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脱胎于小说金屋恨,算不上同人,大概只算我自己的一个脑洞,发出来不为别的,谁让申请作者两周不发文就会删掉呢,短篇,很久以前写的,不喜请轻拍
内容标签: 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阿娇 ┃ 配角:刘彻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阿娇不再爱他

立意:立意待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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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言情-架空历史-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0644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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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思君是恨己

作者:荔枝馅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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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皇帝,他的第一个皇后是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姐,幼时,他承诺若有一日娶得阿娇姐为妻,定当造一间大大的金屋给她。后来,他果然娶她为妻,让她住进了华美瑰丽的宫殿。金屋藏娇一词由此而来,这本是一个最美丽的爱情诺言,只是后来阿娇“无子善妒,惑于巫蛊”被废后位罢居长门冷宫,苦等二十余年至死未再见:成语释义,指以华美的房屋让所爱的妻妾居住,亦指纳妾。
      华美的大汉皇宫中,衣衫华美的贵妇靠着偌大宫殿里空旷的柱子,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决定,要废了我吗?”
      宽大的袖“噌”地划过她眼前,墨色锦袍的男子背着身,负手而立,淡淡的道:“朕会传旨,长门宫中份例位比皇后。”
      她浅浅笑了“位比皇后?彻儿,我来找你难不成只是为了不满份例不成?”
      他没有回头。
      她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如玉珠滑过,娇憨稚软“彻儿,就算没有了夫妻情份,你我总还是表姐弟,只当看在这点情份上,妾再唤皇上几声彻儿吧,反正待我走出这殿门,便不会再唤了。”她自嘲般一笑,又向前走了一步:“彻儿,表姐要求不多,只是要你看着我,告诉我,你,不要我了。你相信你是清楚的,在今日踏入这殿门前,我的眼中只有你,为了你,我可以违逆母亲,只要你说的出,我就帮你做的到,所想所求的不过是你能好好爱我,所以,只要你当真说出不再要我,我一样会做到,这应该是我最后能为你做到的吧?”
      他顿一顿,猛地回身,熟悉的面容隐隐含怒,他冷冷地看着她,嘴角的笑讽刺而又轻蔑:“好,陈阿娇,你听清楚,我刘彻,不要你了,从今日今时起,你从我面前消失,朕的皇后不再是你,我的妻不再是你——”
      新上任的废后慢慢垂头,闭眼,唇角却渐渐扬起微微的弧,她突然睁大双眼,猛地抬头,直直对上刘彻写满不耐与厌倦的双眼。
      阿娇明亮的大眼一如往日的清澈,没有痛苦,没有绝望,她点了点头,仍是笑盈盈地开口:“好,我听清楚听明白了,皇上,妾告退。”明媚的笑流转眼波间,风情宛然,她深深地躬身曲膝,用从未在他面前行过的大礼,向他,向他们曾经的誓言告别。
      悠然转身,华美长裙上勾划的金丝在烛光下留下一道灿烂却短暂的光华,她迈着如同当初走上凤位一般不急不徐的步子慢慢走远。
      看着熟悉的背影远走,刘彻忽然有一种麻木的感觉,茫然中,好像有一种什么东西,永久的失去了,只是感觉不到疼痛也抓不回来,冷冷一哼,陈阿娇,朕已经丢掉你不要你了,便是你从此不再气焰嚣张,不再天真任性也休想朕回头,他默然地想着,甩袖,他向后殿走去,于是没有看到,远去的女子每踏一步,唇角便滴落一粒血珠,她,踏着鲜血铺就的路,越走越远。
      长门宫是冷宫,阿娇曾在这里住了月余,她哭闹过,担忧过,最后以千金求来司马相如那首《长门赋》才终于逃离了这个阴冷的让她害怕的宫殿,如今,她又再次踏入这里,这一次,不再是皇后身份的闭门思过,不再是尚可期盼的一时幽闭,这一次的她,是被废除了身份,永久幽禁在这里的深宫弃妇。
      推门踏入空无一人的长门宫正殿,阿娇用帕子拭去了唇边的血迹,不等开口,又一口血喷出,浸透了不及放下的帕子。
      阿娇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一样的眉,一样的眼,欢笑的奔跑在长长的游廊上。
      那一年,她六岁,他四岁。她说“娘,彻儿很好。”
      又仿佛听到王夫人的灵心殿中,母亲馆陶长公主微笑问道,“彻儿想要媳妇了么?”不顾刘彻脸上怔然之后起的薄薄尴尬,随手指了王夫人近侍中的一个美貌女子,“她好不好?”
