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颜

　　裴耘愕然抬头，一只手举着啃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的凤爪，傻傻地瞪着小五，嗫嚅反问：“什么一面之缘的男人？莫名其妙，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耘心里“咚咚”打起了小鼓，忐忑不已。该死的，难道小五终于发现她的秘密了吗？怎么会？她的演技一直那么好。
　　身边的耿封拿过裴耘的凤爪残骸，扔到盘子里，抽了张纸巾给裴耘，不以为然地对小五道：“你问小耘干嘛？你问错人了。你明知她是个慢半拍的，一见钟情与她无关，她是细水长流，日久生情型的。”
　　耿封指了指裴耘的唇角，示意她还没擦干净。
　　他往后靠了靠，一只手搁在裴耘的椅背，慢腾腾地对小五道：“早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了。现在好了，小耘也从上海回来了。小五，你且说说看，什么一面之缘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令我们的来来女神一反常态，纠结了这么久。”
　　小五居然没有否认，她蹙眉，低头转着手中的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来，裴耘不在绯城的这两个月，小五身上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警报解除，祸水东引，裴耘立马精神抖擞起来。裴耘坐正身体，向洞若观火的耿封竖起大拇指点了赞，转头惊讶地望着小五：“真的呀？小五，你有了喜欢的人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他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
　　小五充耳不闻，没有回答她。
　　裴耘和耿封对视一眼，默契地沉默，耐心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小五终于抬头，恢复了平静。
　　她看了看耿封，盯着裴耘道：“我想，我果然是陷进去了。我惦记上了一个我只见了一面的男人。而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家住哪里，多大年龄，是干什么的。换句话说……”
　　小五停了停，苦笑道：“我喜欢上了一个陌生人，在绯城天地我自己的家里。”

　　饶是有所准备，裴耘和耿封还是双双傻了眼。

　　绯城天地------绯城实打实的一线临江奢装豪宅。
　　裴耘这辈子下辈子都买不起。
　　穷孩子小五更买不起。
　　但穷孩子小五却在一夜之间，惊天大逆转，摇身一变成了绯城天地御江苑名正言顺的业主。

　　2012年6月，毕业离校的日子迫在眉睫。小五的工作几经波折，终于尘埃落定。神通广大的她，过五关斩六将，进了绯城江北一家机关，成了朝九晚五坐办公室的公务员。
　　那段日子，公寓楼一片狼藉，每天都有女生眼泪汪汪地打包和告别，恋恋不舍地各奔前程。
　　耿封也没闲着，他忙着在環宇附近给裴耘和小五租房子。
　　绯大生科院基地班的学生，本科毕业后，多半会选择出国或读研，以求学术上更好的发展。
　　令人跌破眼镜的是，绯城理科状元没有。
　　得天独厚的状元郎，一早放弃了出国和保研，选择在绯城直接就业。
　　耿大少大言不惭，美其名曰：“父母在，不远行。”
　　不远行的耿大少一直坚持和父母住在一起，家里给他准备的香港路的新房子一直闲置着。
　　耿封曾盛情邀请裴耘和小五去香港路住。
　　他说，房子空着太浪费了，她们去住还有人气一些，还可以帮他打理房子。
　　裴耘和小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再好的朋友之间也是有自尊和底线的，她们又不是揭不开锅。
　　耿封拗不过她们，只好精挑细选地在環宇附近给她们找好了房。小五却东扯西拉，一直拖着不去看房。

　　在裴耘去学校对面打完耳洞的那天下午，小五拖着她去了绯城天地。
　　小五掏出钥匙打开御江苑一套三居室的大门，宣称这是她的家。
　　“这是我曾惜人生的第一套房子。以后我还会有好多套房子。小耘，我们不需要租房，你搬来跟我一起住。”
　　小五纯粹想给裴耘一个意外的惊喜。她再接再厉爆料，她还订了辆车，是她垂涎已久的大红色的甲壳虫。
　　“不过没有现货，还要等一个多月。小耘，以后，我每天可以顺路送你上班。”
　　裴耘的确被她惊吓到了。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裴耘虽然买不起，却也清楚地知道绯城天地这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市值不菲，不是她等平民老百姓肖想得起的。
　　她惊恐地瞪着小五，哆哆嗦嗦蹦出一句话：“小五，你……你被人包了？”
　　小五白了她一眼，嗔怪道：“你想哪去了？我曾惜会是那样的人吗？”
　　她拉着裴耘坐下，给她倒了杯果汁，不紧不慢地解释：“小耘，这是我的分手礼物。”
　　裴耘愈发吃惊，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什么？分手礼物？这么大手笔？！”
　　“是啊，房子车子，他全不在乎。他说他名下的物业，随我挑。他说只要我同意分手，他什么都可以答应我，他不计代价。”
　　小五仰起修长的颈，嘲讽地笑道：“嘿嘿，房子车子？用金钱算计的死物。小耘，我忽然觉得自己太仁慈了，我应该……”
　　她应该什么，小五却没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小五洒脱地摇头道：“算了，人生苦短。该吃吃，该穿穿。小耘，别等不该等的人，别伤不该伤的心。”

