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七品芝麻官

　　盛仁馆中的课桌椅都是新打的。

　　学堂里两排长窗全开，还能闻见淡淡的木料味。

　　原本四组六排，一个教室里装24个孩子。陈棠去的时候，桌椅都并在一块儿了，孩子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大夫已经到了，教室门口搬来了炉子，大砂锅架在上头，水在内沸滚，散发着清苦药气的白汽往上冒。

　　看已经煎上药了，陈棠又进去看了看。

　　孩子的脸都青白青白的，也没力气，估计有点脱水，但幸好不是什么大型传染病，可能有点急性肠胃炎。陈棠摸了摸孩子的脸，急性肠胃炎这病，她熟，她犯过好几次了，能控制住。

　　这些孩子大多离家远，几乎都住在盛仁馆里，十天才回一趟家。这会儿，他们的父母估摸着都还没得到消息呢。要是前世，这会儿早通知家长来接人了，但在这儿，她一时半会还真没法把他们父母都请来。

　　建安种的是双季稻，收了第一茬立马要接着种第二茬，中间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这会儿他们的父母估摸着还在田地里忙得满头汗呢。

　　而且陈棠没有想到，农民们几乎没有再向官府购买高产种子，即便陈棠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他们自行繁育是无法取得如此丰收成果的。可是没人听她的，有的人在地里刨食一辈子了，自认为繁育种子这事儿用不着陈棠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来教。有的就单纯是想省下那份种子钱。

　　这事儿，既然不愿意，她决不强求。商贾与邻县官府的订单已经足够她大赚一笔了。但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居然还有其他县的佃农跟建安县老百姓做起了种子交易，以低于官府一半的价钱，让老百姓在自行育种的时候多留一些出来，他们先订下来了。

　　这种情况，陈棠也不管。

　　该说都说了，你们就是不信，她能咋办？

　　她事情多着呢，周司仓下来收粮是她目前的头等大事，那可是她耗费了一年半的心血，也是建安县挣脱李刺史束缚的基础，绝不能有任何差池。可是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盛仁馆出了事情。

　　她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盯着粮袋装车，一点都不能放松。钱一贯一溜小跑到她面前，闽州刺史府的人在，又只能小声跟她咬耳朵。陈棠一开始还没听清，钱一贯又焦急地重复一遍后，她心都凉了。

　　是不是那阴符的主人终于动手了？

　　原本她以为“春丰动手”指的是郑氏的离去，但后来一想不对，时间面前能凑得上，但不该是“动手”，应该写“动身”才对吧。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她又怀疑起来了。

　　这让陈棠有点恼怒，拿孩子开刀可就太阴损了，总这么被动接招不是她的风格，必须下狠心把这里头的老鼠屎给挑出来。

　　“大人，您来了。”孙主簿领着张大夫拄着拐杖迎上来，步履都有些不稳。他这么大年纪了，老伴走了，几个女儿嫁了，留他一人全身全心扑在繁琐公务上，陈棠这时候才发觉，孙主簿真的很老了。

　　她连忙走上前去把人扶住：“孙公太辛苦了，钱县丞说您一直守着，连口水都来不及喝，这怎么能行呢？再紧急严重，也不能拿自己身子骨开玩笑。您要是倒了，我们衙门又少了根顶梁柱。”

　　孙主簿摆摆手，喘了口气，顺着陈棠的搀扶坐在了廊下。

　　“这算什么，孩子们才遭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棠也吹吹台阶上的灰坐下，又叫张大夫也不要多礼，一齐过来把情况说一说。

　　张大夫拱手谢过后，便也坐了，回禀道：“小民瞧过了孩子们呕吐出来的秽物与泻物，泻物清而不臭，呕吐次数较多，显然是脾虚泄泻之症。其实吧，此症的确是常多发于夏秋两季，多因饮食不洁或受凉受暑所致。方才小民已经询问过患儿了，犯病之前，他们皆食了南瓜米汤。”

　　“卑职去伙房过问了，这米汤是煮多了早食吃剩下的，庖厨心觉可惜，晚食便添了南瓜入内再热了一次。谁知，今日暑气正盛，他却不知这米汤已有些馊了，才叫孩子们遭了罪。”

　　“这么说，这都是意外？”陈棠稍稍拧起眉头。

　　孙主簿道：“卑职检查了水井与其他食物，未曾发现有异。”

