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作者:笨野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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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林栖者(一)


      重瞳山是两座接连在一起的山脉,一处接着北国党项,另一处接着邯国,重瞳山成了自然的天险,将两国隔开,两山间有一处山坡,因为山势的险峻,国家间即使兵戎相见,战火弥漫,始终是烧不到重瞳山脉上,这处山坡也因为没有战火而被人们称为长宁坡。不过重瞳山两座山脉不仅山险,而且山上无草木生长,巨石嶙峋突兀,无缘可攀,无飞鸟走兽,一派死寂,山间长宁坡可谓遗世独立,百草丰茂,珍禽异兽多居于此,不过碍于地处重瞳山脉其间,令人难入其境。

      长宁坡上,瑟瑟几响,花树分开,钻了一个女孩出来,一身藕荷色罗衫,笑靥如花,只十一、二岁年纪,手中握着一条尺许长青色小蛇。女孩赤着足站在湖边,脸朝着碧水寒潭,眼上蒙着一条白绫,嘴角上扬,笑容肆意,长发披向背心。女孩摊开手心,小蛇自动绕上她的小臂,女孩向湖走去,脚上环佩叮当,悦耳动听,下到潭中,女孩一边向湖心走去,一边用手撩泼身边绿水。水及腰间,女孩一个俯身扎下水去,游鱼细石,好不自在,原先缠绕在臂上的小蛇,也已自动脱离,弯弯绕绕在水中逡巡。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女孩从湖中重新回到陆地,绞了绞湿淋淋的头发,拧干湿漉漉的衣服,在湖边蹲下身,伸出一条手臂到湖水中,对着湖面说道:“龙儿,我们回家了。”一条小青蛇漱漱穿水而来,迅速地攀上女孩伸进水中的小臂。女孩抬手看着臂上小蛇,边走边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哎,我们又该下山去买些东西了。”,叮叮当当地闪身又进入花树间,芳踪不可寻。

      邯国境内重瞳山下石门城外,十几个大汉围坐在一起,一领头人说道:“啐,辣块妈妈的霍青,老子还没来及去见见河畔楼的那群狐媚子就他被逼到这穷乡僻壤,山寨头子做的如此窝囊,辣块妈妈的真是气死我也!”旁边一伙人连声应和,粗鲁地骂起那领头人口中提及的“霍青”,领头人忽一起身,大喝道:“不杀了霍青那个贼子,重整我飞虎寨,辣块妈妈的我盖地虎就出家做和尚!”气势汹汹,身边的小喽喽们开始听到“和尚”都是一愣,随即又附和道“杀了霍青,重整飞虎寨,杀了霍青,重整飞虎寨!”一声响过一声,盖地虎看着手下们激昂的神色,心中很是满意。

      站在盖地虎身边一个身穿儒生袍的人问道:“虎爷,你准备如何做呢?”

      “辣块妈妈的,杀。”盖地虎一脸杀气地看着那人,那人却不畏缩,追问了句:“霍青,官拜上将军,不仅自己功夫了得,身边又是诸多护卫,杀他怕是不容易。”

      “那你说怎么办?”盖地虎没好气的问,“辣块妈妈的,你是师爷,你给我想办法杀了他,老子就不信他是不死之身。”师爷崔骞笑着摇了摇头,道:“虎爷,你说这飞虎寨在霍青的军队灭了前是个什么模样?”

      “我飞虎寨立于天地之间,从未做□□之事,就算我们偶尔打劫也会给人留条生路,”盖地虎本来温和下的神色突然又充满杀意,“他霍青倒是好,辣块妈妈的一把火把我们兄弟的家都烧了个干净!”侧头看着张骞,眼睛似要冒出火来,“这口气要我如何忍得?”

      崔骞叹了口气,道:“虎爷,其实我们飞虎寨确实也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兄弟们也非大奸大恶之人,无奈都是被逼山上,有无以为继只好偶尔抢掠,其实飞虎寨被烧了,说不定正是我们重新谋事的契机。”

      底下的兄弟们听到师爷如此说,都是神情黯然,这些人大多是国家边境打仗,离乡背井想要在乱世下生存不得已走上了劫匪的道路,心中却还是希望能做些正经的生计。

      盖地虎想了想觉得崔骞说的在理,不过咽不下被霍青毁山灭寨的那口恶气,看着身边的一群相依为命的兄弟,心下怅然,怕自己是没有能力去找霍青寻仇的了,自己孑然一身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可是不能让这些个兄弟和自己一起受累。转头对崔骞道:“小骞子,你说怎么个重新谋事法?”

      崔骞听他由师爷改口为“小骞子”知他心中已经平静下来,微笑着看着盖地虎道:“虎爷,大家伙本都有自己的苦处,被战火所累,隐居山寨避世,现今山寨不再,倒不如出我们的绵薄之力为国效力,保我家园也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够过得好些。”

      盖地虎盯着崔骞直看,像是不相信他说的这番话,突然捉住崔骞的手反举道:“小骞子,你别开我玩笑,辣块妈妈的,你都忘了你是怎么来我飞虎寨的?”