　　这正是裴耘最欣赏小五的地方。她永远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感情，她不轻易拿起。
　　即便拿起，她也放得下。
　　裴耘唯一遗憾的是，小五的初恋委实太仓促了，她都没来得及见小五的前任一面。
　　曾经沧海，小五不愿意多谈他。
　　小五轻描淡写地告诉裴耘，她偶然在校外认识了他。他有份非常体面的职业，是社会成功人士。
　　小五毫不避讳地坦承：“是我主动追的他。”
　　当她心平气和地告诉裴耘这些只鳞片爪的时候，他们已经闪电般地结束了。
　　所幸的是，还好还好，分手后的小五毫发无损，依然斗志昂扬意气风发。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拖住小五一往直前的脚步。

　　可是现在，分手不到两年，小五居然变本加厉，喜欢上一个只有一面之缘、一无所知的陌生男人。
　　裴耘顿觉自己果然太死心眼了，她有点跟不上女神的节奏了。

　　事情有点离奇。
　　去年年底，2013年的最后一夜，他们仨在航空路吃完戈雅，小五如常独自回绯城天地。
　　回家的小五毫不设防地打开大门，大惊失色地发现自家竟然灯火通明。
　　她第一反应以为进了贼。随即她听到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玄关，然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男人，好整以暇地跷着二郎腿，靠在客厅的皮沙发看电视。
　　准确地说，他没看电视。
　　客厅的沙发正对玄关，所以小五看得很清楚，他心不在焉，不过是盯着电视机在想心事。他面前的茶几上，甚至还搁着一杯白开水。显而易见，他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听到动静，他不疾不徐地抬首看过来。
　　鸠占鹊巢，他却比小五还自在。他一言不发，泰然自若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小五半晌，瞥了眼挂满了小五相片的电视墙，似笑非笑地问了句：“你住这儿？”
　　事出突然，懵懵懂懂的小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早已料到，不过是等着她亲口承认罢了。小五甚至有种直觉，他坐在那儿不过是在等她回来确认这件事。
　　因为，他很快站起来，从裤兜掏出一把钥匙扔到茶几上，轻飘飘道：“换了主人的房子，还是连门锁也一并换了的安全。”说罢，施施然扬长而去。

　　小五行云流水，三言两语结束了讲述： “就这样。”

　　“就这样？”裴耘目瞪口呆地望着小五，“小五，这就是你的一面之缘？你喜欢上的，是一个只跟你说了两句话，累计二十几个字的陌生男人？”
　　这也忒不靠谱了。
　　小五说，她也觉得不靠谱。她自信也算是眼高于顶的人，一般的凡夫俗子入不了她的眼。何况，她的起点已经那么高。
　　所以这两个多月她一直在琢磨，自己为什么老是会翻来覆去地回忆那天他的一举一动，一名素不相识的男人凭什么吸引和征服了她。
　　“小耘，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些气质是与生俱来，打小骨子里浸染熏陶的。有些人……”
　　小五深深叹息，感慨万千：“天生高人一等。”
　　裴耘顿时无语。
　　高人一等啊！这种调调，正中穷孩子小五的软肋。
　　裴耘扭头去看耿封。
　　从小顺风顺水、浑然不知人间疾苦的耿大少果然嗤之以鼻：“高人一等又如何？真爱面前，不论贵贱，人人平等。他若爱你，你身无分文，他照爱不误。他若不爱，你就算倾城倾国，他也如避蛇蝎，逃之不及。”
　　这话说得，简直有影射小五和她的前任之嫌。
　　裴耘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你的意思是，你鼓励小五去追求真爱啰？”
　　耿封没正经地笑了，举起右手做发誓状：“小耘，我鼓励天下所有人都勇敢地追求真爱。当然，特别是我们仨。”
　　裴耘沮丧地摇头：“可是小五都不知道他是谁。”
　　“杞人忧天啊，杞人忧天。小耘，你傻啊，世界这么大，小五不知道他的来历，有人肯定知道。你也不想想，他的钥匙哪来的？”
　　对呀，不过……裴耘猛地望向小五。
　　玲珑剔透的小五显然早已想到，她苦笑道：“你们让我好好想想。”

　　那个以前给他御江苑钥匙的人。
　　那个不计任何代价要和小五分手的前任。
　　他一定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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