　　可是这要是意外，这概率也太高了。

　　只要喝了那米汤的都出了事？人体质有强有弱，前世陈棠就是脾胃弱的那个，但凡闹肚子总是她头一个，但吃了一样的东西，弟弟妹妹体质好些，便没事，照样活奔乱跳。所以陈棠不是很相信。

　　“这事儿不严重吧？”陈棠还是有点不放心。

　　张大夫打包票：“小民方才已用草珊瑚、车前草、鬼针草煎了一副药为其止泻。其后只需连服两日姜丝椒面粥，再添红枣3~5个，桔皮一块，共煎代茶饮即可。大人不用过分忧心。”

　　陈棠叫张大夫说得很干脆，又知道他不是那种虚浮的人，便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来的路上真是担心，这盛仁馆才办起来就发生了食品安全问题，匾额莫要被孩子耶娘掀了才是。

　　“孙主簿，张大夫，今日可得劳烦二位且暂守在盛仁馆一夜，若是孩子们的病情转好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有任何问题，都及时来报我。”陈棠站起身来，嘱咐道，“另外，日后送入盛仁馆的瓜果蔬菜须专人看管负责，采买须为信得过的人，伙房不许闲杂人等入内，再出了这种事，唯你这教育司司长是问。”

　　“是，大人。”孙主簿面露苦涩，又道，“大人，此事是卑职失察，卑职不推诿，可是我们衙门里实在是事务繁多，人手不足。卑职也是分身乏术，积雨台的桑园还要卑职日日去巡察，您叫卑职如何是好？”

　　这的确，陈棠差点忙忘了。

　　她身边的师爷都还没找，最近她案头也压了几宗诉状。

　　其中一桩还与卢氏有关。

　　自从卢海生与其发妻江氏前后逝世，卢氏就像轰然倒塌的摩天大楼，卢海生留下的独子是个纨绔当不得事，才当家没两天便被家族中的各方叔伯架空，甚至被他们联手赶出了卢家。

　　凄凉地流落在外，因过了宵禁还游荡在外被武侯铺的宿卫抓了个正着，打了个屁股开花。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受不了了，拖着被打烂的屁股蛋到了衙门口击鼓鸣冤，陈棠升堂后，他二话不说掏出个匕首就要自杀。

　　陈棠被吓住了。

　　但周围的捕快很快把人抱住了，后来这公子哥就抱着陈棠的大腿嚎啕大哭。大意便是他父母尸骨未寒，他便被族人侵吞财产赶出家门，要陈棠为其伸冤。

　　陈棠盯着嗷嗷的公子哥思索了一下，接下了这门官司。

　　但卢氏可是养着俩讼师呢，陈棠不敢轻易下手。

　　把公子哥养在衙门里了，她就一直琢磨着上哪儿聘请一位刑名师爷回来。卢氏内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官府吃掉了郑氏在西市三成商铺时，陈棠就已经发现崔氏也吞下了卢氏不少铺面。

　　公子哥这衙门一哭，正好证实了她的猜想。

　　也让陈棠打起了卢氏的主意。

　　卢氏当年在卢海生手上可有着与崔氏比肩的不俗实力。他们在海上没有崔氏这般如入无人之境的豪气，但手里也握着近十艘吃水一丈深的大帆船。

　　去参观过崔氏船坞的陈棠最近对船眼红死了。

　　而公子哥的出现，让陈棠敏感地发觉，这是个吃掉卢氏的好时机。若是等卢氏家族内部各势力重组又团结成铁板一块的时候，就没有她插一脚的机会了。何况她现在根本不仅仅只是想要插一脚。

　　她想要吃掉卢氏，将他们彻底官化，这样陈棠一直头疼的商路航路就全有了。也不用再担心建安士族的影响力盖过官府。就算日后与崔氏的合作有什么变化，或是官府必须做出什么调整，都有了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退路。

　　陈棠心底已经盘算出了大致的计划。

　　孙主簿说得对，是该添人了。

　　不仅她需要两个师爷，衙门里也需要添补精干的吏员。

　　可是建安县实在是文盲太多，人才太少，郑氏一走，几乎就只剩下崔氏还产出些读书人，但陈棠可不愿意衙门里的吏员都从崔氏家里挑。

　　那以后这官府还不得信崔？
　　她要的是完全属于她的人。

　　当初大司农走的时候不忘叫他替她寄些好稻种过来，怎么就忘了叫他替她推介些能人异士呢？陈棠咬着木质的钢笔笔盖发愁。

　　灯娘送茶进来时便看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她知道陈棠在愁什么，今儿她和冯大郎都被七娘子细细问了良久，问可曾记得在长安时有无听闻什么声名响亮的能人异士，可惜冯大郎只认得些绿林游侠，大字不识。她也常居内宅，只晓得谁家公子俊俏，又娶了哪家女郎，哪里知道谁熟读大楚律呢？