      刘彻摇头道,“不好。”
      馆陶再指了十数侍女,刘彻皆摇头。“那,”馆陶在殿中走了几步,忽然指到感到好笑望过来的阿娇身上,“我的阿娇好不好?”
      刘彻一怔,不着痕迹的望向母亲,见母亲微微点头示意,于是笑道:“好!若得阿娇,我要做一个金屋让她来住。”
      景帝前七年春正月,太子刘荣被废为临江王。四月,景帝立王夫人为皇后,立刘彻为太子。
      景帝中二年三月,临江王刘荣因坐侵太庙地被逼自杀。
      景帝中三年春正月,废皇后薄氏死。
      景帝中六年四月,梁王死,追谥孝王。
      时间一年一年的流逝,一个个人如走马灯似的登场,退场,慢慢的,阿娇便长成了骄矜的少女,堂邑翁主车驾过处,冠盖京华。景帝含笑赞道,“朕的阿娇甥女,当是大汉最美丽的女子。”却依然,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人,便是她的彻儿。
      景帝中九年春,太子刘彻用最盛大的婚典,迎娶堂邑翁主陈阿娇。  新房里,阿娇灿烂的笑靥,在刘彻揭开五彩含云锦绣织就的红盖头时,缓缓出现在刘彻面前,艳压芙蕖。
      金雕玉砌,喜气洋洋的椒房殿,彼时还是一幅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景象,新婚燕尔,柔情蜜意。
      当椒房殿龙凤蜡烛彻夜燃烧的时候,有谁可以预料,金屋藏娇美丽故事的结局?
      时光继续如流水般飞逝,便到了景帝后三年正月,景帝崩,刘彻以太子即帝位。尊窦太后为太皇太后,王皇后为皇太后。立太子妃陈阿娇为中宫皇后,居椒房殿。
      第二年,立年号为建元。
      建元二年,少年帝王在其长姐平阳公主府邸,遇到了美貌温婉的卫子夫。一头乌发如丝如缎,刘彻爱极,将歌姬卫子夫带回未央宫日日宠爱。
      阿娇恨,阿娇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何以在初登帝位的第二年,她的彻儿便忘记了这么多年的情分恩爱,居然转过头去喜欢别的女子。这让她,情何以堪?那个她爱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男子,转过身去,不肯看她。于是看不见,她恨怨的眸光底下对他的深深爱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激烈性子,让她做出桩桩件件不为彻儿所喜的事。好好的夫妻,渐行渐远。
      守着日渐冰冷的椒房殿,听着不远处偏宫的急管繁丝弦,阿娇风一般冲向卫子夫,两记巴掌,伤了卫子夫的颜面,也将自己打进了长门宫思过。三个月后,一篇《长门赋》唤起了刘彻对阿娇的记忆,将她迎出长门,重归椒房。
      只是却唤不回他越行越远的身影。
      转瞬便到了光元五年。
