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漫漫千年，神之大陆悄然转变着，除了神族，再无人知晓这片大陆曾经的模样。温暖的港湾匿迹于百尺灰泥下；春天不复温驯，只余常年肆虐的罡风；群岛的浓雾染上了墨色，海沟干涸，沙滩上留下焦枯的巨鲸头骨；只有众神居住的北方，除了陷落的几座岛屿，看上去一切都和一千年一样，但若你走□□，废弃的屋宇，灰蒙蒙的天空，街道上偶尔有神族匆匆走过，面如泥塑，赶往自己的目的地，再不往旁边看一眼。衰败写照揭露了这个世界正在步向消亡。
　　“当年千里沃土，今日只余十之一二。神国之外，常年饥荒，遍地饿殍，更有不可预的天灾。界河的那一侧，我已经听过太多的嚎哭与乞求，每一次都是束手无策。”在神国边界的城楼上，夜鸿向我平淡叙述他的所见所闻，失望了太多次，无能为力带来的愧疚都已成了家常便饭。
　　神国以回江为界，偏居大陆北侧，与其说是高高在上的神，更像一个不爱出门的邻居。人们鲜少在大陆上看到神族，仅有定时举行的典礼才能一窥庐山真面目。神族并不插手人间事物，往往是在人间发生大灾荒或动乱时才出面，拨乱反正，维持最基本的平衡。简而言之，神国自成一国，封疆而治，间或拉扯一把身边的老弟。在隐世程度上虽然没法和藏了近万年都不露面的圣族死宅相提并论，但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人们对神族心怀敬畏，不乏大把人在传世的救世主言论下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神族身上，灾乱爆发时，人们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神秘莫测的邻居们。但神族并不是超级英雄，不会每次都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大部分时间，凡人就是在“上神大人会来救我们的吧”与“唉这个算得了什么上神大人才不会来呢”的煎熬中靠自身度过了劫难。少数人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救赎，但那也往往是他们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候，甚至于有人会希望再不要遇上只有神能救我的事情了。
　　大陆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即使是寿命短暂的凡人，也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对他们的不友好。他们认为这该是神族站出来的时候了，最初他们还有余力献上祭祀，请求帮助，神族不为所动；他们虽然有些生气但暂且宽了心，觉得这个可能只是短暂的艰难，你看，神族都不担心；但后来事情发展脱离了他们的掌控，饥荒无休无止，灾难愈演愈烈，生活像悬崖峭壁上被饿狼驱散的羊群，惊慌失措的人们涌到回江边，隔着平静却不可侵犯的宽阔江面，呼喊他们仅知的神族，喉咙嘶哑，声泪俱下，还是没有回应；饥饿、疾病、灾荒，争先恐后地收割性命，人们绝望而愤怒，从苦苦哀求变成了破口大骂，痛斥神族的不作为和冷眼旁观，他们甚至还组织过一小波攻击，试图闯□□，但被金笠将军轻易地拦下，他守在回江上唯一的桥上，笑嘻嘻地看着结界外纷乱的人群，眼里却流下了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的泪。
　　暴力是凡人最后的话语，显然这对神族也是无效的。愤怒过后更加无措的人们留在江对岸，望着对岸漆黑冰冷的城墙，等待死亡降临，他们都是被家乡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世间之大，他们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一批又一批凡人来到，有些人带着绝望离开，有些人守着执念留下来，希望——失望——愤怒——惊慌——绝望，在江对岸一遍遍轮回。
　　凡人们不知道，当他们在江那头哭喊时，神国的城墙上，有人在看着他们，或许是被他们呼喊到名字的神族，或许是守城的将士，或许是一个白发绿衣的神族，他总是在夜晚来，看着遥远对岸的零落篝火，听见人们喁喁细语，慌张的啜泣，挨饿的孩童□□着，夜不能眠的人互相沉默以对。神族不能站出去，他们还没有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法，徒然给予虚假的希望只会带来一场燎原大火。更多时候，他们只是站在城楼上看看，然后默默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普通神族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长年不出入神国，更是被禁止接近边界，他们中也有人疑惑为何以前时常见到的大人们都消失不见了，为何十年一次的选拔凡间人才被取消了，为何埋骨冢突然关闭了，但这些疑问没有人回答。除了生性敏感的部分，大部分普通神族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子，也就是日复一日的修炼，无趣，却是神族最常见的生活方式。所以当他们听说小殿下举兵反了夜鸿殿下时，无不是震惊中带着看热闹的心情的。