      崔骞也不恼,任盖地虎抓着他的手逼问,浅笑道:“多谢虎爷挂记,崔骞的仇当由自己手刃,不能连累山寨的其他兄弟。”见盖地虎放开了他的手,眼中迷惑,继续道,“自古皆是奸佞忠贤并举于庙堂,只要大家跟对了明主,就没有问题。”

      “那你说谁是明主?”

      “霍青。”

      “你说,你说什么?”

      看着盖地虎一脸的难以置信,崔骞道:“虎爷,心中一定是痛恨霍青毁了你的山寨,但是你想想虽然我们以绿林好汉自诩,但是我们确实是截人越货,岂能为朝廷所容,霍青受朝廷谕令为民除害是为忠,几百人一把火即攻破飞虎寨是为勇,虽毁我山寨却没有赶尽杀绝是为仁——”

      “辣块妈妈的,我不懂你那些个大道理,我就知道霍青毁了我的家,我要报仇!”眼中火苗窜窜。

      本来在一旁听着的飞虎寨兄弟也开始骚动,觉得师爷说要跟着霍青的建议不好,有人喊道:“报仇,我们要报仇!”霎时间,一呼百应。盖地虎看着崔骞似还有话要说,大喝一声,众人又重新安静下来。

      崔骞朗声道:“兄弟们听我说,与其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不如大家各尽其能为自己打出一份天地,厨子,士兵,铁匠,商贾大家伙不必再藏头露尾,顶天立地的生活才是大丈夫所为。”

      盖地虎觉得崔骞的话很有道理,频频点头,心中想着自己和霍青的仇似乎也不是不共戴天,让兄弟们有更好的发展也是一桩好事,于是大声说道:“兄弟们,师爷说的在理,我们也不用打家劫舍,趁着年轻寻些正紧事做是要紧,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子孙打算打算。”顿了顿,道:“飞虎寨不在了,我们也就此散伙吧。”

      底下一群兄弟们闻言大惊,一时间“我们不离开虎爷!”“虎爷不要抛弃我们!”挽留之声此起彼伏。盖地虎挥了挥手,众人安静下来,盖地虎道:“大家都是我的好兄弟,辣块妈妈的,将来混出头了可别忘了我盖地虎!”盖地虎向飞虎寨的方向望去,目露留恋,转头又是豪气万千道:“一日兄弟,终生不弃,大家的情意盖地虎铭记心中,相聚一日再痛饮三天三夜!”

      崔骞又道:“兄弟们,虎爷是一番好意为大家着想。”底下众人窸窸窣窣的交流,突然有人道:“虎爷,你去哪,兄弟我跟定了,俺没什么本事,谋不了什么出路,求虎爷成全。”马上又得到旁边人的呼应。崔骞蹙眉,心想:确实,寨中人许多是村野莽夫,来山寨前就是靠力气吃饭的人。

      盖地虎看着众人都表态要跟随自己,眼睛不觉有些湿润,想到自己年少时的抱负,大声道:“好!既然兄弟们看得起我,愿意的就随我从军去罢,若是想另谋出路,盖地虎绝不阻拦。”

      众人纷纷表态,盖地虎听言道:“兄弟们,今晚我们一醉方休。”打发了几个下手进城去买些酒肉。

      长宁坡上一间草庐内,一身藕荷色罗衫的女孩坐在床边,荡着双脚,笑吟吟道:“诸葛先生,我过会就去城镇买些东西,先生可有什么要我带的吗?”

      “呵呵,”一个苍老的声音飘渺而悠远,“我还需要用什么呀,把这些酿好的酒卖了换银子是正紧,打听些新鲜事回来告诉我吧,好久没出去了,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好。”女孩蹦下床,缠在臂上的小蛇簌簌绕过女孩肩头,将女孩长及腰间的头发挑起几缕在头上束起,好似发带。女孩走出草庐到边上的一间小房中,背了一个篓子在肩上,篓子里放了几瓶泥封的酒。女孩就这样下了山进了石门城。

      走到石门城归晚酒楼,店伙计看到女孩背着竹篓前来,忙迎上去帮女孩卸下肩上的竹篓,招呼她进内堂,口中道:“暖暖姑娘,你可来啦,这一月才十坛的‘醉春风’,真让人好等。”

      暖暖笑道:“阿财,谢谢你啦。”跟着阿财进账房领钱,账房看着面前双眼蒙布的女孩心中叹息,可怜的孩子,年纪小小目不能视,靠酿酒营生真是不容易。暖暖笑着接过了酒钱,离开了归晚酒楼。

      暖暖买了些日需品,背着又装的满满的竹篓往重瞳山走去。已是傍晚时分,正经过一处破庙,突然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了暖暖的去路,暖暖皱眉,站立着不动,听得其中一个大汉道:“小妹妹,篮子里装了什么呀?重不重,哥哥给你背吧。”声音猥琐,暖暖心中不悦,瞬间已被几个大汉围住了去路,其中一个大汉看暖暖双目蒙绫似是盲女,上前便要夺去暖暖肩上的竹篓。

      暖暖双手抓着竹篓背带,一阵春风袭来,吹起了藕荷色的裙摆,也吹散了暖暖的长发,眼前一道绿光闪过,伴随一声凄厉的尖叫,伸手向前的大汉一阵抽搐,软倒在地,口吐白沫,暖暖只是立在原地,长发迎风飞扬,身后又传来喊声,却是:“谁人在此行凶?”