      阿娇再次拭净唇边的血迹,空荡荡的长门宫中,她的眼前却仿佛看到那一年未央宫长长的游廊,她沿着长廊欢快的跑过去,绕过御花园的假山,遇到那个嘤嘤哭泣的小男孩。不知不觉,那个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雄才大略但阴沉狠绝的君主,她却依然是当年那个娇憨稚软的女孩。
      “彻儿……”长门宫中响起阿娇软软的声音,凄厉而哀婉。
      “皇后陈氏,惑于巫蛊,不可以乘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虽废,供奉如法,长门无异上宫。”
      彼时的陈阿娇手执一卷竹简,倚在长门正殿的窗下。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映照在她身上,温暖宁馨。像是从画卷中走出的女子,美丽空灵。不见了刁蛮骄纵,没有了单纯张扬,她平静地接旨,安静地送走了传旨内侍。
      一日后,素来非正殿不住的堂邑翁主陈阿娇搬入了长门宫偏殿般若殿,得此消息,刘彻冷冷一笑,阿娇倒是聪明了几分,不过即是弃妇,便要明白,如今你无论做什么,朕都不会再理会与你,才是。
      长门宫,成了这宫中的禁地。金屋藏娇的恩爱成了空谈笑话。
      卫子夫被晋为贵妃,刘彻又恋上了宫廷乐师李延年的妹妹“绝代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听闻被封为夫人的李氏舞姿曼妙,容颜绝色。
      般若殿中,阿娇换下了宫衫,一双凤眼轻挑,说不尽的嘲讽冷然。
      卫子夫育生皇长子,晋后位。
      长门宫渐成禁地,宫廷内外渐渐遗忘了当年艳冠京华金屋藏娇的堂邑翁主,更多的传说起生男不喜生女不悲的卫子夫卫皇后。
      元朔六年初夏,江都王刘建在封国自杀,江都国除,改设广陵郡。衡山王刘赐在封国自杀,子刘爽,刘孝,并王后徐来各有罪行,斩首于闹市。
      胶东王刘寄在被淮南太子刘迁押解上京途中,恐惧异常,发病而死。上哀怜兄弟之情,谥为胶东康王,然谋反首罪,胶东国除。子刘贤、刘建、刘昌、刘延年、刘庆皆得善待。
      淮南王刘安自愧兄弟刘赐谋反,怜子迁女陵失陷胶东,险俱丧命,心志大灰,自请奉回封地,长居长安作一富家翁。上不应,善语相慰,终辞。上叹,允之。淮南国除,设九江郡。
      封刘安为秣陵侯,掌万石食邑。嫡长子迁为丹阳侯,庶子刘不害为洛阳侯,一门显贵。
      前淮南王之女刘陵归京,只乞面见废后。上允之。
      “刘陵。”未央宫中刘彻重复着这个名字。按皇家辈分算,刘陵是他的堂妹。印象中,是一个有着心型脸蛋的美丽女子。景帝中九年,他与阿娇大婚,身为宗室的她远道从淮南来贺。也是当年他少年心性,看不过诸侯势大,威胁皇权,着意勾引了她,羞辱淮南王。而那时候的刘陵,不过是一个有些害羞对长安繁华有着无限向往的少女,如何能抗的住年轻英俊的太子?
      数次偷偷的缱绻,她问他,“你要拿我怎么办?”
