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

　　这一天之后，我将进入真真正正的高三生活，而非假期补课这一预演，它那样真实地到来了，不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却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虚幻感。
　　是的，我一向成绩都不错，这是事实，我也一向不大爱搭理人，这也是事实。只要是事实，我就不否认。流言是喜爱戴着轻薄面纱又不肯安静待在家里的孩子，它们左蹦右跳，使得它们本身和它们的心意一样，欲盖弥彰。
　　我是孤傲的，冷情的，是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的。这就是他们眼中的我。也是我在流言中认识的我自己。这些固然是些狭隘的偏见，但也不算空穴来风。于是只要我我心情不算太坏，我都不置一词。

　　今天，就是今天了，正式开学的前一天。
　　伸了个懒腰，郁结在心中的闷气总算消减了不少。
　　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意料之中地看见一整片都是埋得低低的头。深深的迷茫夹杂着令人心慌的恐惧，像无边宇宙的黑洞，像深邃海底的漩涡……我无法形容，无从宣泄的窒息感却像潮水一样将我裹得密不透风。
　　随手抓起笔来转了几圈。
　　呼，还是出去透透气，烦！

　　祁远笑嘻嘻地抱着一个鼓鼓的书包，走过来就给我胸口一拳：“怎样，爸爸够兄弟吧。”
　　我白了他一眼，对这家伙二兮兮的样子早就见怪不怪了。正准备离开靠着的墙壁，起身向外走去，谁知他脸色一变，压着嗓子表情夸张地对我说：“哇靠，不是吧，纪今朝你那是什么表情？！爸爸陪你消耗体力，消磨光阴之后，为了考大学还得回去挑灯夜战啊，都这么苦了，你还给我白眼儿看！！”
　　“有病。”这次的白眼儿是货真价实的。

　　汗水忽然顺着眼角落进眼眶，视线一晃，球顺势滑了出去。脚下着力一虚，视线之内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嗯……我这是滑倒了吧？囧
　　可是真的很舒畅，身体里的废物裹挟焦躁疲惫与无奈迷茫，统统滚出了我的躯体，整个人在虚脱之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盈。尽管后背隔着濡湿的T恤紧紧地黏在地面上，但我却错觉自己正在缓缓升空。
　　升空……真好。
　　轻轻阖上眼皮，腾云驾雾的感觉越发真实起来。让我想起了小时骑在爸爸有力的肩膀上，感受着清风从耳边吹过……
　　“爸爸……”我尝试着，轻轻地，缓缓地，小声地，念了出来。果然，是很陌生呢。
　　“诶，儿砸你叫我呢。”
　　我不满地坐起来，眯着眼睛适应光线。隐约看见祁远嬉皮笑脸地扔给我一瓶水。接着又是他令人心烦的声音响起：“喂，你终于发完疯清醒过来了呀？都认识爸爸了。”他伸着手在我眼前晃啊晃。目光一凛，提腿朝着他老二就是一脚，“起开！”那小子一如所料地闪得飞快，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受辱小媳妇儿的样儿，“不是吧你，简直衣冠禽兽，狼心狗肺，名不虚传啊。刚刚是谁一个劲儿地虐待篮球虐待我的？一身臭汗，还是爷爷我拖着残破的身躯给你这孙子讨来了生命之源！！”说罢还一脸爱之深责之切地捶捶胸脯。
　　“哦？是谁？”我挑眉，好笑地看着他。
　　“！！”他一脸懵圈的模样让我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你等着，我要给小丫控诉你！！！”
　　我嗤笑，懒得理他。说起那丫头，倒是和这二货有点像，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倒是有点想了。
　　左手撑着地跳了起来，看着祁远弯着腰窸窸窣窣地收拾着他那堆破烂儿，三下两下把衣服扒下来搭在肩上，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几大口，剩下的水顺着脑袋淋下来，甩掉多余的水，这才感觉好受了不少。
　　“你清醒了就快点儿滚回去休息了，明天可就正式上学了……”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闭了嘴，甩甩手吊儿郎当地走了。
　　顺手一扔，塑料瓶就骨碌碌地滚进了垃圾箱。
　　祁远是我从高一以来最好的哥们儿，没有更多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懂得我。所有人都可能羡慕嫉妒我在考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独他不会。“学神”这个称呼我听到过很多种版本，奉承的、不甘的、真诚的、敬佩的……但所有的这些态度，无论真诚与否，我始终无法对之产生亲切之感。我哪是什么神啊，我怕可不能拯救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是读圣贤书”却仍然在成绩中游苦苦挣扎的人，更不能拯救在一片酸溜的奉承声中忽略那一本本厚重的练习册的我自己。
　　偏偏，阿远就做到了。
　　初中升入高中时，我是学校的保送生，关于我的传闻早就传到的新生的耳朵里，并为人津津乐道。这事实在算不上震惊，因为它太鲜明地符合逻辑。所以很诡异的，我又被人为地加上了“宠辱不惊”的标签。这倒是让我有些愕然。