      见伙伴惨叫一声瘫倒在地,几个大汉怒气激增,大喝一声,展开身形,星夜下绿光莹莹,又来了三个人加入战局,挡在暖暖身前,停下推车,将怀抱中的醉春风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侧,其中两人赤手空拳冲向手握长刀的一群彪汉,另一人则依旧护着暖暖,沉声道:“小妹妹,别害怕。”暖暖只是皱着眉。

      突然,“哗啦”瓦罐的碎裂声在暖暖身边响起,原来护着暖暖的那人勃然大怒道:“狗日的,竟然敢打碎了爷爷好不容易买来的‘醉春风’,不要命了!”一声怒吼也是冲进了战局,绿光和白色的拳影交替,那几个汉子已是被打得东倒西歪,见那些拦路抢劫的人都四散了,三人回到暖暖身边,道:“小妹妹,以后早点回家,晚上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说完没等暖暖回答就各自悻悻地抱着酒坛,推着车走了,还嘀咕着:“可惜了‘醉春风’啊。”

      暖暖站在原地未动,听到那人夸自己酿的酒嘴角不自觉向上扬起,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轻轻道了声“谢谢。”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去寻找,却是半晌没有响动。暖暖低声道:“龙儿?”没有声音。走了几步,声音提高了些:“龙儿,我们要回家了,你在哪里?”四周无声回应。暖暖有些焦急,背着竹篓在破庙内外打圈,一边呼唤着“龙儿。”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是遍寻不得,叹了口气,“该不是回家了吧?”只得继续向重瞳山去。

      石门城外空地上,十几个大汉围坐在一起,中间生着篝火,一人看着前方道:“他们回来啦。”

      大伙闻声望去,都兴奋地上前迎接,问道:“怎么这么晚?”三人摇头苦笑道:“路上遇‘同行’了。”众人闻言大惊,追问之下才知原来是路上遇到流寇拦截双目失明的女娃娃,都感叹世风不再。一人说道:“本来好不容易弄来坛‘醉春风’,这可是一个月才十坛的归晚酒楼招牌货,都是那群狗贼子,给摔破了。”

      崔骞听他们如此说,也颇感慨,“这里地处邯国边疆,流寇横行,不比飞虎寨,这里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流寇们连盲女也抢,唉。”听着一声叹息,山寨兄弟们想到自己的身世又是一片黯然,心中却是满腔热血地想要为百姓做些事,不负绿林好汉之名。崔骞复道:“霍将军要灭飞虎寨怕也是出于此吧。”崔骞心道:在霍青眼中,飞虎寨一票人怕是与流寇无异,自己却是十分庆幸认识这样一群热血男儿。

      众人也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结,大伙拿过酒坛,一掀封泥便欲牛饮,盖地虎站起身,爽朗道:“今日有酒别兄弟,喝下这杯酒,就再没有飞虎寨寨主盖地虎,只有大家的好兄弟盖地虎!”说罢,一大口酒灌下,大笑道:“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

      崔骞似乎也被盖地虎的情绪感染朗声道:“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厚,喝不够;感情薄,喝不着;感情铁,喝出血。”举起酒坛,道:“这杯酒敬大哥盖地虎!”言毕就是咕咕往下倒。

      “敬大哥!”“敬大哥!”一圈人呼喊起来,爽朗的笑声祝酒声响彻旷野,盖地虎也是喝得兴起直道“好酒,好酒。”众人边喝酒边行起了酒令,不一会在旷野上就躺倒着光着臂膀的十几个汉子,漫天星光下月色给他们盖上了一层薄被。

      一儒生装束的人立在风中,背朝着巍峨的重瞳山脉,面向着石门城,提起一壶酒,送至嘴边,喝了一口,浅笑道:“该来的总还是要来。”说完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暖暖回到长宁坡夜已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走进草庐中没有星点儿灯火,窗户和门都敞开着,唯有萤火虫们飞进飞出莹莹闪耀。肩上的竹篓放在墙角,暖暖在床边坐下,听到耳畔传来——

      “你回来了?”老者的声音,不带一丝疲惫。

      “嗯,”暖暖笑着点头,“先生可看到龙儿?”

      “没有,你那龙儿不是和你一起下山了吗?”

      暖暖看到老者摇头,心中黯然,拧眉思索,道:“龙儿本来是和我一起的,不过中间出了点岔子,我与它分散了,还想它是不是先回来了。”

      “哦?出了岔子?你们遇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遇到一群流寇,又遇到三个好汉,好汉虎口救盲女。”说到这里,暖暖又笑了,道:“他们还夸暖暖的酒好呢!”