      他冷笑,能怎么办?他们都是汉高祖的子孙,同姓一个刘字。
      然而他不说,她就等。等到最后,再也熬不过去,终于选择了爆发。建元初年,她再入长安,约他相会。他们不欢而散,他从她的庭院走出,看见了面色苍白的阿娇。
      终究是汉高祖的子孙啊!虽然不在宫廷,甚至不是身在长安,还是有着搬权弄势的骨血。
      他无可避免的和阿娇爆发了冷战。那么骄傲,那么刁蛮的阿娇,将一番怒火,大半发泄在那个有着淮南特有的桃花面色的女子身上。
      他一向认为,成王败寇,所有自己做出的选择,都要自己承担后果。所以刘陵并没有怨恨的资格,当她选择鱼死网破,将贵为皇后母仪天下的阿娇引至她别馆的时候,她注定要承担一个做妻子的怨恨。但是他得承认,他并不解女子心事。就像他不懂当年阿娇为什么明知不明智,还是抵死抗拒子夫在未央宫的存在;又如他不懂,刘陵为什么会做出那个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抉择;更在如今失势的时候,偏要去见阿娇。
      这些年来,他也知道,那个有着心形脸蛋,桃花面色的女子渐渐成长成一个狡诈聪慧的女子,可是在他的记忆里,一直记着当年那个单纯害羞的眼神。
      难得的,他终于想起了罢居长门七年的阿娇,那个娇纵任性,肆意妄为的堂邑翁主。七年来,他第一次有了想去长门宫看看的欲望。
      长门宫名则为宫,实际上,规模却是不大。般若殿作为侧殿,更是小巧玲珑。刘彻进院来得来,只见窗前一蓬竹影,果然将般若殿映的满殿生凉。案上置着一个古朴茶鼎,尚在烹茶,袅袅上升的烟也染了一丝绿意,暗暗切着案前那幅对帘: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字迹端典蕴籍,有三分阿娇之前的味道,却比从前的阿娇写的漂亮的多。字的中央挂着一幅画,画上亦是一色翠竹,清高孤拔,生机盎然,细瞧落款,竟是阿娇所绘。自幼相识,他竟不知阿娇竟绘得如此好画。
      远风飘过,竹影婆娑,传来一阵语音。刘彻听着声音,走到窗前,不由一怔。
      竹影深处,砌着一墩石桌,阳光洒下点点的碎影,凭的阴凉。两个女子面对面坐在石桌两首下棋。背对着他的应是刘陵,刘陵对手的女子,竹枝遮住她的容颜,隐隐约约,看不真切。身边立着两个宫女,一个内侍站在身后,捧着酒盅。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竟甚是自在。
      不由迈步走向二人。
      阿娇听得脚步声,偏头望去。正巧此时吹过一阵秋风,头顶竹枝飘荡,撞进刘彻带着探究的锐利眼神里,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面上笑容,便渐渐淡了,端庄,却疏离。
      “妾,陈氏,见过皇上。”她低下头,淡淡道。

      般若殿

      “不知皇上前来,妾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刘彻望着淡淡微笑的阿娇,心里忽然泛起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这,真的便是那个和他一同长大,喜怒哀乐都掩饰不住的阿娇,那个毫无顾忌的爱着他,爱恨都那么尖锐的阿娇么?他忽然有了这样的怀疑。然而,这样的眉,这样的眼,的确是那个阿娇,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半分差错也无。
      七年不见,岁月厚待了她,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依旧是艳若桃李的容颜,却收敛了光焰,沉淀了一份知性,安静隐谧如莲。方才大约与刘陵喝了不少酒,一抹殷红从她的颊上透出,慢慢延伸到颈部,艳似初绽桃花,却有一双明亮如秋水的眼睛。
      “阿娇姐说笑了,朕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呢?”刘彻背对着站在窗前,自失一笑。“从前,阿娇姐是不会这么客气的。”刘彻慢慢回头看着她,目光里有些深思。
      “人总不会在撞的头破血流后,还那么天真。”她淡淡道,没有动声色。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屏障在他们中间立着,令他们彼此不能靠近,刘彻自然可以清楚的感觉。他有些好笑的勾起嘴角,阿娇,这么多年,你就成长了这么点么?欲擒故纵,亦要有度,过了度,通常就适得其反了。
      他一笑道,“多年不见,阿娇姐反而和陵儿交情好起来,当真可喜可贺啊?”当年,在长安东城的淮南王别院,他唤了声陵儿,回身,看见阿娇站在院外,一张俏脸白的如雪。
      他纵有哪怕半分内疚,也在她的怒骂哭泣摔打器物中化的烟消云散。那时候,陈阿娇是馆陶大长公主的女儿,窦太后最疼爱的外孙女。而他,只是初登帝位,没有实权的皇帝。可是,对他这样的人,如何能容忍受人钳制,不得实现所愿的屈辱?便是因为这个,他才喜欢卫子夫吧。那个有着水样容颜柔顺性格的女子。于是愈发厌恶那个气焰嚣张的女子,哪怕知道,她真的很爱他。可是,有一天,她不哭不闹了,她只是对他淡淡的笑,有礼却疏离。仿佛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去,只是一场过眼云烟。她甚至跟一个曾经与她丈夫有暧昧关系的女子品酒下棋,却转眼,看他如陌生人。如果他愿意承认,这一刻,他的确有一种感觉,叫做茫然若失。哪怕,是他先将她丢掉的。
