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颜

　　三个月前，“五一”那天凌晨，麦麸开车送裴耘离开骊园时，裴耘以为她和姜先生的瓜葛已然了结，他们的缘份戛然而止。
　　裴耘做梦也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和姜先生一起共进晚餐。
　　下午，锦里帮他们把行李从车里拿出来，又特意问了姜傲吃东西有没什么忌口的，然后匆匆离开了。
　　裴耘和姜傲各自回房休养生息。
　　晚餐是阿来开商务车送过来的。
　　很精致的餐具，更精致的菜品。
　　还有一瓶来历不明的葡萄酒。其貌不扬的酒瓶，没有任何商标。裴耘几乎怀疑不是正品。
　　尽管她知道，红掌断不可能给姜先生假货。
　　姜傲却毫不犹豫地倒了一杯，慢条斯理地品了品，点头笑道:“不错，久违的味道。”
　　他喝葡萄酒，吃中餐，甘之如饴。裴耘享受她的牛排。
　　裴耘盘中的这份煎牛排，肉质肥嫩爽滑。搭配的鹅肝，入口即化，颇对她的胃口。
　　裴耘随口说了句:“不知锦里和钟凭他们现在在干嘛？”
　　不知为什么，俱乐部这次的红掌之行，啦啦没有现场直播。
　　“你该不会以为这些二世祖，一路招摇开车跑这么远，真的就是为了打打球吃吃饭，互相联谊感情的吧？”姜傲满脸裴小姐你好傻好天真的不齿。
　　“那他们兴师动众跑这么远，究竟来干什么？”
　　“裴小姐，难道你的眼睛是长来出气的？难道你一点都不会察言观色？这些小祖宗自然是来红掌找乐子的。你没听锦里吩咐阿来，照顾好他们？”
　　裴耘转了转眼珠:“你的意思是，锦里是红掌会所的主人？”
　　“锦里？”姜傲面带不屑的微笑，“他还不够格。在红掌会所，我们的锦大律师顶多也就是个跑腿传话的。”
　　姜傲从餐盘里拿了叉子，从裴耘盘子里叉走了一小块牛排，塞进嘴里，点点头:“嗯，这个厨子的手艺倒是勉强凑合。”
　　裴耘看着云淡风轻的姜傲，无言以对。
　　裴耘又不是真傻，她只是不愿意去多想。
　　她知道今天种种，锦里一定有事情瞒着她，可是既然锦里不愿意对她坦白，那他一定自有他的苦衷，她又何必去追问他，让他为难呢？
　　朋友之间，存大同，求小异。她只要相信锦里不会害她，这就足够了。

　　山中清凉。
　　晚上，裴耘没有用空调，她打开房间的窗户，一阵阵花香随风飘来，清香又凛冽。
　　裴耘一向有择床的毛病，但是，这天晚上，她居然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大天亮。
　　她赖了会床，洗漱完，神清气爽地下楼。
　　别墅一片寂静，一楼餐桌上摆放着温热的绿豆稀饭，还有她喜欢的咸菜和葱花卷。
　　锦里对裴耘的口味了如指掌。
　　裴耘一个人吃完早餐，心满意足地走出别墅，沿着车道，步行去树林，呼吸郊区新鲜的空气。
　　等她逛够了，返回玫瑰花海，恰好九点。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安静地凝望着裴耘。雾气弥漫中，他整个人如同水墨山水画般宁静祥和。
　　裴耘恍然惊觉，人果然是有多面性的。眼前这位姜先生便随时可以在陌路和绅士模式之间切换自如。
　　绅士姜先生平静地开口:“麦麸的车还有十分钟到。你是留在这儿，还是跟我回玫瑰庄园？”

　　裴耘回房间，给锦里发短信，告诉他，她和姜傲有事先走了。
　　裴耘收拾好行李下楼。
　　姜傲依然伫立在屋檐下。
　　没一会，麦麸准时出现在玫瑰花海的门口。
　　姜傲好象一刻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呆。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二话不说自己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麦麸匆匆下车，进别墅拿姜傲的行李。
　　裴耘犹豫了一会，走到副驾旁，正要上车。
　　麦麸快步从玫瑰花海出来，拉开后排左侧车门，笑道:“裴小姐，这边请。”
　　裴耘朝车里看看，姜傲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没有任何反应。
　　麦麸好脾气地向裴耘解释:“姜先生自己开车的时候，不喜欢后排坐人。但姜先生坐后排的时候，不喜欢副驾坐人。”
　　裴耘无法理解姜先生的这番强盗逻辑。裴耘唯有言听计从，乖乖弯腰上了车。