　　“小殿下还是太嫩了，三千士兵能做什么，夜鸿大人虽不是暴力武神类，但听说当年可是蝉联了两千届的斗法大拿，凑了个整两千届后不再参加了别人才有机会上位呢。”
　　“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夜鸿这些年说是替小殿下治国，但小殿下都一千岁了，怎不见他还权，肯定是小殿下发现夜鸿想要霸占王位才有此举。”
　　“嗤，夜鸿大人若想要这个王位，何必还尊湖为小殿下，当年神王如何待他的你们都忘了么，若不是把他当成了继承人，神后也不至于等到那个时候才生下小殿下。”
　　“你怎么知道神王就是将夜鸿当做继承人呢，没准只是提拔后辈罢了。即使开始是，后来有了小殿下，神王可能就改变心意了呢。依我看，小殿下起兵天经地义，那个什么夜鸿早该下台了，你们就没觉着这些年国内连个人气都没了，都是那个不正经的梦神搞的鬼。”
　　众说纷杂，我饶有兴味地听神族的八卦，全然无视了身边捏紧了杯子的少年。
　　“啪”少年终于忍不住将杯子拍在了桌子上，众人纷纷侧目，我挑眉睨了他一眼，对面的姬平悠然地喝着茶，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别闹，茶不好喝就别喝，耍什么少爷脾气。”少年气结，咬牙瞪着姬平，但基于一路上打出来的经验，忿忿地扭过头咕哝：“我才没那么蠢呢。”少年正是众人讨论的主人公之一——湖小殿下。
　　至于为何我会和姬平带着小殿下出现在这个神国西南偏远小镇的茶馆中，就要从三天前说起了。
　　我曾询问过金笠被他带走的小鬼身在何方，他却一直打太极避而不答，似乎是将他藏了起来，连夜鸿都被瞒着。再三追问之下金笠只肯吐露小鬼现在十分安全，但坚决不肯告诉我们他到底在哪里，只说他会给我们一个大惊喜。
　　连夜鸿都拿金笠没办法，我也只能暂时作罢，事实证明金笠的话可信度实在太低，异族挟持了小王子逼宫之际，我疑惑地发现他们握在手中的筹码并不是湖小殿下，而是一个面沉如水的金瞳青年，就在我与夜鸿面面相觑时，烦躁的金笠在夜鸿耳边嘀咕了几句，梦神大人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继而面色如常地应付起异族来。
　　异族的力量在游逢宫简直是蚍蜉撼树，在敌军中三进三出的金小将军却失误下让几个异族带着青年溜走了，看来他们还真是深信不疑在手上的就是小王子。
　　动乱平息后夜鸿才坦言方才被劫走的青年就是金笠从遗忘之地带回来的小鬼，因为服用了药神新研发的“一夜春风”变成了青年的模样，潜入湖小殿下宫中的异族将他当作了年龄相近的小殿下。金笠之前将他藏起来是因为药效尚不稳定，需要再观察一下，这就是他所谓的惊喜。如果这个药能成功，神族会在一夜之间拥有大批的战斗力，当然前提是那些孩子的父母同意。夜鸿对药神的新发明不置可否，我皱眉想说什么，被夜鸿拦下了，“事已至此，我现在抽不出身去追击异族，劳烦陆弟亲自走一趟了。”即使夜鸿不说，我也不会让异族就这么带走小鬼，虽然不满金笠随意用他试药，但看在药神的金字招牌的份上，我暂且不与他算账，等我追回了小鬼，要是他有什么不测，我少不得帮他讨一下公道，陆老板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我与姬平动身之际，湖小殿下却出现了，不由分说要与我们一同上路，想要亲自教训借他的名头闹事的异族。异族的突袭中我大致评估了一下他们的实力，这个拖油瓶我和姬平二人还是拖得动的，夜鸿也没有意见，一行三人当下就动身，沿着追击异族的暗哨留下的标记追了上去。
　　异族的天赋大概都用来跑路了，我们追了三天都没跟上，甚至暗哨都跟丢了，我们停留在暗哨最后发现异族的小镇上稍作休憩，寻找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暗哨以小镇为圆心，四下散开寻找异族的踪迹，我们三人也没多歇，在小镇里打听异常的过客。
　　消息在神国内的传播速度快得惊人，我们进入小镇前，人们已经知道了国都发生的事情，但传言中却是小殿下因为不满夜鸿独掌大权故而起兵夺位。湖小殿下很生气，觉得自己被诬蔑了，虽然他也不满过夜鸿的霸-权政策，但总体上对夜鸿还是敬仰的。人们如此造谣除了中伤湖殿下自身，更让他愤愤不平的是人们对待夜鸿的态度，他从不认为夜鸿是为了权力才坐上那个位置，虽然总是有神神秘秘的事瞒着他，但梦神大人幼时对他的谆谆教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高大形象，他不相信夜鸿是一个权欲熏心的神。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满口胡说八道！”回到房中的湖小殿下犹在替夜鸿不平，“他有多努力他们造吗？什么篡位者野心王，亏他们说得出口，要不是夜鸿，我父王走后神国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你还能一一堵上他们的嘴不成，小殿下，成熟点吧，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真相的。”姬平冷哼着按住小王子的肩膀让气呼呼的他坐下，“更何况，夜鸿这位子坐得这么不舒坦，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小殿下在，这次异族放出的谣言何尝不是利用了你，你才是亏欠他最多的那个。”
　　“我……”湖欲辩无言，开始耍小孩子脾气：“怪我咯，又不是我煽动他们的，我才不要做什么劳子神王，我可不想像夜鸿那样不过五千岁就英年白头。”