      阿娇淡淡一笑道,“人的缘份是很奇怪的。当年,我也不能想象呢。”
      刘彻含笑看着般若殿转眼间只剩下他们彼此二人“阿娇姐,你是在怨朕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回过头来,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不怨。”
      “阿娇姐如果当年也能这么想,也许,我们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呢?”刘彻一笑,别过头,眼光却有些阴翳。
      “皇上。”陈阿娇不是不明白,若想推走他,或者如同之前那样喧天气焰,或者低声下气,有太多方法。可是,她看着刘彻,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可以说很陌生,可以说很熟悉。当她终于再一次看到这个曾深爱过的男子,翻天蹈海的爱恋和怨恨同时泛上心头,让她有种欲望,在他面前血淋淋的揭开事实的真相,让他错愕,让他悔恨,哪怕自损三千,也要伤他一百。
      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告慰自己曾付出的多年爱恋。
      阿娇自嘲一笑,冷冷的看着他,“就算当年我谦恭守礼,我们便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吗?”
      “从前的阿娇,眼里只有你,为了你,她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违逆她的母亲。你若是好好与她说,她未始不肯帮你,帮你压住陈家的外戚,帮你拿回你要的东西。只要你肯好好爱她。可是,你不肯。你如何可以一边利用着她,一边冷眼看她的笑话。一朝用不上了,一道诏书,就将她废掉?”她低下眉,语气冷酷,仿佛说的是不相干的旁人,可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刘彻缓缓勾起的嘴角,讽刺而又轻蔑,“陈阿娇,我刘彻,不要你了。”怒火缓缓烧上她的心头,她努力抑制住自己一个巴掌打过去的冲动。道,“这些年,妾听说有一首诗,还未念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哦?”
      “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听过,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她一个字一个字念道,看着刘彻的反应,“那时候我就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要像这么悲惨,自己落的神销骨立,还被别人看了笑话去。”
      “皇上,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在长门宫前,停过一次车?那么,如今回头,已经迟了。”
      “从前,阿娇一直想,卫子夫有哪样好,好的让他舍了青梅竹马的表姐,宁愿去屈就一个卑微的歌姬。后来就懂了,男子负心,是没有理由的。何况,还有太多的政治考量在里面。她的好处,不过在于知分寸。彻儿你本性太狠,何曾有一个女人能够真正让你倾心爱恋。所以我放弃。一个阿娇太脆弱,敌不过那么多重量,索性不要敌。如今,我也可以做到知分寸,我会在长门宫安分守己,不做出失了皇家身份的事来。只要你,永远不在长门宫前停车。既然开始没有停过,以后就永远不要停了。”
      刘彻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望着他,眼神哀伤,忽然有一种明悟,七年前那被他忽视的麻木茫然中,永久的失去的东西,再也寻不回来。虽然,这件东西他曾经弃若鄙履。
      “你是皇帝,也是阿娇的夫君。却在很多年后,阿娇才看清。从前,她太傻,以为你只是她的丈夫,看不见你身为皇帝的身份。所以,她触怒了你。可是,你也把她眼中那个丈夫给抹杀了,从今以后,我只当你是这个王朝的皇上,除此之外,我们只是陌生人。”
      她低下头去,低低道,“我们,就只当,六岁前的那个你我。你不认识世上有个我,我不认识世上有个你,岂不甚好?人生若只如初见,是纳兰的句子。其实,我更喜欢,相见不如不见。开始就不要见,就不会有如今的伤心。”声音淡漠,宛如哀悼。
      “两个人相处,注定是先在乎的人先受伤,既然你已经不要我了,我就也不要你了。你赢我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本是至理。”她终于再度扬起浅笑,抬眸望向长门正殿“皇上可知,这些年,阿娇因何不住正殿?”