      “可惜啊可惜,我没福气享受。”

      “哪里的话,暖暖的酒好那是先生的方子好。先生自己酿过的酒当然知道味道啦。”

      “这可不同,且不提这里的材料灵气好,更是有暖暖你一流的手艺,我可是自愧不如。”

      暖暖道:“多谢先生夸奖,暖暖只要够挣些银子过日子就好了。”过了一会,又道:“龙儿也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唉,就是爱玩。”

      暖暖在长宁坡上等了一天一夜,也不见龙儿归来,内心不免有些急躁,屋前屋后的不停转悠,还不时穿过花丛到碧水寒潭边看看有没有龙儿回来的踪迹。龙儿倒不是没有丢过,有一回也是失踪了一整天,最后是在酒窖里找到的。原来那天是龙儿乘暖暖不注意溜进酒窖偷饮“醉春风”,没想到醉倒在里面呆了整整一天,被暖暖发现时浑身透着酒气。龙儿自此养成了嗜酒的恶习,不过在暖暖的严厉管制下,龙儿得手的机会很少。

      想到这里,暖暖突然间醒悟:会不会是因为那天——?

      “诸葛先生,我要下山一趟去找龙儿,草庐就有劳先生照顾了。”

      “既然如此,你且去罢,希望龙儿莫要有事。”一个苍老的声音飘然远去。

      暖暖取了些银两,找了根发带束起长发便匆匆下山去了。

      盖地虎与崔骞一行人正在赶去霍青驻守的雁门。

      雁门险道乃一峡谷,两侧峰峦叠蟑,怪石凌空险恶,翻过一道陡峭山梁,雁门关即跃人眼帘。雁门关东临重瞳山脉,西靠威虎山,两山对峙,形如闹门,每年大雁往飞其间,故称雁门。

      “西方十塞,雁门为首。”雄关依山傍险,高踞重瞳山脉。东西两翼,山峦起伏。山脊重瞳,其势蜿蜒,东走台迩关、白沙关、遵许关,直抵蒙国,连接浩海;西去固留口、广武关、良津渡、至幽河边。雁门关又名雁门塞,西隆关,位于连接党项,蒙国,邯国的咽喉要道上。“三关冲要无双地,十寨尊崇第一关”雁门的地理位置实乃兵家必争之地,也就注定了它染血的命运。

      盖地虎的飞虎寨在威虎山上,占尽天险地利,不过因为霍青巧用火攻破了山寨,如今想通利害,再次回到故地,盖地虎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说不恨霍青,心里实是怨霍青放火毁了山寨,但若要他拼尽性命去找霍青寻仇,又觉得没有必要,正如崔骞所说霍青并没有迫害山寨众人未见得深仇大恨,心中矛盾真是如嚼鸡肋。眼下投军,盖地虎一来是想要大展拳脚抱负,证明自己的能力,大丈夫立于天地当有所作为,二来也是想见识下崔骞所说的明主霍青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到时候在对报仇一事做定夺犹未晚也。

      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地行了半天的路,众人准备在雁门镇的绿林居稍作歇息。发现雁门镇此时到处张贴着的榜文,盖地虎揭下细看,正是:

      今我国民多绿林豪杰游士;
      然好男儿当为国出力,保家护民;
      诚宜投军效国,取正义于有道;
      今方招英雄时也,上将军推诚仗信以招俊杰;
      望各方有志之士报之踊跃;
      但凡录者赐五钱,荫家眷。

      盖地虎双手捏着榜文,心中感慨万千,当初要是自己流离失所,效才无门时能遇上这等招兵榜文该有多好,也不会在威虎山上浪掷这些年的韶华光阴。崔骞瞧他看的出神,在一旁叹道:“虎爷不必怅惘,往事不可忆,来者犹可追,何不好好把握机会?”

      盖地虎看着崔骞,狠狠道:“辣块妈妈的,沙场取功名,大丈夫何患无期!”盖地虎收好榜文,和大家伙在绿林居里吃喝起来。突然有人大声说道:“大家别急,俺想起来俺们车上还有一坛没喝完的‘醉春风’。”众人哄道:“小赖子,你还不快去拿来!”