　　“你的身份注定了不是你想不当就可以不当的，大把的人想着让你继承正统，让夜鸿下台。”姬平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我头疼地制止两个年纪都一把大的小孩斗嘴，“好了，我们还是先把异族找到，揪出罪魁祸首还你一个清白才是眼前最重要的。”其实我的主要目标只是将小鬼带回来，顺便带湖小殿下见识一下什么叫世事险恶。
　　“就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们凭什么说我要反，我才是冤枉的。”湖撇撇嘴，拿桌上的果子泄愤，红玛瑙般的果子被他蹂躏得惨不忍睹。
　　“这里已经靠近神国边界了，异族不可能在守墙的士兵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如果城墙上没有内通异族的人，那他们势必还在这附近，连着跑了三天，神族都会吃不消，更何况他们还带着一个全身封印的青年，很耗法力的。”我琢磨着暗哨留下的地图，若是我的话，身在敌营，同伴没留下几个，手里捏着重要的棋子，我会往哪走呢？更让我不解的是异族怎么敢凭区区百余人就去挑衅夜鸿，莫不是在岛上雾气吸多了产生了他们可以在神国之都全身而退的错觉？逃跑时还挑了一个与边界相距最远的方向，等等，他们不是要逃跑，他们想将夜鸿引到这里来！如果不是他们误捉了小鬼，跟着他们的势必是夜鸿，所以他们想将他引过来做什么呢？
　　意识到异族并不是逃跑那么简单，我更加仔细地研究着地图，这里有什么特别，为什么要让夜鸿到这里来？一个没有标名称的小黑点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就在小镇的正南方，位于群山的包围之中，附近也没有城镇，更像是作图人无意中滴落的一点墨水。我点着那个地方问抱着手臂生闷气的小殿下：“这是什么地方？”
　　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地图，湖皱了皱眉头，垂眸有点失神喃喃道：“埋骨冢，所有神族的葬身之地。”
　　就是这里！我直觉异族要在这里做什么手脚，惊喜之际，手臂上骤发噬骨的疼痛像有人猛地给了我脑门一下，嗡地一声眼前的事物都在离我远去。“刺啦”有人撕掉了我的一只袖管，掰开我掐着小臂的右手，声音时近时远飘忽不定，“怎么会这样？”“啊，荒合鱼！”“你认得？”“是我神王一族的族徽。”“去埋骨冢……”
　　鼻间溢满了海水的腥味与潮湿，我是在海边么？努力睁开眼，入眼却是一片翠绿，我被谁背着站在一个山头，环绕成圆形的群山中央是深不见底的碧绿深潭，对岸的山头有十余条身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我疲倦地放下眼皮，又闻到了海腥味压抑下纯净的木香，好熟悉的味道，在哪里闻过呢，似乎马上就要想起来的大脑突然像被谁按了慢放，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觉得困倦，想要好好睡一觉。
　　“啪”我惊醒时先是想要骂人，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唤醒了我昏昏欲睡的神魂，为什么，每次，都，打，脸？！但是眼前站着的人却让我说不出话来，太白，是的，黑眸中不容错认的紧张，是太白，不是姬平，不是魔神，若不是我现在浑身无力，我简直想跳起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大仙儿我真的好想你。而另一个人，手中还拎着一根光溜溜的树枝，不用说抽我的正是他，但对方是神木大人，我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打回去，我又惊又喜，怎么会在这里遇见神木大人，是我在做梦么？
　　“哟，醒啦，我这醒木还是有点用的。”神木大人似笑非笑地将树枝在掌心敲了敲，一如上次见面时，全身只有片叶遮身。我努力从神木大人完美的胸肌上移开视线，艰难开口问道：“您老人家怎么到这来了？”
　　“生于斯长于斯，我怎么不能在这。”神木的话信息量有点大，我脑子还没转过来，他蹲下身，玩笑般用树枝在我额头点了点，“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想起我的名字吗，你要逃到哪里去呢？”
　　脑海轰地一声变作空白，凉意从额头沁入心脾，神木的声音如醍醐灌顶，空白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两个字——“厚土”，伴随着这两个字，被我遗忘的往事一幕幕浮出水面。我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名字——“禄榭”，想起了我的职责，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来我已经失职这么多年了。
　　【游记：廿六日，大仙儿你别红眼啊，我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又要魔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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