　　后来陈棠也知道自己是白问的，有哪个长安名声赫赫的人愿意到建安来啊？

　　不过灯娘自己不知，却一直心痒想向七娘子提议一个人。

　　犹豫再三，她将茶碗放在案上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七娘子不必如此苦思，七娘子想要寻个好师爷，只需去信一封，霍将军定然会替咱们张罗好的，他身边入幕之宾便有不少。还愁挑不出个师爷么？”

　　陈棠却摇摇头。

　　她不想借霍怀章的势。

　　又或许是心底莫名有一些别扭，只想别和他再牵扯上瓜葛才好。

　　“这等小事，又怎好去烦扰他？”陈棠看着灯娘道，“我与他既已和离，没的再三番五次往前凑的道理，灯娘，你也记住，日后不要提这些话。”

　　灯娘沮丧地应了，她其实还是一心盼着七娘子能和霍将军重归就好。临走前，她不甘心地回头瞥了一眼，七娘子与霍将军从小相伴长大，那许多年的情分真的说散就散了么？可是回了头，却见陈棠已一脸平静地低头处理公文了。

　　她的眼里果真丝毫留恋爱意也没有。

　　灯娘叹了口气，退下了。

　　.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陈棠还是让孙周钱以及蓝鲲都绞尽脑汁地想想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奇人。万一建安哪个草棚里也住这着个诸葛亮呢？

　　梦想还是要有的。

　　另外也发布了招募告示。之后她又去了盛仁馆几次，孩子们的病都好了。她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正好积雨台的茧子收完了，她便开始成日坐着惠夫人的车来往缫丝庄园。这一趟茧子已收上来八千担了，陈棠心心念念的缫丝厂很快要开工了。

　　缫丝是个可以追溯到黄帝之妻、西陵氏之女嫘祖身上的古老技艺。

　　若非曾经也跟着村主任下乡收过茧子，陈棠都不知道，其实一枚蚕茧是蚕吐一根丝结成的。蚕吐出的丝，可以达到1500米那么长。熟蚕结茧时，会吐丝先结成一个椭圆形的结构，再一层层往里加固。所以缫丝的方法很多，但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找到丝头，在适当的张力下面把丝慢慢抽出即可。

　　所谓抽丝剥茧便是此意。

　　但也有例外，如双宫茧，是两只蚕感情过好，共结了一个合茧。这种茧子个头大，茧也厚，来自两只蚕的两条丝无论用热水如何煮如何浸都纠缠在一起，是无法完成缫丝的，只能做绢丝或者拉开形成蚕丝被。

　　崔氏的庄园别具一格，斗栏重檐，处处透着雅致，布置用色极素淡。陈棠由此完全可以看出，这间庄子应当是惠夫人一手打理的。

　　下车后，惠夫人无意间问起陈棠寻募师爷有无消息。

　　陈棠苦笑着摇头：“尚无眉目。”

　　惠夫人略思索了一会儿，道：“民妇倒有个人选，只是……”

　　“只是什么？”陈棠笑道。难不成跟诸葛亮一般，要人三顾茅庐的？

　　“此人极有才华，大楚律疏倒背如流，但其性子狂隽，很难招揽，”惠夫人坦言，“而且……他为人颇有些邪，刁钻得很，什么讼案都敢接，前几年他和个诬告人盗坟的泼皮勾结，一张铁嘴铜牙颠倒黑白，倒将那受害的一家子送进了大牢。也不知是不是作孽太多，去年他遭人算计，踢了个铁板吃了个大亏，唯一的妹妹没保住，从此再也不接任何诉状，养了两只猴儿窝在闽州城南杂耍为生。大人若是实在无人可选，民妇可为大人引荐。”

　　陈棠私心里不大喜欢这种人，可最近真是一个人都没打听到。她有点心灰意懒，便叹了口气道：“也好，那便劳烦惠夫人了。”

　　惠夫人温婉地笑了起来：“不敢。”

　　陈棠没有发现，她答应后，惠夫人眼睛亮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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