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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轻轻扣门,洛太太已满面春风迎了出来,扑面而来一阵香风。我轻不可闻地一声微叹,心底暗道:来了。面上依然恭谨,嘴角已然牵起,唤道:“洛阿姨。”
洛太太提起清亮的嗓子啧啧赞叹:“啊,你看日子过得这样快,这许多年未见,迟砚出落得越发漂亮了。”一边侧身让开过道,殷勤地取出拖鞋让我和母亲换上,偏过头向母亲继续道:“听说你家迟砚考入了省立中学呢,可不等于一只脚迈入重点大学?阿如你好福气。”
我心道:你看,这后半句才是重点,姗姗来迟。
母亲唯唯作答:“不过当初运气好了些许罢了,刚巧过了半分。”
洛太太不以为意,轻抿嘴唇:“那也是老天帮忙,看你多好,不似我家小祖宗,不知多少事烦劳我操心。”嗓音随即尖亮起来:“小墨,你姐姐阿姨来了,还不快出来招呼招呼?”
内室噔噔跑出来个小男孩,脸色十分白皙,长得十分俊秀,不过八九岁光景,低着头嗫嚅了一句:“姐姐,阿姨。”就立在那里,十分无措,倒好似他是客人了。
我走过去,轻轻摸摸他的头,笑道:“小墨,你长高许多。”男孩更加局促。
他母亲已策划好方案:“小墨,你还不把问题拿出来问问姐姐?!好好跟姐姐学学,何时可让我少操一半心我也已满意。”看着小墨慢慢走回房里,又偏过头去与母亲絮絮地说些陈年旧事。
我走进书房,布置得十分清爽,窗明几净,显然有人定期打扫。整间房间以蓝灰色为基调,看得出主人十分用心。此时小墨已那了课本跑过来。我并不急于打开,拉他坐下,问道:“放假怎么没有出去玩?”
“妈妈说要做完功课才能出去玩的,还有许多参考书呢。”他答。
“噫,你才几年级已要做参考书?哪里用得着!”我骇然。
“妈妈说当下竞争十分激烈,应当及早用功。”回答地这样流利,想必思想已被灌输许久。
“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我低头沉思,这个年纪我在做些什么。好像是和同学采了桂花风干放在书里熏香,还是偷溜出去用偷偷攒下的零用钱买下街口的一个鸡蛋饼?不敢置信才这样年纪已经埋首书堆,难道还怕往后读书读不够?罢,罢,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开口打破一室寂静:“那么,我们来看看罢,你有什么问题。”
他翻开书,是一道类似奥数的题目,问要拼成五个正六边形需要多少根火柴。我起身回到客厅,向洛太太要一些火柴。洛太太十分诧异:“哪有那种玩意?”
“那么牙签罢。”洛太太只得到厨房取了几十根牙签。
我开始讲解:“这题目在你还没有学习平面几何之前是很有些难的,但也不妨,理解了就好了。因为一个圆周是三百六十度,因此三个正六边形围拢刚好无缝隙,亦可以无限延伸。现在我们就来尝试摆摆看罢。”
小墨径自摆弄,只可惜显然没有了悟,十分胡乱。我只得手把手演示给他看。三四遍后,终于明白。他仿佛也十分窘迫。我不禁叹道:这样腼腆。
还有一道涉及抽屉原理。我足足从最基本的理论讲到实际应用,终于为他理清了思路,放他独自研究,走开在屋内踱步,发觉桌上有一本成语故事大全,随手翻阅,十分生僻,我惊道:“咦,你自己在看这些?”
“妈妈说多积累些以后写作文好有些深度。”又是妈妈,好比一具扯线木偶,喀啦喀啦。
我咋舌,家教恐怖,门庭森严,直至今日才叫人发觉:“这里面的东西你看得懂?陈胜、吴广起义?”
他不禁红了脸:“不十分看得懂,但我想总是有些好处的。”
“唔。”我既不肯定也不否决,又没有了下文。我庆幸幸亏幼时还余下美好会议,否则如此惨淡一生我一定心力交瘁。无自主的人生不要也罢,与这孩童谈话已是挑战我的极限。我正打算出去,又被一幅画吸引。画面十分崭新,却已被揉碎,显见得是要丢弃了,但仍十分出挑。整幅画被金黄色的片片麦浪遮盖,风吹过,光、影、麦子窸窣仿如浪涛的感觉把握得很好,颇有些印象派的味道。
“你热爱绘画吗?”这是一幅心灵的作品,充满热情。
“嗯。”他清亮的眸子总算闪现出了属于孩童的光辉,只是旋即又黯淡下来。
我隐约猜到原因。呵,这样敏感纤细的孩子。
走出房间,洛太太关切地询问:“迟砚,如何?小墨可还听话?”
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出口,答:“很好,十分用功。思路十分严谨,只是稍欠开阔。”只因你对他束缚太多,这话当然只能放在心底。
洛太太仿似有些失望。我抬眼打量,洛太太年过四十,衣着依然光鲜,黑色毛衣搭配织锦披肩,看不出丁点岁月痕迹,只是掩藏在底下的是多么狠厉的心。现代理论在她眼里毫无立足余地,只得卑躬屈膝。
我终于鼓起勇气:“洛阿姨,小墨绘画十分有天赋,何不令他继续学习?”
洛太太仿佛听到玩笑话:“咄,迟砚,你不懂社会如何残酷。学习绘画,将来是做毕加索潦倒一生,还是学梵۰高将自己的耳朵割下送予情人?抑或是在地下火车站卖艺等候别人的赏识落魄窘困?这个世界多么现实,没有在校文凭无法立足,没有金钱社会地位人家不拿正眼瞧你。”口气十分不屑,略带鄙夷。
你看,一一料中。光鲜外表下一颗腐朽的心。如何对她说:现下时代已非当年,艺术家亦有独立人格,十分吃香,精神全无问题?不,不,她绝不相信。人生的阅历使她无比坚定,只信任自己的判断。
我仿佛看到小墨身上背负的沉重枷锁,如同桎梏一般令人无法呼吸,浓重的黑色浸染大地,鲜血汨汨地流淌,耳旁滑过他不堪负累的沉重喘息。
阳光这样耀眼,只可惜照不到人的心底。小墨的前途如此悲凄,我无能为力。所谓“英才”是如此造就,所谓天赋是这样被践踏的。我叹息,多么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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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发文呢,颇有些忐忑,其实多半不会有人来看,唯念当时心境而已。
初执笔于07年3月某周日晚,不曾易稿,纪念曾经的过往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