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作者:缺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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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等谁?


      地府今日安静地异常,往日排队排到界线的黄泉路一个鬼影都看不到,采花的阿簪见了我连眉头都没抬一下,日常斗嘴当饭吃的黑白无常蔫蔫地蹲在门口当锯嘴葫芦,我几乎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怎么今儿个地府比那天宫还沉闷。
      待走到阎王办公的大殿前,连总是精力旺盛能量满满的陆小笔都愁眉苦脸地坐在台阶上,我才开始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小笔冲我招了招手,好歹算看到我了,这一路上我还以为自己无意间学会了什么自带隐形的特技。
      “怎么,是猴子又来闹事了还是轮回殿塌了?”我从善如流地坐下,揶揄地撞了撞他肩膀。陆小笔双手托腮,叹了口气“别提了,大王最近心情不好,连带我们日子不好过。”小笔生前是混山头的,叫大王叫得顺口。
      我略有些奇怪,这不像小阎王的作风,“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我瞥了眼身后敞开的大门,屏风挡住了殿中景象,也不知道小阎王是不是在殿中。
      “唉……”陆小笔又叹了口气,“还不是……”话刚出口就被殿中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你不如直接来问我。陆判官,有这闲心坐着聊天,今日份的命书都批完了吗?”这夹枪带棍的话我都是第一次听,小笔苦笑了一下,用眼神示意【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我突然有点后悔替司命来这一趟,小阎王这心情可不是一般的不好啊。我和他认识几千年,就没见过他说话这么不近人情的时候,也不知是哪方神圣把他逼出了那么大火。
      “小阎阎?”我从屏风后探出头,打探殿内的情形。
      “滚过来。”阎王站在案前执笔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丢了一句。
      我摸了摸脸,他叫我滚过去,我要是不滚,他会不会更生气,可滚了吧我又觉得憋屈,我会生气,那是让他更生气好呢,还是让我生气好呢。我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慢悠悠地踱了过去,凑近阎王案前看他在写什么,还没瞄到,阎王就啪地把折子盖上了,斜睨着我道:“让你看了么?”
      我后退了一步,皱眉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你是谁?”
      “哼,别瞎猜,我没被冤魂附体,你见过这么负责的冤魂么,还替我打理文书。”阎王不耐地将笔丢到一旁,“都什么年代了,天帝还非得要手写的折子。”
      “你上折做甚?”地府自理自治,没什么大事从不与天庭通信。
      “还不是为着那位大仙!”阎王愤懑地敲敲桌子,“天帝把他往我这一搁就是几千年,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他跑出来祸害地府,天上那位吱都不吱一声。现在大仙突然没了,又跳出来让我给个交代。我交代什么呀交代,自打他进了那阵我就没见过他,阵也没破,不可能有人从外面进去,即便进去了也不见得有谁能对他下毒手,他不对别人下毒手就很好了。”
      阎王的确有些奇怪,他从不是话多的人,哪怕遇事也不会如此浮躁,怕是有什么隐情。我顺着阎王的话头接下去:“那你怎么发现大仙没了的?”
      “阵是我设的,里面有没有人我能不知道?”阎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越发没有往日稳重端庄的模样,倒让我有些想起了他在人世的纨绔子弟形象。
      “你是不是……”我狐疑地看了眼兀自气闷的阎王,说出自己的猜想:“你找到吴书生了?”除了此人,我再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令阎王如此焦躁的事。
      阎王被我戳穿心事,不禁有些语噎。
      我继续道:“他不会还和大仙扯上了什么关系吧?”