      小赖子屁颠屁颠地跑到手推车处,拎起酒坛感觉手中空落落的,心中不解,摇晃了几下,竟然是没酒了,但这酒坛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实在诡异。小赖子皱着眉头,正欲掀开封泥,发现封布上破了一个小窟窿,拉开一看,手一松,跌坐在地上,酒坛落在地上打着转,众人见他如此,有人笑道:“小赖子,你不是吧,没喝就醉得腿软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有…有…有,蛇。”小赖子手脚并用往后倒爬,说道尾处,已是细若蚊蝇。

      众人此时才见侧倒在地的酒坛中,滑出一条两尺来长绿莹莹的小蛇,匍匐逶迤着向前探,行动缓慢异常,所经之处飘着甜甜酒香,在地上留下的水印线歪歪斜斜,竟似人酒醉一般。小蛇通身碧绿,圆滚滚的大脑袋,眼如石榴,尾巴似火燎焦,体侧有一条荧光绿色的背鳞缀成的纵线。

      “这蛇有剧毒!”有人叫道。众人听言皆是大惊失色,往后退去。

      “小赖子,快起来。”有人从身后把小赖子拉了起来。盖地虎喝道:“快去给我拿长叉来。”有一个小厮急匆匆领命跑出去。长叉在手,盖地虎小心翼翼地向小蛇靠近,低声道:“大家退开。”

      崔骞在一旁看得焦急,道:“你小心。”

      盖地虎瞄准小蛇正欲一插毙其命,一人喝道:“壮士且慢。”盖地虎手一顿,小蛇吐着信子,索索地向说话之人游去,似是感受到此人无敌意,盘踞在他脚边。盖地虎疑惑地看去,阻止自己的原来是之前坐在旁边一桌的少年。

      盖地虎见那条青蛇安静地蜷曲在少年脚边,长叉指着少年大声道:“辣块妈妈的,这蛇是你养的?”

      少年微笑着摇头,对着盖地虎抱拳道:“壮士误会了,这小蛇不是我的。”

      “那它做什么缠在你脚边?”

      “呵呵,怕是这小蛇通灵性,知道我不会害它。”

      “小兄弟,你不是开玩笑吧?这畜生通人心?”盖地虎狐疑地看着正在对他兹兹吐着红信子的青蛇。

      “当真如此,我见这蛇似是迷恋你们那坛美酒,想必是尝过甜头,才会偷偷钻入酒坛中,所以小弟推测这蛇是人养的,应该不会主动攻击人。”

      盖地虎点点头,咧开嘴微笑道:“既然小兄弟如此说,那就不伤它性命了,免得主人伤心。”

      大伙听说这蛇不会害人又各自散开继续吃好喝好,崔骞上前邀少年同坐,少年爽朗应下,在盖地虎崔骞之间坐下,小蛇也跟着他游到桌脚。盖地虎朗声道:“小二,快斟酒来吃,我们正赶入城中去投军。”酒保备酒上桌,盖地虎将少年,崔骞和自己面前的碗斟满了酒,笑道:“干!”三人均是一饮而尽,盖地虎又将碗添满。几碗酒喝过,酒香四溢,崔骞看着小蛇攀附着桌腿上了桌台,嗅着少年面前的酒碗,不可思议道:“没见过这般嗜酒的蛇。”三人相视而笑。

      盖地虎打量着少年道:“小兄弟,看你得样子是外乡来的吧。”

      少年道:“嗯。小弟从定风山来雁门,希望能一展抱负。”

      盖地虎疑惑道:“定风山?是哪里?我从来没听过。”

      少年道:“呃,就是在邯国的东面的一处。”

      盖地虎笑道:“辣块妈妈的,管他定风山在哪,你现在在雁门就是一路的兄弟。”

      少年道:“壮士可是本地人?”

      盖地虎道:“是啊。”

      少年从怀里拿出一张榜文道:“敢问英雄这榜文上提及的上将军是何人?”

      盖地虎神情一顿,崔骞在一旁接口道:“邯国的上将军霍青。”

      少年点点头,继续道:“那如何去投军?”

      崔骞微笑道:“看不出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抱负,我们也正是要投军去。”

      少年道:“不知两位壮士可否带小弟同路去投军。”

      盖地虎笑道:“好哇。难得碰到志同道合的小少年。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还没你这般的胆量。对了,我是盖地虎,他是崔骞,小兄弟就不用壮士,壮士这样的称呼了。敢问小兄弟姓名?”

      少年正色道:“两位大哥,鄙姓白,单名一个扬。”

      盖地虎拍着白扬的背脊道:“白扬兄弟,我盖地虎平生最佩服的就是顶天立地的血性汉子,白扬兄弟有投军征战的抱负,我就十分地敬佩。”

      崔骞也在一旁颇为赞赏的看着白扬,白扬年纪虽轻却是一身正气,英姿飒飒,气宇轩昂,剑眉薄唇,古铜色的皮肤透着健康和朝气,崔骞心中暗赞白扬面相颇有将军气度,微笑道:“既然如此,虎爷何不与白扬兄弟结拜为异姓兄弟,协力同心,然后共图大事。”

      盖地虎一拍大腿,大喜道:“好!辣块妈妈的,我就专好结交天下豪杰,如果能与白扬兄弟结拜,如此甚好!不知白扬兄弟是否愿意?”

