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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笑
雪煙镇。
这是个被冰雪覆盖的偏僻小镇,雪像是鹅毛一般落在这群人的头上。
可是这群人并不在意这些,他们一个个感激涕零地跪在冰冷的地上,对着栅栏里的黑衣男子磕头跪拜。
“活神仙,简直是活神仙阿。。。”
“起来。”黑衣男子皱起了眉头,走进了内院。“否则,我会杀了你们。”
他救了这些染役的人,并非出于善意,而是习惯。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曾经的某段时间他习惯了伪装,而现在,他又一次的忘记了伪装。
枯黄的叶片落了一地,看的出,已近晚秋。
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冬,这棵树是这里唯一区别季节的活物。
这棵树已近暮年,枝丫颓败,树皮斑斑点点地腐化了,上面的几笔刻痕已然难辨,但他知道那是什么字一一
“勿念”
“愿归”
那不是一个人写的,前者是一个卑鄙的人,后者是一个愚笨的人。
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些淡淡地字,多少年了呢,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这棵老树藏匿着那些有关绝望的回忆。
就像那年,她抚摸着这个“勿念”。
是春,在冰天雪地里唯有这棵树保持着盎然的绿意。
然而,那个人走了。
院落里空荡荡的,唯有这两个字,还残留着他的余温。
她以为,她不会再体会这种有关绝望的感觉了,可她错了,依然是刻骨铭心。
兜兜转转,她又一次的,体验了被抛弃的滋味,又一次的,重温那些还未结咖的,疼痛,又一次的,只剩她一人。
难以呼吸,仿佛被空气淹没了,她突然很累很累,大雪里,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渐渐地,黑暗向她袭来。
她倒了下去。
漫天的大火,飘舞的灰烬里有一部分,是她亲人的尸体。
那年,她十岁。
恐怖的,肮脏的世界,他牵着她的手,带她逃离了那场不辨是非的大火。
“你喜欢花吗?”他问她
她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跟我走,学种花好吗?”
她默然,又点了点头。
一路上,从灼热到冰寒,他不停的问她无关紧要的问题,她不说话,只是摇头点头。
“你觉得我是坏人?”
她盯着地上早已没有鲜血的足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漫天遍野的昙花,蝶舞纷飞,一道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她抬起手,眼前一片虚无。
醒来,是梦。
她站了起来,停在她身上的飞蛾惊了起来,茫然的扑腾着翅膀。
她不记得走了多久,也不记得昏厥了久,只记得自己一直不停的走,寻找一个地方。
她看着远处阑珊的灯火,那里似乎聚集的丝丝暖意。
世界都是热闹的,只是与她无关。
飞蛾向远处的火光扑去,噗,她抓住了飞蛾,握紧,展开,撒下一片煙粉,漠然地向灯火走去。
与其追逐不属于自己的灼热,不如称早断了这一切。
她残忍的替它做了决定。
血煞帮,包囊着大大小小上百个家族。
除去残酷的竞争,帮规也是森严的可怕,对错误的容忍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也正是这个原因,血煞帮成为最大最具威胁力的帮会,毕竟风险与利益同在,帮外的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来,进来的人想拼命的留下,因为加入了血煞帮,就意味着金钱与地位。
曾经有个无名氏因为加入了这个帮会,成了朝廷重臣,曾经也有个家族,就因为一个小的误差,导致了全族的覆亡。
对外,这只是个不入眼的小阁楼,打着制药的幌子暗地里,掺透着世间的一切是非。
站在这个阁楼之外,她的眼里是没有边际的冰冷,一一这里面有她要杀的人。
血煞帮的帮主鬼面,那个翻云覆雨的人,夺走了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家族,也包括,那个人。
江湖传闻他去找鬼面了,但却没有人真正见识过,此后他的身影便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杳无音讯。
她自嘲地笑笑一一他的踪迹也只能来自于传闻。
她又一次地成为了血煞帮的一员,本来她应该以医师的身份加入的,可后来她发现比起医师,她更适合做杀手。
没有犹豫的,她吃下了血煞帮给的毒药,哪怕这颗毒药会在她背叛之时发作。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还有什么让她顾忌的呢?