      阎王继续噎。
      司命与我说的天帝震怒要彻查此事,我却觉得他不一定在乎太白的死活,他只是要确认太白是真的死了,而不是逃出了阵,毕竟再来一次天帝可不见得能挡住太白。
      但偏偏,某人和太白之死扯上了关系,至于是什么关系,我看向阎王,等着他的解释。
      阎王苦笑了一声:“到底瞒不过你,自打我成了阎王那一日开始,我就指望着哪天能在这殿上遇见他,凡间生灵都要到这来走一遭,我想着要是在这都找不到他,那我真的不知道上哪找了。可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竟是连一分气息都没碰到。”
      小阎王心思藏得深,在我无意撞破他的往事前,从来不曾提起过吴宿微,更别说找我商量了,我从不知原来他还一直在找他。只是——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小阎王若是能坦诚些,问问我,也不至于等那么久。
      是,我知道吴宿微去了哪里,其实上次问阎王再见会怎样的时候,还抱着试探的意思。可惜吴书生是个铁石心肠的,从不愿来见他,我见阎王也没什么情伤的模样,也懒得推波助澜。
      “你就没想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来地府的。”我意有所指地望了眼天上。
      “嗯?”阎王疑惑道:“可我,就是在地府里找到他的。”
      我眉头一皱,觉得事情的发展偏离了我的认知,吴书生可从来没有来过地府,这可是他宁可下油锅也不愿过来的地方。
      “我只顾着看轮回的男男女女,却忘了地府还有条规矩,叫永世不得超生。”阎王几乎是咬着牙将最后几个字吐出来。
      “等等,你会不会……弄错了?”我越听越不对,阎王却像没听到我说话似的兀自说道:“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在那,当我找到他时,他却已不认得我了,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那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此事必有蹊跷,原本只是来随便看看就准备回去敷衍司命的我认真了起来。
      阎王竟然略带得意地笑了一下:“他一点都没变,和那时一模一样。”闻言我却只想把阎王的脑袋打开来看看脑子去哪了,见过了那么多轮回,竟然还只以容貌识人,这届阎王真的不行。
      还不等我开口,小阎王就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不止是容貌,他身上的味道,他的习惯,他的脾气,都和以前一模一样,不会错的。”
      我突然有些明白吴书生为什么不愿见阎王了,人都是会变的,神仙和妖怪也是。
      我没有指出阎王在这件事上可能犯的致命错误,示意他继续讲“吴书生”和太白这件事的关系。
      “你也知道永世不得超生的鬼魂呆的那个地方,不比太白那个阵好多少,他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与我说想出去走走,我便命人陪他在地府里四处走动走动。可偏偏那天,太白死了,我带人赶去查看,却发现他也在阵前,手里还有一把滴血长刀。见了我,他只是把刀丢在地上,一句话也没有解释。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不出几个时辰便有人在传‘阎王的新欢将太白砍了’。”阎王苦笑一声,“他的斤两我还不知道,别说太白了,只怕连你也打不过。”
      我挑了挑眉,对阎王最后一句话有些不满。
      “太白,确实死了吗?”我倒不关心“吴书生”有没有杀太白,我这次来只为确认太白的生死,至于那位吴书生到底是谁,我心里大概也有点底。
      “嗯,一刀毙命。”偏偏死法还对上了,难怪阎王这么头疼。
      “让我看看?”我要亲眼(其实是亲手)确认下。
      “在三爷那。”阎王忽然沉下声音,“阿陆,你知道的,我不能让他……”
      我摆摆手,“我不是来调查凶手的。”阎王勉强挤出一点笑意,眉头还是紧皱着,比哭还难看。
      我嫌弃地推开了他苦大仇深的脸,往轮回金殿走去。
      我到时三爷正在磨刀,许久未见他老人家亲力亲为做些粗活了。“三爷,这刀再磨就没了。”我瞥了眼他手中薄如蝉翼的银刀,暗想这刀好多年不见血,三爷这是准备重操杀手的老本行么。
      “哼哼,这大仙的肉身到我手上了,可不能浪费。”三爷举起刀对着光眯眼看着,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默念了句可怜大仙,生前日日受阵法折磨,死后还要被三爷拿来炼药。
      “那您动手前,先让我瞅瞅?”我谄媚地凑了过去,现在大仙已经成了三爷的东西,对主人家还是要有礼貌些。三爷瞥了我一眼,冲屋里抬了抬下巴。
      我一踏进三爷的炼药房就觉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偌大的房间中摆了一张冰床,白衣带血的太白安静地躺在那,我忽然有些不敢走近,生出一种他随时会坐起来给我一掌的错觉。
      稳了下心神,我嗤笑自己怎么如此胆小,都已经死透了,哪怕他曾经是敢于造反的凶残剑仙,现在也不过一具只能任三爷摆布的躯壳。走近一看,我忍不住惊叹了一下即使惨白也依旧英俊的脸庞,再往下胸前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黑红血液凝固在白衣上,隐约可见白森森的骨头。我摸了摸因寒意侵袭而汗毛直立的胳膊,大着胆子,近前握住了太白僵硬冰冷的手,眼前的人确实是死了,但还是要确认下身份。
      一片空白,我呆了一下,看了看交握的双手,疑惑地又捏了捏,还是什么都没有。大仙生前法力高我不知几何我自然无法探看他的记忆,可是连他死了都还要欺负我么?我又不信邪地换了一只手握住,还是什么都没有,我看着自己的手,心头突然涌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太白没死!来不及思索真假,我掉头就跑,三爷在外面,再不济两人联手应该能抵抗一阵子。
      我惊魂不定地逃出门,一把拽住三爷,三爷被我吓得差点把刀□□脑袋上:“跑什么跑,有鬼追你不成。”
      “太白没死!”我压低声音,警戒地盯着炼药房门。
      “不可能,我亲自验过,死透了的。”三爷似乎是不满我质疑他的医术,皱眉就要进去查看。
      “别去,我刚才握他手,什么都看不到。”三爷知道我的本事,这下也犹豫起来。
      但房内始终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太白如果活着,应该知道被拆穿了,没必要在冰床上挨冻了。一时安静的气氛像极了在嘲笑我的一惊一乍,三爷甩开了我的手,往屋内走去,我只得跟上。
      太白还是和刚才一样躺在那,我逃跑时慌忙丢下的手悬挂在冰床外,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三爷把银刀抵在他修长的脖颈上,微微下压用力,轻易地划破了皮肤,三爷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动作。
      我忍住喉头阵阵上涌的酸意,看着三爷放下刀,拎起了太白的头,它已经完全和身体分离了,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滴滴答答落了下来,我心头突然一阵大恸,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三爷把头放下,擦拭着银刀,转身看着面无表情但已泪流满面的我,讪笑了一下:“我不知你对太白用情已经如此之深,早说啊,我可以换个法子的。”
      我抹了把脸,声音嘶哑:“不是,我发现,我看不见了。”
      三爷闻言走到我跟前,晃了晃手:“不是吧,竟然因为亲眼目睹恋人身首分离而失明,你这症状也是千古未闻。”
      “别闹,我是说,我‘看’不见别人的记忆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记得么,刚才我还抓了你的手,但也什么都没看到,你法力没有到可以阻隔我的程度。”
      “什么?”三爷这才真的惊讶了,忙不迭地握住我的手,“这样呢,还看不到么?”