　　他们顺利地离开了红掌。
　　慕尚沿着悠长的洒满阳光的林荫车道，开到距离黑色铁门十米之遥时，半空中仿佛真的有那么一双眼睛，一直默默地俯视着他们，雕花铁门自动徐徐敞开，任他们自由离去。
　　他们马不停蹄地返回玫瑰庄园。
　　裴耘和姜傲在22楼电梯间分手。裴耘转身掏钥匙开门，一路无言的姜傲在身后缓缓道:“以后不要再去红掌了。”他的声音低沉，略带喑哑。
　　裴耘回头望了望他。
　　他面色如水，波澜不惊地看着裴耘。姜傲一副理所当然如此，根本没必要进一步解释裴耘为什么要听他的，他又凭什么要裴耘听他的架势。
　　裴耘点头，轻轻答应他:“嗯。”

　　锦里没有回复裴耘的短信。
　　他没再联系裴耘。
　　锦里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天发生的一切，宛如一场虚无缥缈荒诞不经的梦。
　　裴耘一直记得通往红掌会所那条幽深狭长浓荫蔽日的车道，和广场上那巨大的红掌花坛转盘。
　　裴耘更忘不了那幢名叫玫瑰花海的别墅，以及别墅四周成片的黄玫瑰。
　　但裴耘深深明白，红掌会所是有钱人的销金窟。她不属于它。它更不属于她。
　　她只是一位凑巧路过的过客而已。
　　玛莎拉蒂也好，慕尚也罢，都不如她自己的polo自在。

　　几天后，耿封接裴耘下班，顺便在玫瑰庄园蹭晚饭。
　　吃完饭洗完碗，耿封拖着她在小区里散步消食。
　　经过篮球场时，篮球场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适逢周末，玫瑰庄园和对面月亮湾小区的小伙子们正在打友谊赛。
　　喜欢凑热闹的耿封，不由分说地拉着裴耘往场内挤。
　　“麻烦借过，谢谢，借过。”人高马大的耿封大刀阔斧，在人群中一路向前。
　　裴耘将将挤到前排，就听头顶耿大少一声大吼:“好球。”
　　紧接着，四周一片欢声雷动。玫瑰庄园的业主们个个喜笑颜开。
　　球篮下，一身短打、成功抢得篮板的大功臣落地间蓦然回首，却是裴耘亲爱的邻居姜先生。
　　耿封也颇有些意外。
　　他笑嘻嘻地朝姜傲挥手，低声对裴耘道:“真没看出来啊，姜傲的篮球打得不赖啊。啧啧啧，这身材，怕是练过了的吧，简直跟我不相上下呀。”
　　裴耘白了自我感觉良好的耿大少一眼，懒得理他。
　　比赛很快结束了。有姜傲这名绝对主力坐阵，玫瑰庄园队毫无悬念地拔了头筹。
　　围观的人群哄然散去。姜傲转眼也没了踪影。
　　耿封终于想起来追问裴耘，怎么会认识姜傲这尊大神。
　　裴耘三言两语，实话实说，姜先生是21世纪拾金不昧的大好青年，主动归还她的失物，不求回报。
　　“他跟我住一栋。”裴耘顺带避重就轻地跟他报了个备。
　　耿封大惊小怪：“哟，捡到你的东西，跟你住同一个小区，还在同一栋。你们俩挺有缘份的啊！”
　　“也许吧。”裴耘装模作样地点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不过说实话，我倒是觉得跟你更有缘，你看我们，吵架都能吵成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当年为了阶梯教室两个微不足道的座位，要不是旁边有人扯着，他们两个差一点大打出手，斯文扫地。
　　“嘿嘿……”耿大少顿时眉开眼笑，蹬鼻子上脸，得意忘形地笑了,“那还用说，小耘，我们俩，谁和谁啊，茫茫人海，那是传说中三生石上宿命般的缘份呐！”

　　鬼使神差地，裴耘没有告诉耿封，姜傲住在她一墙之隔。
　　尽管她知道纸包不住火。
　　尽管她清醒地预料到，耿封拖着小五，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就往玫瑰庄园跑，他们迟早会与好车好人好名字的姜先生在22楼喜重逢。
　　谁知，巧巧的妈妈生巧巧，巧得不能再巧。绯城漫长的夏天过去了，绯城昙花一现纯属应景点卯般的秋天也即将过去，他们仨居然奇迹般地错过了无数次。
　　冷眼旁观的裴耘，大跌眼镜。
　　裴耘暗自惊叹，他们仨，真真是传说中三生石上宿命般的无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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