      不等刘彻回答,她抬步向正殿走去,刘彻下意识地跟上。
      殿门推开,一串已经泛着黑色的血迹从殿门前向后殿延伸。阿娇指着地上的血迹:“这是阿娇七年前呕出的心血。”
      延着点滴血迹,阿娇又走向后殿,丝毫不理身后刘彻盯着那行血迹变化不断的神色。
      踏进后殿,刘彻呆住了,这里应是没有人整理打扫过,一层厚厚的灰,却掩不去殿中满地的黑红,还有那床铺上染满血迹的丝被锦单,他想不出,七年前,阿娇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竟能将这里染成这般模样。
      阿娇俏生生地笑了,伸手指着那满是血污的卧床:“皇上可知,就在那里,阿娇失去了期盼多年的孩子,两个月的身孕受不住阿娇心神的激荡,不等来看看这世间,便早早离开了,皇上,可知,彼时的阿娇多痛?”
      如果此时阿娇回头,便可以发现刘彻放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握起,甚至可以看见青筋。
      那时候,他尚自愤恨阿娇的刁蛮骄纵,走在未央宫也不肯回头看向长门一眼,却不知道,阿娇在离他身边不远处,呕血失子,险些丧命。他分不清楚这种情绪是他的心疼,还是尊严被冒犯的怒火。
      他看着眼前,血污黑红灰尘满满的长门后殿中,浅笑盈然的熟悉眉眼,突然发现他的阿娇姐,从来是有血性的女子,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历尽艰难。摔的头破血流。亦不肯回头。从前,他无比的憎怨着这样地血性,仿佛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登基初时的忍气吞声。后来,岁月渐渐磨洗,似乎这样的血性,便慢慢的被现实磨平。不知不觉中,竟是帐然的。如今,他却只能看着眼前的阿娇,心思沉痛。
      当年,阿娇被废,失子,他都不在她的身边。彼时,他在未央宫,多情把玩新人乌发,连卫子夫都抛在脑后,何曾忆起身在冷宫的她一丝半分全然不知她如何在无边的血红中活了下来。
      一晃眼,再见彼此,已是七年之后。
      他独自在未央宫,接受众人仰望。想来,真的是很无情的人。记得的都是自己。所以可以无顾忌的伤害。终于因得刘陵的请求再想起她,心下隐隐好奇,那个娇纵任性的阿娇表姐啊,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娇娇——”他终于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阿娇不曾回头,如多年前一般,咯咯地娇笑,“妾,恭送皇上。”
      刘彻无法回身,“娇娇”闭上眼睛,淡淡道,“彻儿还是比较喜欢你喊我彻儿。”
      她不由一怔,少了那双锐利的黑眸,刘彻的神情平静,差点让她相信,这个男人,至少在这一刹那,说的是真心话。
      “覆水难收。”她淡淡道,“过去的总是过去了。不论是称呼,还是情分。”
      ……
      “若朕一定要呢?”
      “哦?这要求,是以皇上的身份在命令我么?”
      “娇娇,”他睁开眼睛,眸光锐利,“你莫忘了,朕亦是你的夫君。”
      “呵,”她冷笑道,“若如此,我拒绝。”
      “娇娇,”刘彻眯眸,但还是极度忍耐,冷声道,“你不要太挑战朕的脾气。”
      “两个人互相妥协,总是因为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回报。”她盯着他的眸,一字一字道,“我现在无所求,也没有好失去的,所以,也不必委屈自己来迎合你了。”
      刘彻伸出手,握住她欲抽离的掌,“可是,如果朕不准呢?”
