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爱

　　流云看着镜子里的流炽。
　　流炽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翻飞间，黑发掉落一片。流炽低着头，专心致志。
　　怎么样，哥，好看么？流炽看他愣愣的出神，便这样问他。
　　你剪的，当然好看。流云有一点魂不守舍。

　　流炽低头，继续手里的工作。剪刀在他的指尖一转，转向另一边。剪刀剪断发丝，发出脆响。他突然觉得，这是他们少有的安静。
　　不觉得可惜么？他仿若漫不经心的问道。

　　流云喜欢把头发留到衣领。碎碎的头发，配上俊朗的脸，很是好看。这次他对他说，都剪了吧，剪一个短寸，落个清爽。

　　不觉得可惜么？流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流炽的话。
　　当然有点。可是我一把年纪，总不能老是那样。流云轻松的对流炽笑了笑，心里却狠狠的痛了一下。

　　瞎说，你这样都叫老吗？流炽扶正了流云的脸，对着镜子。镜子里，是两张年轻的面容，风华正茂。
　　我们长的真像。流云的眼睛仔细的扫过流炽，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还有尖尖的下巴。那真是两张及其相似的脸。他忽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不，我们一点儿都不像。流炽说。

　　流云总是很强。从小学就开始连跳三级，读博的时候是班上最小的。他任何时候成绩都是第一。拉的一手好琴。不论到哪里总是领导者的姿态。可是自己完全不同。不爱念书，不懂艺术，不擅长体育。高中毕业就没再念下去，然后和阿宾开了一家理发店。有时候他总想，自己会什么呢？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他不喜欢人多，只喜欢一个人静静的看书，还有，就是和流云在一起。

　　流炽总是想，为什么流云偏偏是自己的哥哥呢。可是他又会想，多亏他是自己的哥哥。

　　流云对他总是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那种。
　　小时候他长得很矮，又很内向，总是被欺负，流云就为他打架。他记得有一次对街的小陶总是找自己的麻烦，流云问，怎么样他们才放过他弟弟。小陶说，你跟我下跪，我再也不找他麻烦。其实本是恶意挑衅，却没想到流云立刻跪了下来，一秒都没有犹豫。小陶愣了一下，然后讪讪的走开。
　　他说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流云说，那又怎样，又不会丢块肉。要是我不在，他们合伙欺负你怎么办。
　　想到这里流炽有点儿想哭。他想可能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像他这样对自己。

　　这一次，你比以往都认真。流云看着镜子里的他。
　　嗯。流炽停了一停，说不知道下一次这样会是什么时候。
　　流云握紧了拳，话堵在心口，挣扎了几番，却还是没说出口。

　　吹干头发。流炽微微一笑，向他摊出了手，说，大功告成，你说我给你剪完头有礼物相送。
　　流云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把钥匙，放在他手心。
　　一把是房子钥匙，你在湖滨公园你说你很喜欢的那一栋。一把是车钥匙，就停在车库。明天吃完饭，我带你去看。
　　流炽呆呆的看了看手心的钥匙，心里一酸，道，怎么，算是交待完好安心离开？
　　流云心里又是一痛。他抬头看他的眼睛。
　　你知道这里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流炽想说既然不放心为什么要走呢？可是他没有说出口。这句台词不属于他的角色。他把钥匙放回流云手里。他说，哥哥放心，我能自己照顾自己。我不是小孩子了。

　　流云还想说些什么。门一响，彩恩推门进来。
　　流云，好了么？一起去拿婚纱吧。彩恩一脸兴奋的潮红。
　　流炽捏了捏流云握着钥匙的手，推开。对上他的眼睛，说，哥，新婚快乐。
　　他听到心底破裂的声音。

　　流云替彩恩系着婚纱的带子。彩恩背对着他，忽然问，你能不能告诉我，移民，到底是为了逃避谁？

　　他当初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过，恋爱，结婚，都可以，只是要早早移民。她知道这里有他不能面对的东西。

　　流云细心的系好带子。他闷闷的说，都过去了，只要他幸福就好。彩恩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环着他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说，到了加拿大，我们一切重新开始。

　　流炽还在镜子前发呆。手机坚持不解的响了很多声，他才拿起来听。
　　怎么不接我电话？出来吧，我们去饭吧？我过会儿来接你吧？
　　他嗯了一声，然后下楼。

　　流炽和阿宾坐在餐厅靠窗口的位置。流炽嘴里含着吸管，半天却还是满满一杯。
　　阿宾问，你告诉他了么？
　　流炽无奈的一笑。有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怎么说。
　　末了，抬头看着阿宾，好奇道，你怎么不吃醋？
　　阿宾温柔一笑，也不顾旁人，拉起他的手，握在手心。

　　流云半夜起身，在卫生间里点了一支烟。他抬头看着镜子，想着的却是另外一张脸。他想起和流炽在一起的每一个不眠的夜晚，看着他静静的睡脸，看着他年轻的身体。他听到自己身体里欲望的叫嚣。他轻轻地对空气说，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控制我自己。

　　流炽抱着被子，静静地倚着床背。阿宾的手揽着自己睡得正香。流炽想起手起刀落，长发纷飞。圈在腰里的手忽然一动，一个人攀上来吻着自己湿湿的脸颊。
　　忘了他吧，从今以后，我们在一起。

　　流炽想起婚礼上，流云牵着彩恩的手，看着自己。他想，他和流云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仅仅是兄弟么？

　　走了也好。流炽起身去卫生间。他坐在马桶旁边，忽然看到脚底银色的镜片。他想起那时当时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着镜子。然后镜子就掉落地上，粉碎。
　　原来还遗留了一片。
　　他捡起来，看着，那一个碎片里映出的，是以双悲伤的眼睛。他忽然明白，原来那婚礼上，流云看向自己的目光，正叫做悲伤。
　　原来他们都一样。什么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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