　　那是到校注册报名的第一天，作为学习委员，我只管戴着一班男同学去领书，然后分发给大家就好。之后便是班长和班主任的事情了。由于人没来齐，班头允许我们小声地“交流感情”。实在是没什么共同语言，我只好戴上耳机，拿出莎士比亚的戏剧集消磨光阴。
　　正想着夏丫头最近迷《红楼梦》迷得死去活来，要不我也去看看？刚好，中国古代四大名著里就只有它是我一直无法下定决心看的了，左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的故事罢了。偏那丫头一听到我的想法就一副变化莫测地表情看着我，往后一个多月都没和我说过话。
　　想到这儿，我不禁摇头。哎……

　　“你就是纪今朝吧，傻笑什么呢？”一个人扯掉我右耳的耳机笑道。
　　这自来熟得这般顺其自然、炉火纯青的声音倒是难得让我愣了一愣。除了我妈和夏丫头，似乎再没人和我这么说话了啊。
　　有点儿意思啊……
　　我转过头，发现一个穿着藏青色T恤的少年咧着嘴看着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他的面容算不得精致，却让人看着很自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词：明眸皓齿。不过他的肤色偏黑，该不会是和我一样友谊晒黑的吧？想到这里，我不禁脸色一僵。
　　“哟，难怪成绩好啊，学神这个称号你当之无愧啊。血汗结晶嘛！”他随意地拿出语文书翻，一双眼睛却直直地扫视着我的书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发现了一本边缘发黄，书角略卷的“书”。一挑眉，不置可否。那是我今天刚找初中老师要回的我初中时的物理化学的笔记本，正准备回去送给小夏的。但是难得有个人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我的书桌和习题册上。

　　思绪一阵阵翻飞，不自觉间就已经走进小区了。
　　突然看到秋千上一团小小的黑影顺着秋千摇晃的弧度荡了出去。
　　心下一惊，脚下步子一快，我就走到那人跟前，发现果然是那丫头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这丫头果然最不会照顾自己了。利落地蹲下、抱起，一气呵成的动作下了我一跳。想想，挺好的。妹妹不会照顾自己，做哥哥的来照顾就好了嘛。
　　嘴角牵了牵，只能抱着这丫头回去我家了。谁知道她家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
　　这丫头，挺沉嘛，看来以后得叫妈少给她做点甜点了。

　　“妈，我回来了。小夏也来了。”象征性地向着书房报告，低头看着眉头紧锁的丫头，一咬牙，踩掉鞋子就走了进去。
　　“冰箱里有做好的果盘和鲜榨的西瓜汁，韵儿你可别客气，明天就上学了。”妈的声音随着键盘的敲击声传来，急切的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欢快。她就这样，常年笑着，却只有在三个人面前流露出真正的笑意：我、小夏和那个难得见面的男人。

　　拿出果盘和西瓜汁，都凉透了，这个时候拿出来也来不及恢复成合适的温度了吧。这么冷吃了败胃。
　　顺手从厨房的箱子里拿了个大芒果削了起来。
　　感受到丫头似乎醒了，我转过头去看她。她眯着眼睛看着我，半晌才嗫嚅道：“原来是你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身材那么好？”我老脸一黑，这问题真不好回答……“有芒果吃啊，阿姨对我真好~拿来！”她眼睛亮晶晶的，肉肉的脸鼓起来，活像个包子。我一瞪，“那你自己拿去继续削。”她哼哼唧唧地把手缩回去，笑嘻嘻地盯着我：“嘿嘿，我懒。再说，你的手反正都被弄脏了。”她还蛮有理了。算了，我和妈都不吃这玩意儿的，本来就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她正吃得津津有味呢，妈就从书房里出来了，一脸诡异地看着我们。
　　“韵儿呀，你妈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找不着你人了，我让她放心，不过明天还要上学呢，你早点回去休息吧。”顿了顿，她眼色一亮，“不过你和阿今是一个学校，明天可以一起上学的，今儿就在这儿煮着也没事。”
　　“呵呵，阿姨谢谢啦，他明天上学很早吧。这样好了。我明天早点过来找他，这样也能赚个免费劳动力~”夏丫头尴尬地摸摸鼻子。说罢，洗了手就跑出去了。
　　“你说说你为什么不能是个女孩儿”我妈看着我做痛心状。
　　“这样你就能留下小夏在家陪你唠嗑了是吧。”我腹诽，撇撇嘴，还是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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