      刘彻的手掌很热,很坚定,那是一双属于帝王的手,却,不是她能够倾心相随的男人的手。
      “皇上,”她淡淡道,“我要唤人来收拾一下呢。”心如止水。
      近在咫尺的双眸,那么熟悉的眉眼,却变了目光,清澈如水。不是记忆中那双总是带着痴狂的眸子。
      刘彻终于可以相信,那份与他之间的疏离与冷漠,并不是所谓的欲擒故纵的手段,都是陈阿娇真实意识的反映。
      彼时,未央宫里充满了形形色色谄媚奉承的人,可是他偏偏清楚的知道,这个大汉朝最矜贵的女孩,对他是真心的。
      也许是因为,她那明朗无伪的性子,一眼能看到最深处,压根做不得半点假来。
      他后来无数次的厌恶的她的骄纵善妒,最初的时候看在眼里,都是千般好,万般可爱。最初的时候,也许,他真的曾经喜欢过阿娇的。那个在昭阳殿旁的假山边,牵过他的手的女孩子,容颜艳若芙蕖。只是那份喜欢,淹没在彼此关系小心翼翼的维持中。那时候,他的母亲,刚刚登上后位不久的王皇后,认真的叮嘱他,“彻儿,你要让着阿娇些,不要让她对你不满。”因为,一旦她对你不满了,我们母子的地位,都有可能动摇。他尚记得,年幼的阿娇,曾经十分同情那个因无子被废的薄皇后。
      “不过是因为无子而已,为何一定要被废掉呢?舅舅真真无情。”很多年后,当她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见弃皇家。回想当年,是否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前后两代皇后,下场如何相像。只是,薄皇后的被废,是无奈因为无子。阿娇呢,却是他一手造成的。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依然没有改变这种决定。只因为尝过了外戚制肘的滋味,再也不愿意看到,百年炫赫的陈家,成为新的外戚。作为九五之尊,隐忍到这种地步,也不是容易的事吧。
      当他年岁渐长,城府日深,如何忍耐,这样错位的关系?哪怕已经践位至尊,还是沉声忍气,由着她为他在祖母面前斡旋。
      椒房殿里,她笑着说,“彻儿,我们是夫妻么,夫妻总要共患难的。”
      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却望着她娇美的容颜,眼神阴翳。阿娇,如果有一天,我的患难来自于你,怎么办?
      然后,是建元年间那场荒谬的立嗣风波。
      那时候,阿娇一面在因为卫子夫和他冷战,一面长留在长乐宫为他斡旋。
      那时候,窦太皇太后怜惜的看着自幼疼宠的外孙女,“丫头,你又何苦?”
      无论如何,他们总是夫妻。夫妻,是要共患难的?那么多日子来,一直倔强支撑着的皇后,忽然就泪下如雨。
      未央宫里,琴瑟相和多年的帝后,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就是阿娇也不能。
      那一日,皇帝踏足有些日子不曾进的椒房殿,阿娇坐在殿中,衣裳华贵,背影挺直,却莫名的显得单薄。
      他忽然就记起那个少年时透明薄亮的春日,那个娇美若芙蕖的女孩子,微笑着扑进馆陶大长公主怀里,“娘亲,彻儿很好的。”
      有时候,他想问她,那时候,她凭什么认定,他是很好的?他,明明对她,很不好很不好。那是一个看似很坚强,其实很脆弱的女子。
      “阿娇,……朕是皇帝,皇帝,是不可能守着一个女子的。”
      “可是,我只记得,记得你是我的彻儿。”她终于示软投降,回头看他,神情哀伤,“彻儿,你把卫子夫送走,我们当作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件事。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忽然就心一软。
      将卫子夫贬为浣衣奴,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估量形势,不得如此,也因为这心一软。
      “彻儿,你究竟喜欢卫子夫什么?”