      白扬拱手道:“盖大哥严重了,白扬资浅力微,承蒙盖大哥抬爱不认为我鄙陋愿与相交,白扬已自感激。”

      盖地虎重重拍着白扬的背,转念一想又看着崔骞道:“小骞子,我说不如你与我们一起结拜吧。”

      崔骞道:“虎爷,崔骞不过是飞虎寨一师爷,身份低微,不敢高攀。”

      盖地虎怒道:“辣块妈妈的,什么飞虎寨师爷,不说飞虎寨没了,我就从来没把你当下手看过,别跟我婆婆妈妈地说什么地位尊卑,哪个人不是打娘胎出,分什么卑贱,最讨厌你拿那些个伦啊纲啊的跟我烦,辣块妈妈的,一句话,看得起我和白兄弟的就同我们结义,若是看不上我们也不强求。”

      白扬和崔骞听了盖地虎的一番话都是心中触动,崔骞愣愣地看向盖地虎坚定的双眸,突然大笑道:“虎爷不愧为英雄好汉,我崔骞何其有幸识得二位当世英奇,”对两人抱拳道,“若蒙不弃,崔骞愿与二位结为兄弟,祸福与共。”

      盖地虎拍着大腿道:“痛快!”端起酒杯,要敬二人,白扬笑着看着趁着自己说话功夫偷喝酒的小蛇摇头,盖地虎见他如此,朗声道:“酒保,拿三壶好酒来。”三人拿过酒壶,“啪”的一声碰撞,豪饮起来。

      崔骞道:“待我去准备一些祭礼所需。”

      过了一会,崔骞带回了三支宝香,猪鱼活鸡,一碗红酒。在绿林居后院开坛结义,三人每人拿一炷香,叩拜,说誓道: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

      我,盖地虎;

      崔骞;

      白扬;

      自愿在此结为异姓兄弟。

      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誓毕,拜盖地虎为兄,崔骞次之,白扬为弟。然后宰了公鸡,将鸡血滴入红酒中,每人咬破左手中指把血也滴入红酒中,先洒三滴于地上,最后以年龄大小为序,盖地虎,崔骞,白扬每人喝一口。

      盖地虎看着白扬喝下最后一口酒,看着崔骞和白扬满心欢喜道:“崔二弟,白三弟!”

      两人齐声答道:“大哥!”

      三人俱是神色动容,激动万分,欢欣之情难以名状。

      盖地虎仰天大笑,“想我盖地虎一直孤身一人,如今幸得两个弟弟,上天待我甚厚!”

      三人并肩走回绿林居的内堂,众人已是吃饱喝足,正围坐着看着小蛇喝酒,小蛇已经如软泥一般,圆圆的大脑袋上也似蒙上一层酒雾。盖地虎三人看众人围成一圈,心中好奇,走近前去看,小赖子正准备再往小蛇面前的碗里添酒,盖地虎道:“辣块妈妈的,你们这是要灌死它呀!”

      白扬笑道:“哈哈,这小蛇当真不一般啊。”

      听到门口传来环佩叮当之声,本在嘬酒的小蛇突然打了个挺,直起脑袋翘起了火焦尾,从桌上飞窜下地径直向门口游去。众人皆是一惊,忙让开一条道,诧异地看着小蛇绕上一女孩的左臂然后安心地栖居在她的臂弯。女孩半蹲着身子,右手小心轻抚小蛇的大脑袋,众人领悟想必这个女孩就是小蛇的主人。这女孩不过十一二岁年纪,肤如樱草,圆圆脸蛋,眉毛淡淡,白绸蒙眼,小巧的鼻子,浅红的薄唇有些干裂,长发藕裙,脸带风尘,像是急赶了许多路。

      突然听得小赖子道:“小姑娘,原来是你呀!”众人齐齐看向小赖子,小赖子颇为自得解释道:“这位小姑娘正是当日我们兄弟在石门城外寺庙遇到的。”众人恍然大悟。

      女孩站起身,对着小赖子道:“那日多谢了。”暖暖摸摸龙儿的脑袋浅笑。

      崔骞请暖暖到桌边坐下,吩咐小二添了碗茶水,对暖暖介绍道:“在下崔骞,邯国汉阳人士。”

      坐在崔骞左手边的白扬接着道:“在下白扬,初来雁门。”

      盖地虎朗声道:“前面两位介绍的是我的结拜兄弟,我是大哥盖地虎。”

      暖暖道:“我是裘暖,叫我暖暖就行。”

      崔骞复道:“现在边境不安稳,暖暖姑娘,一个人上路可要多加小心。”心中感慨一个小小年纪的盲女,衣食无靠,要在这边疆是非之地生存着实不易。暖暖冲崔骞笑笑。

      白扬看着暖暖小臂上的青蛇,微笑道:“暖暖姑娘,你这小蛇酒量了得,胆子也大,竟偷入别家酒坛呵。”

      暖暖拍着小蛇的脑袋,佯怒道:“龙儿,真是把你惯坏了!下次你若是再敢偷酒,就再不放你下水。”龙儿将大脑袋深深埋下,在暖暖手臂上轻蹭,似是撒娇。

      盖地虎看着这一人一蛇咋舌,崔骞但笑不语,白扬对暖暖道:“暖暖姑娘的龙儿极通人性,真是难得,暖暖姑娘与龙儿两两交心,更是令人羡慕。”

      暖暖笑道:“龙儿嗜酒成性,真是拿它没办法。”

      白扬笑道:“酒星在天,酒泉在地,爱酒不愧天,看来龙儿也无甚过错呵。”

      暖暖说:“哎,他无愧了可却苦了我一路寻他,从石门城外追到——”

      见暖暖犹疑似乎是不知此地何处,白扬接口道:“此地乃是邯国边疆要塞雁门。”

      “嗯,雁门。”暖暖顿了顿,接着道,“我在城里听说雁门这里流寇甚多,各位可是惩奸除恶来的?”