在她的手下,冰刺交织着鲜血,绽放出妖艳的冰花,遍地狼藉的尸体冻结于寒冰里,就像是被切割的一片片的红色水晶石。
她天生就有调用冰的能力,师父教她用此来冻结药物,悬壶济世,而此刻,她却用它来杀人。
侥幸活下的人拼了命的向前逃,他们不愿直面这种没有希望的恐怖。
然而没有人能从她手底逃脱,眼前的人都仿佛成了鬼面,在她杀戮的时候,她看不到任何恐惧与求饶,她的眼里亦不存在其他的字,只有杀戮。
渐渐的,江湖上多了个强大而冷酷的杀手,一出手,便再无活口,直叫人闻风丧胆,更恐怖的是,这个杀手还在成长,似乎每杀一个人,都会渐渐变得强大,也因为这个杀手,血煞帮的敌患少将近了一半。
她收敛起手上的冰晶,木然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这几天她时常会做同一个梦,梦到大火中亲人痛苦的表情,梦见自己另一个嗜血的灵魂,梦见一个突然消失的白色身影。
她知道,她离鬼面越来越近了。
鬼面终于召见了她,她明白,鬼面并不是因为她的功绩召见她,而是因为,她的存在已然威胁到他。
鬼面站在岩浆中,笑着向她走来,灼热的高温席卷而来。
十年前,鬼面也是这样站在大火里,面具上浮现出这般鬼魅的笑意。
场景重叠在一起,层层的交缠着,切骨的恨意就在这一刻占据了她。
她,要杀了他。
岩浆从鬼面的身后升腾而起,铺天盖地的向她涌来。
寒冰从她的手中串起,所有被她杀死的灵魂都在这一瞬间发出最后的悲鸣,可怖而狰狞。
她使出了自己的终极杀招,这招之后,她便再使不出任何寒冰之力了。她断绝了自己的所有后路,只为这一刻,杀了鬼面。
上百个扭曲的脸在寒冰里扭动,嘶哑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岩浆一碰到寒冰,非但没有使寒冰融化,反而发出嗤嗤的声音,渐渐的被寒冰腐蚀。
“你不应该夺走的。”鬼面歪了歪头,脸上依然是不变的笑意,笑意之后有不可忽视的怨毒。
他的身体触碰到了布满怨灵的寒冰,寒冰封住了他的身体,空荡荡的岩洞突然嘈杂了起来,怨灵发出尖厉的叫嚣,肆意地啃咬着鬼面的身体。
“你不该夺走的!”鬼面突然突破了寒冰,手爪伸向了她的天灵骨。
然而他的手爪终究没有穿透她的头颅,最后一个怨灵从她的身体里扑了出来,咬住了他的手臂。
接着,鬼面的身体像是融化一般,化为一滩血水。
四周,安静了。
鬼面死了?
终于,这么多年的仇恨在这一刻瓦解。
此刻的她不应是得意的笑吗?
但她只是向后退去,似乎有什么支持她活下去的东西,随着鬼面的死消失了。
原来这就是结果吗,一直是仇恨延续着她的生命。
她突然觉得更累了。
突然,空荡荡的岩洞有掌声传来。
“竟然真的有杀死鬼面的人,还真是不可思议呢。”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从墙壁直接穿透出来,不同于鬼面的是,这个面具面无表情,没有那种悚然的笑。“我一直在等你。”
“你是?”她警惕地问,对方竟没有一丝灵力的波动。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为什么要。。。”
“你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会被鬼面杀死吗?”
“什么?”她掐住了他的脖子,只要她稍加用力,眼前这个没有半点灵力的人便会身首异处。“你胡说!”
师父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直视着她不知是愤怒还是其他原因而发红的眼睛,自顾自地说下去:“他只是为了救一个女子,不顾一切向鬼面求情,殊不知鬼面的不耐与无情,他真是傻的可以。。。”
“你不过是个废人!”她用力的推开他,沉默了半晌。
“你没资格说他。”她的声音骤然变冷。
其实早就猜到了不是吗,一直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虽然有细微的出入----那个女子。。。也罢,师父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
“你是异面吧,传闻被鬼面杀死的那个血煞帮的二当家,原来你只是被废了修为,一直苟活于世。”
“你真聪明阿,鬼面杀死的不过是我的替身。”异面缓缓地站了起来。
“说吧,有关那个女子?”