      也许是不逊于阿娇的娇媚容颜,也许是温顺的性子。也许,他根本就不曾喜欢过。
      只是厌倦了那种陪着阿娇的生活。在她面前,他永远是她的彻儿,而不是一个帝王。但他的确是一个帝王,一个有着雄心大略的帝王,一个有着强盛征服欲的帝王,这样一个帝王,如何长久留的住情?初初迎娶阿娇的时候,刘彻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多年的太子生涯,锤炼出了他聪慧敏锐,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而她,依旧是个透明心性的人儿。只是揭开凤冠的时候,颊上艳若芙蕖。
      “娘亲,彻儿很好。”这是六岁的阿娇。
      “呀,你们胡说什么呢?”这是听了他金屋誓言之后的阿娇。
      “彻儿,娘亲说的是不是真的?”这是他们两小无猜时候的阿娇。
      “彻儿,凤冠好重啊。”这是他揭下她的凤冠,她抱怨的第一句话。
      “彻儿,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这是新婚燕尔彼此恩爱无加时候的阿娇。
      “彻儿,我们是夫妻么,夫妻总要共患难的。”这是椒房殿里为他分忧解劳的阿娇。
      ……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冷眼看的通透,做戏特多情,笑她病,笑她傻,却忽略了,听着这些话时,他一闪而逝的感动。
      他以为他早已将一切忘记,却在重见阿娇后,在这座承载着阿娇所有痛苦记忆的长门后殿中,一切清晰的宛如昨日。
      自陈皇后罢黜长门宫以后,这世上,除了亲人,再也没有一个真正爱他的女子了。不,哪怕是亲人,也没有阿娇爱的纯粹。从此以后,再这座未央宫,再也没有一个可以软着声音唤他彻儿的女子。
      当初,废黜她的时候,他以为,他并无需要。渐渐的,越来越心如铁石。命运在多年前就埋下的幽微的种子,在他不知道,不在意的时候,生根发芽。当那个从来都是微笑着软着声音唤他彻儿的女子,回过头来,疏远有礼,道,“这要求,是以皇上的身份在命令我么?”时光以连帝王也无法挽回的方式,向他见证了,曾经属于他的东西,如何坍塌在眼前。
      惆怅的意味忽然泛上心头。
      那个初学了琴,兴冲冲跑来弹给他听的女子,一片真情,已经被他亲手扼杀在一道废后的旨意里。
      不,也许更早。
      凭心而论,陈阿娇的琴艺真的不好,在他听来,比弹棉花高明不了多少。那时他还是含笑听完,现在想来,心中也无半点忍耐不悦情绪。那一次,她弹的是《风入松》。
      芙蓉花,成断肠草。
      断肠草,是芙蓉花。
      刘彻忽地悟了,他爱着这个女子,这个曾将他当做唯一深爱着的女子,这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女子。
      刘彻笑了,深深地看着眼前依旧娇美的容颜,在她满眼的拒绝中一步步离开了长门宫,阿娇,朕明白你的伤痛,可是你却还是忘了,朕还是你的丈夫,朕是帝王,只要朕不愿,你又如何断的了情?
      阿娇盯着刘彻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复杂。许久许久之后,悠然转身,只留下长长的一声叹息。
      第二日,带着刘彻重封陈氏为贵妃迎其入住曲台殿的内侍喜盈盈踏入长门宫,面无血色抖若筛糠地回来。
      前皇后陈阿娇一身翁主服饰,端坐在长门宫般若殿正堂之上,面前的长桌上,华美瑰丽的红色嫁衣,满是珠翠的富丽凤冠,被剪被砸破碎不堪,这堆破布碎玉之侧,是一件同样破碎凌落的皇后正装凤冠,再往旁边,明显被火烧过的几枝竹简。
      心惊胆颤的内侍几声轻唤,却不曾得到回应,大着胆子上前,轻轻一扶,触手冰凉。人已去世多时。
      刘彻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阿娇姐,当年的你也是这般痛的吗?果然无论过去多久最了解彻儿的只有你,你是察觉到我想要迎你回来吗?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彻儿说不吗?阿娇姐?
      几日后,天子下旨,改七年前废后之旨,贵妃陈氏薨于长门宫,上体其遗愿,葬礼规格同王侯,以长公主礼与其母馆陶大长公主一同葬于窦太后陵墓侧,不入武帝后妃陵,享皇后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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