      盖地虎听着暖暖说“雁门流寇甚多”立马想到了自己的飞虎寨,不由红了脸。

      白扬道:“我本就想施展抱负,正巧看到招兵榜文,于是想要去投军。”

      暖暖好奇地问:“这招兵都有些什么要求?”

      白扬从怀里拿出榜文,念了一遍给暖暖听,龙儿随着白扬清朗的声音在暖暖臂上晃动着大脑袋,暖暖听言道:“这里竟是要发生大事了吗?”

      白扬摇头解释道:“这也不一定,这样的招兵榜文很可能是平息边境流寇混乱,顺便招安。当然也不排除可能是因为国家间要争夺疆土。”

      暖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崔骞赞赏地看着白扬,心中道:此人年纪虽轻,难得有如此透彻的认识。

      一旁盖地虎道:“小姑娘莫要害怕,辣块妈妈的,那些小兔崽子要是见识我们兄弟的厉害,哪里还敢在边境作乱。”

      白扬道:“大哥说的有理,我们来到此处自是要有一番作为,保一方平安。”

      盖地虎一拍白扬肩膀,朗声道:“白小三说的对!之前我在威虎山上荒废了时日,如今有了目标,必不落人后。”端起酒来敬白扬,仰头闷下。

      白扬大笑着回敬盖地虎一碗酒,道:“边境动乱,正是我们兄弟用武之地。”一口喝尽。

      崔骞也端起酒碗,敬盖地虎和白扬道:“大哥,英霸豪爽,白三弟,志向高远,崔骞在此敬二位兄弟,惟愿我们所愿得偿。”

      暖暖听着心中十分激动,从前她接触过的人大多为贩夫走卒,从未见识过男儿豪情万千的一面,突觉这些人煞是气雄节壮,不由举起面前水碗说道:“暖暖也希望各位能心想事成。”

      崔骞道:“暖暖姑娘,貌似你一直独来独往,家中可还有人?”

      暖暖略一思索,摇头道:“本来还有一个爹,现在他现在不在了。”

      崔骞对暖暖道:“暖暖姑娘,我们这些人的家眷都眼下正在雁门镇边郊的敕勒里,你若是孤身一人,可愿与我们兄弟同路去敕勒里,那里有许多大婶,还有许多与你同龄的孩子,相信你会喜欢那里。”

      暖暖心想这些人着实可爱的紧,若是去玩上一阵也不错,也就一口答应下来。

      白扬道:“暖暖姑娘可有什么东西要带上?”

      暖暖道:“嗯。我还想回重瞳山一趟。”心中道:诸葛先生怕是要等得久了,还是先回去跟他说一声比较好。

      崔骞道:“暖暖姑娘,你且回去,我们在此处等你,但是路途恐有危险,不如让小赖陪你一起吧。”

      暖暖想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于是众人话别,约好明日此时在绿林居碰头,一同出发。

      别了暖暖,众人依旧停留在绿林居里歇息。突然有人说道:“虎爷,既然咋们又回来了,您正好可以去瞧瞧河畔楼那群狐媚子啊。”

      有人啐了一口,“呸,咋虎爷可是下定决心要投军扬名,怎么还会在意那群花眼狐媚。”

      盖地虎原先被挑起的兴致听了这句,如凉水灌顶,心打个激灵,周身彻冷。崔骞见盖地虎双眸由明亮转黯淡,看出其中因果,拍着盖地虎的后肩安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盖地虎抬眸看着崔骞道:“二弟,那大哥是不是可以去看看呀,就只是去看看而已。”

      崔骞轻笑道:“好啊,不过大哥可不能偷去,小弟要与大哥同往。”

      是夜。

      崔骞与盖地虎一同到达离雁门十里的幽河边,璀璨星光下见到不远处一艘巨大的花船停泊在幽河边,烟笼寒水月笼沙,巨大的花船在夜露星光中包裹,如烟似雾。走近看,花船竟有三层,船壁上装饰着无数鲜嫩欲滴的花骨朵,红漆如火,点燃了一船的妖娆,船身在河面上时高时低,漾出桨声,寒夜下煞是神秘。盖地虎从未见过如此奢靡的景致,已是看得痴痴艾艾,不辨东西南北,木木地跟着崔骞走到花船前。

      崔骞对着门口护卫道:“小哥,我们两个人。”

      护卫道:“几楼?”

      崔骞道:“怎么个区别?”