“我希望你能实现你师父的愿望,当然也是我的愿望。”异面说。“我们爱上了同一个人。”
长长的岩洞,异面和他说了很多他们的从前,很快乐,很纯真,就像一个美好的不愿醒来的梦。
尤其是回忆起那个女子时,异面明显的的情绪波动,隐藏于面具后的笑意。
“可是,鬼面毁了这一切。”异面的呼吸忽然变得很急促。
穿透了最后一面岩壁,狭小的洞口突然明朗了起来。
冰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像是在做一个很美的梦。
一个烟花般美丽的女子。
她突然间懂了。
难怪师父那么爱花,爱着那些稍纵即逝的花,尤其是烟花。
“只有你能救她。”异面尽量表现的镇静,可他眼神里的呼之欲出的迫切却出卖了他的焦急。
“怎么救?”
“只需要将你的真气与血融合在一起渡给她。”异面停顿了一下。“只是,那需要你十年的寿辰。。。”
她看着女子,想起了与师父一起欣赏烟火的那些片段。
烟花里,师父的笑容是那般温暖。
既然她不能守护他,那么,她是否可以守护他所守护着的?
她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真气集中于此,慢慢渡入女子的身体。
渐渐的,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反之,女子的脸越来越红润。
“可以了,不需要继续了。”就在她虚弱的快要倒下的时候,异面拦住了她。“她,就要醒了。”
女子的手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芷烟?”异面的心跳仿若停止了,想揽她入怀却又踌伫不前。
女子坐了起来,嫣然一笑,主动靠前,纤细的手指扶上了异面的面颊:“谢谢你,我的好异面,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不,你不是!”异面愣住了,突然推开了女子,惊恐般地往后退去,“你到底是谁?”
“是我阿,连我都不记得了吗?”女子捂嘴轻笑,样子很妩媚。“我是鬼面阿,异面,我的宿敌,还是我的恩人?”
“怎么会?怎么会?”异面喃喃,不可置信地后退,眼里介于哀求和绝望之间。“芷烟,芷烟呢。。。”
“她阿,哈哈哈。”女子笑的花枝乱颤,就像在诉说一个笑话。“她可是被你的好徒儿杀死的呢,那时候,在岩心,鬼面面具下的正是她的一缕残魂阿。直到她死她都以为是你的好徒儿夺走了你的心呢,她是带着恨死去的。可谁知道,你不过是把你的好徒儿作为一个药物滋养十年而已,她可是上好的冰寒之体,十年前,我为了得到她灭了她的全族却被你抢了先,不过,啧啧,这一切也都在我的算计之中啊。。。”
女子将视线转到了她的身上:“对了,我还忘了感谢你呢,谢谢你肯用十年寿命换我长生。”
她早已停在了原地,后面的什么她都听不见了,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慌失措地看向异面。
原来如此阿。她盯着痴呆了般的异面,喃喃自语。
原来异面和师父是一个人,原来她,一直活在一个短暂而美好的骗局之中阿。
原来,师父如此深爱着另一个女子,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编织十年的谎言。
“爱上一个人是很难的,可爱上了就简单了。”师父曾这么和她说。
可现在,她觉得,爱一个人,其实很难呢,难到她已无力去追究谎言与背叛。
一一是啊,这一切仿佛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我很开心。
谢谢你给我一段开心的回忆。虽然我从来不笑,一直冷冰冰的样子。
她走向异面,踮起了脚尖,如蜻蜓点水般,隔着面具,吻上了异面的面颊。
“其实,我会笑呢。”她咧开微笑。
像是昙花一现。
“求你活下去。”
她朝着自己的胸口,捏了下去。
什么东西碎了。
鬼面的表情突然惊恐了起来,看着自己向下凹陷的胸口,想要拼命的挽留,却终究归于徒劳,像她一样化为一滩血水。
“其实我的作用就是杀了鬼面啊。”
似乎命中早已注定,一切皆是如此。
只剩异面一人,呆呆地站在安静的岩洞。
血水蔓延。
绝煙镇一如既往的飘着大雪。
但异面的很多习惯都变了。
不知何时,异面不爱穿白衣了,他爱将自己埋在黑色之中,似乎这才是他最原本的模样。
他还是喜欢种花,只是不再留恋烟花。
有人说,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十年之伴,终究还是,把那个傻瓜刻在了他的心里。
他种了一盆昙花,如今还只是个花苞。
他在等待花开的那天,那里装着一个人的微笑。
恬淡悠然,一笑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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