      我笑了一下,“别捏了,疼,啥都看不到。”笑了一下之后竟是停不下来,我仰天大笑,活着活着还能碰到这种好事!
      “小陆你笑得我有点瘆得慌。”三爷安慰我道,“你别急,我查查书,没准还能治好。”
      “治好?不用不用,现在这样挺好的。”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拒绝了三爷的好意。
      “小陆啊你别想不开,虽说失去了唯一的特长,但这也不妨碍你成为一个活泼开朗积极向上的好青年。”三爷拍了拍我的肩,分不清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告别了三爷,我又去了趟阎王殿,告知我失去了“特长”的消息,阎王神情复杂地接受了这个消息,“你要不要,在我这住一阵子?”
      “我没事,用了成千上万年了,早就腻了,看不见未必是坏事。你啊,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先吧,吴宿微可不是那么好找的。”我不理会若有所思的阎王,笑着告辞。
      “你怎么笑得如此开心?”替我看店的司命老儿捏着根糖葫芦,白须上沾满了糖渣,一点都不像个神仙,更像是个偷嘴的普通老头。
      “我说你,这么多年也够了吧,你再不去看他,怕是要被别人趁虚而入了。”我懒洋洋地把瘫倒在椅子上,张口就开始给他下刀子,以后我无法再知道更多,趁早把知道的都说了。
      白胡子老头眼珠一转,回避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太白的事:“你查得怎么了样了,太白怎么死的,天帝还在等我报告呢。”
      “嗯,死了,被阵雷劈死的。”我随口胡诌了个死因。
      司命有点难以接受这个死法,太白诶,剑仙诶,渡劫的万丈金雷没劈死他,天帝的困龙阵没弄死他,时至今日被区区一道阵雷劈死了?看着我笃定的模样,司命也只能这么信了,只是有些唏嘘,太白的死法像极了那些死在他笔下命途多舛的英才。
      司命抹了抹嘴,准备回天上复命,我却阴魂不散地又提了一句:“吴宿微,不管你在不在乎,沈淮一直在找你,也一直在等你。”
      老头冷笑了一声:“他等的是吴宿微,可我又不是。”
      我耸了耸肩,反正能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都看造化吧。
      一阵风过,司命消失了。店里安静了下来,我闭上眼享受深冬的阳光,嘴角忍不住上扬,又微微坠了下来,最终化作一滴清泪。
      “喵。”膝头一重,豆芽撒娇似的用头来顶我的手掌,“喵什么喵啊,我可读不懂猫语。”我摸着豆芽顺滑的皮毛,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你为什么心情不好?”豆芽久违的少年音传来,尾巴轻轻地甩来甩去。
      “阎王那个大傻子的执念化形了,他恐怕不久会有一劫。”我心不在焉地敷衍着。阎王找了那么多年没找到的执念,和地府的阴力一拍即合生造出个阎王的心头肉,这心头肉还能替阎王解忧,他知晓阎王内心渴望的,担忧的,害怕的一切,小阎王这次恐怕是逃不过受点苦头,我倒是想问问司命神仙的命格归他写么,如果是的话,那他的心还挺狠的。
      “还有呢?”豆芽沉静地继续问道。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我看不见了,看不见别人的记忆了。”手掌下黑猫的身子一僵,我睁眼看到豆芽担忧地望着我,不禁笑了笑,“我没事,只是还有些不习惯。你知道的,我曾经不想要这破能力,如今也算美梦成真了。”
      黑猫在我的安抚下沉沉睡去,我在温暖的阳光中也开始犯困,时钟滴答滴答走过,不知谁梦中嗫嚅了一句“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游记:十七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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