      护卫道:“底层贵宾席一人五百钱不过今晚已被人包下,一楼特等一人一百钱,二楼中等一人五十钱,三楼普通一人十钱。”

      崔骞心中奇道:这种分法倒是有趣,竟然向上为低等。对护卫道:“两位普通。”说罢,给了护卫二十钱。和盖地虎上了花船,三楼虽是普通级别但是装饰已非同一般,楼梯扶手缠绕着青色藤蔓,阶梯上铺散着碎花瓣,但是却是粘连在木板上,走路不会扬起,楼宇间淡淡香气环绕,甜而不腻,令人心旷神怡。护栏外,凉风习习,护栏里,芳草萋萋,不禁让人想象贵宾席会是如何一番绮丽靡灿。

      盖地虎和崔骞在三楼入了座,走过来一位妈妈对他们道:“两位客官可有中意的姑娘?”崔骞摇摇头,妈妈道:“那妈妈我就自做主啦。”说罢,唤来了小茜和小希,两人俱是容貌姣好。两人在崔骞和盖地虎身旁坐下,崔骞神色自若,盖地虎却是脸红到了耳根子,不知如何自处,对于小茜给他斟的酒是二话不说的往肚里灌。

      过了片刻,小茜说道:“二位爷,过会可是要看表演?”盖地虎愣愣道:“好,好啊。”小茜笑笑,又给盖地虎添了杯酒,道:“二位爷,今个儿真是好福气,诗诗姐姐今晚亲自表演呐。”盖地虎虽然不知道诗诗是谁,但也是点头称是。这时有人将三楼厅内正中间环绕着的屏风撤下,“嘎啦”触动机关的声音传来,原来屏风所掩处竟成了一个大洞,可以看到底层。

      乐声响起,响彻在整个花船,但见四个容色照人的女子挥袖起舞,娉婷窈窕,随歌曼舞,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如雪花瓣飞落,众人均感如临仙境。一女子声音如溪中温柔的流水,缓缓唱到: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小希道:“正四位姐姐是河畔楼的四大花魁,娥娥,盈盈,皎皎和纤纤。”

      一曲终了,四女退下,一绝色丽人走到舞台中间,跪坐于软榻之上,手如柔荑,皓肤如玉,轻放琴上。

      盖地虎只觉这身穿葱青色水纱衫的女郎身旁似有烟霞轻笼看不真切,秀丽绝俗的脸如新月清晕,领如蝤蛴,细细青丝铺散在软榻上,缠缠绕绕,只是一个侧面就让盖地虎看得呆滞,久久不能动弹。崔骞看着也觉得此女实是“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小茜见身旁两人都是如痴如醉地看着底层,道:“二位爷,这位便是河畔楼的施诗。”

      满满一船人看着施诗皆是屏息凝视,深怕惊动了下凡的仙女。施诗手扶琴弦,一个起势,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樱唇微启,唱到:

      “君有旧欢新怨
      莫言君仍有想念
      妾有思悠悠,
      随君长河逐落日
      妾有恨悠悠,
      到君归时恨方休

      来时陌上初熏
      去时情风万里
      人生如潮往来如梭
      闻君愁思别有肠
      谁是君不能言说的凉
      十丈软红如何掩藏
      千生万生如何补偿
      而今春又绿
      醉笑陪君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

      低眉信手弹,弦弦诉心事,眼波流动,顾盼生姿,笼烟眉似蹙非蹙,含情目似喜非喜,施诗低眸瞧着座前听音人。盖地虎听得如斯仙乐瞧得惊鸿倩影已是魂魄离体,神游境外;崔骞虽觉得女子的姿色歌声确是当世无双,但更加好奇包下整层贵宾席,又得此女青眼有加的座上客是何方神圣。

      曲终,施诗沉吟收拨,几层楼的看客仍为回过神,突然听得两处响亮的鼓掌声,一处来自底层客人,另一处便是崔骞。施诗听到眼前人的掌声,嘴角含笑,又听得掌声从楼上传来,不由抬头望去,见到崔骞点头示意,崔骞也回了一礼。盖地虎瞧见美人竟似看着他,更是三魂不见七魄,嘿嘿傻笑。众人恍悟,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一片的叫好声。

      施诗只是淡淡回转身,离开了楼上众人的视线,几层楼的中间圆盘再次聚拢,屏风归位,终是再看不见底层的景色。崔骞问身旁的小希道:“姑娘可知是谁包下了底层?”小希道:“不知道,估计是雁门这哪家有钱的老爷公子吧。”

      崔骞和盖地虎又在河畔楼停留了一盏茶的功夫,看了些其他的歌舞表演,竟是不知其味,崔骞说道:“大哥,我们回去吧。”盖地虎道:“好吧,辣块妈妈的,今天总算见识了什么是世间尤物!”小希和小茜听了也不着恼,微笑着送这两位恩客下楼。

      十里浆声灯影,河畔花船绝色,盖地虎意犹未尽地同崔骞回到绿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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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谁知林栖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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