，随后心照不宣到书房与清离商谈今日的事情。
　　胡管事不必像在星云仙君面前一样，和清离做出一副主僕关系分明的样子。
　　“仙君那裡都安排好了吗？”
　　“嗯，让他住在南边第一间，吩咐映枝去照料他的起居了。”
　　清离不置可否，映枝那个小雀妖，太过吵闹了。
　　她最近不知怎麽的迷上了茶艺，便由她煮上一壶信阳毛尖，也不急著说事，斟了一杯，示意胡管事尝尝。对方拿起杯子，只看一眼，便说：“这次水温高了，茶汤发黄，真是浪费了这好茶叶。”
　　“若说对茶艺的了解，谁比得上你，你这师傅不用心教，徒弟也就这半吊子水平。”被落了面子也不恼，陆清离只是不紧不慢地又倒了一壶山泉水煮上。
　　虽然满口嫌弃，胡管事还是用杯盖撇了茶末，抿了一口。烹煮手艺上的失误对这极品茗茶倒也不算致命，入口苦得人一个激灵，微涩，但入喉却甘醇顺滑，一股清冽甘甜又从喉管爬起来，佔领了舌头。满足地轻歎一声，胡管事开口说起那位糊涂仙君：“这一天都没机会细问，你怎麽突然领了个仙君回来。”
　　“这个嘛，落云回来过。”
　　“落云...啊，那丫头...”胡管事想了想，恍然撇了撇嘴，翻个白眼。
　　陆清离知道胡管事不太待见落云，但那丫头心性不坏，也没必要隔了那麽久两人再围坐一起，对过去的事情再诟病一番，语气有些宠溺又无奈地说：“可不就是那丫头吗，又闯祸了，我去时听见那仙君说是天庭派他下凡缉拿她来著。”
　　“不出奇，本就是个小麻烦精。”
　　“这麽些年了，老记著些陈芝麻烂穀子的事做什麽？”
　　见她面色略微不悦，胡管事为了掩饰自己失言的心虚，又喝口茶，“这才四五百年吧，也行，你不想提也罢，可这回她招来这个仙君，不会让天庭迁怒多摩山吧。”
　　“我觉得不至于，这仙君看著脑子不太灵光，似乎还看不出我们和落云是旧识，迁怒更谈不上。”
　　“那就由他这麽住著？”
　　“他愿意住便住呗，你看这一日下来，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主儿，我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不会惹来什麽麻烦吧，多摩山好久没和天庭打交道了，有个仙君住在这裡，我预感不太妙。”
　　“你疑心病忒重了，自上古起，多摩山就不由天庭管束，历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敬他们三分，不犯天条，他们总不至于专门差个仙君来找我们的茬。再说落云这孩子，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不会把什麽危险的人物招到多摩山来的。”
　　“这麽多年了，人心是会变的。”
　　“人心是会变，我信的不是人心，不过是往日情谊在人心的位置。”
　　“你这是护短的毛病又犯了。”
　　“算不上护短吧，我只是想，当初我没有任她走，说不定今时今日她便不会闯下大祸。”
　　“非也，那丫头性子野，你是知道的，她当初若是没有走，今日犯下的过错便会牵累多摩山。你也是料到了，才没有拦著她吧。”
　　还真被他说中了。凡人说，三岁定八十。清离算是看著落云长大的，古灵精怪、顽皮跳脱的小东西，生性有些偏执，自己认定了的事情，便听不进别人的劝告，不敬神佛，不信世间事理，这样的性子，迟早是要闯祸的。
　　可是这小丫头识的第一个字，是她教的，学的第一句咒语，也是她教的。教不严，师之惰，世上大概只有她，不能一味指责落云不服管教。
　　落云本也不是多摩山上的妖怪，大概七百年前吧，不知怎麽的躲在下山採买布匹油盐的小妖怪的包裹里，就这样混进了多摩山。
　　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小猫战战兢兢，又耐不住好奇心，趁人不备钻出包裹。黑乎乎的一小团，藏匿在阴影里，逛了大半个园子。
　　越逛越兴奋，一点也不觉得累，过了大半日也没有人发现她，起初的那点害怕，都烟消云散了。
　　她浑身乌黑，跑在日头下的草地上，就会十分显眼，出了屋舍，她只能沿著院墙的阴影慢慢地走，而另一处的阴影里，园子中央的紫藤架下，也有一个人，落云探头出去仔细瞧，瞳仁在日光下变成了两颗小杏仁，映著远处那个白色的身影。
　　“喵~”她知道她是不速之客，应该安静地躲起来的，但不知道为什麽，被那个身影迷了眼，不自觉的叫出声。
　　那个人又翻了一页书，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既放下心又有些失望。看完了那一页，这人才在书中夹了片叶子，然后放下，款款向落云走来。
　　“喵~”这个人在落云面前蹲下来，叫了一声。
　　落云愣了愣，随即轻蔑地用爪子理了理鬍鬚，戚，学的一点都不像。
　　“哟，九条尾巴，小东西不简单嘛。”清离将其中一条绕在手指上把玩，落云也不反抗，反正有九条，借一条她玩一会儿也没什麽。过后落云才反应过来，这人能看见她隐藏的八条尾巴。
　　就一声“喵”，算打过招呼，也没有别的话，落云就住在了多摩山上。
　　她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一直在世间游呀荡呀，觅食、晒太阳是她这百来年里最重要的事，附加躲避欺负她的个头比她大的动物、被偷了鱼恼羞成怒的厨子、丧心病狂要吃猫肉的浪人。
　　到了多摩山上，她才被清离逼著开始修行，让一隻猫正儿八经地呆著，不许睡觉不许抓蝴蝶，简直就是酷刑，好在九尾猫通灵，这样的日子也没几年，她便修出了人形，羡煞山上一大群小妖怪。
　　可惜清离不满足于此，又要教她识字。
　　“为什麽要识字？”
　　“为了把书看明白。”
　　“为什麽要看书？”
　　“为了学更多的知识。”
　　“为什麽要学知识？”
　　“为了...漫长的寿命里不无聊。”
　　“为什麽有了知识就不无聊？”
　　“因为书中自有颜如玉，会有个美人儿陪你玩呀。”
　　“骗人，为什麽季栢，立梭他们不学？”
　　清离被问烦了，板起脸来质问：“你管他们为什麽不学，我就问你学不学！”
　　“学呢学呢，你那麽凶做什麽。”小丫头向来吃软不吃硬，心裡又是虚的，怕她真生气，便都起嘴勉强接受清离的安排。
　　不得不说小猫妖天生聪慧，不仅识文断字，简直一目十行，后来堪称博览群书。但她不爱练字、作文章，她只想把世上所有的知识都存放自己的脑海里，对这个世界却无话可说。
　　现在想来，后来的偏执，在那个时候便可见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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