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我是谁？”水蚊子迅速地跟着我的声音爬到了我的眼前，小细腿几乎可以碰到我的鼻尖，反问道：“你是谁呢？”
　　还不等我开口，它又接着喃喃自语般接话：“是谁重要吗，我是我，你是你，到头来不都是一抔黄土，那个时候又有谁在乎黄土地下到底是什么呢……”
　　还是一只哲学系水蚊子，我开始怀念刚才在水底安静的时光了。
　　“……天地不仁，现今的神仙也是越来越不像话，动不动就插手凡间事务，当那是他家后花园呐，老朽我就很看不惯，人各有命，你当了神仙就可以随随便便改人家命格了？想当年主上造人为何，可不是为了给这些小仙儿们找乐子的……”水蚊子还在滔滔不绝，我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它的嘴在哪里，怎么可以如此利落地说话。
　　“哎呀年轻人，我跟你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可不要像那群臭神仙一样动不动逆天改命，一个个嫌自己命太长……”水蚊子说到激动处，挥舞着自己的前肢，指点江山般意气风发。
　　“老先生，莫要辱骂天庭。”浑厚的男中音不期而遇，是那山神看不过去水蚊子一口一个臭神仙，出声提醒。
　　“嘿，你这个臭小子，让你替老朽去山下打听打听世道，你磨叽了几千年也不肯去，不知变通！你自己说，你这个小山神当得有意思吗，有意思吗？”水蚊子毫不客气地驳斥了山神，转头又和我说话：“你别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也可想出去了，你来我这前他是不是也拉着你聊天了，哼，小样儿……”
　　这样说起来，要不是因为和山神聊天聊过了，我也不会在这里啊，谁知道他聊着聊着就翻脸了呢，果然山神也是个话唠么。
　　“固守本山是吾之职责，怎可怠慢渎职，老先生，你确实是强人所难。”山神不甘地强调自己只是负责而已，好啦好啦，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神仙。
　　“这山有什么好守的，黄毛那个秃头又没有留下什么宝贝好让人觊觎的，几千年也不见他回来了，你也不看看你的山神庙都破败成什么样了，没有香火，也没有俸禄，你这山神当得也太委屈了吧。”水蚊子不屑地戳穿山神坚守了那么久的职责其实毫无意义。
　　我想我大概不用问他是谁了，称造人的母神为主上，对神仙都不屑一顾，连帝湖都要尊称一声师长的元清上仙到他口中也不过一个黄毛秃头，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依旧挺拔的神木枝干，心里嘀咕了一句，本体行动不便也不至于变成水蚊子吧，太丑了。
　　“吾岂是贪图香火俸禄之人，一山之神，命也，责也。”山神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悲凉，山神是不可以离开他的山的，没有了山，他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不和你多费口舌，你这个老古板。来来来，年轻人，我们来说点新鲜事。”水蚊子兴致勃勃地要听我讲讲外面的事。
　　“谁？！”山神突然喝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声响，遥远的隆隆声从上方传来，我和水蚊子不约而同地向上看去，我心想，会不会是姬平弄出的动静。
　　“呀，稀奇，好多年没人闯过山了，谁那么无聊到这小山头来挑事？哦对了，年轻人，你因何被那臭小子关到我这来的，他也好多年没有在我这关过人了，上一次还是一只有趣的小妖怪，就是没有耐心，都不肯陪我多聊几天，说让我帮忙救他家豆芽，还承诺事后常常来看我，这么些年也不见他来，唉，没良心的东西。”
　　没良心的我反省了一下，庆幸他看不见之余，决定还是不要说我就是那个小妖怪，万一大神记仇把我扣下陪他一起看潮起潮落，那还不如现在就跳海自我了断呢。
　　“我是不小心迷路进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山神把我关了起来。”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谎，升起一点点愧疚感，但和可能出现的可怕后果比，还是算不了什么。
　　“唉，没良心的小陆，你真以为我会忘记你的声音吗？”水蚊子幽幽地叹息了一下，劈头盖脸地开始训我，天知道他从哪学的那么多骂人不带脏字的长篇。
　　还不等水蚊子出够气，一阵地动山摇打断了他的即兴发挥，“咔嚓”清脆的破裂声从头顶传来，一道天光撒了进来，我目瞪口呆，这是把山给劈裂了么。
　　金光闪过，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狭窄的牢笼中，挤得我整个人都贴到了笼壁上。大气还没喘匀，就听见了山神一反常态虚弱的声音：“老先生，浮游无用，那人已攻破了法阵，浮游今日恐怕要先走一步了，日后无法再守护老先生，浮游这些年承蒙照顾，却一直瞒着您老我镇守此地的真正意图，实在是难以启齿，日后先生去山神庙中一看便知。后会无期，就此别过。”说罢又一个闪身不见了。
　　等等，叫浮游的壮士，先让我看看进来的是不是姬平你再决定要不要去送死啊！然而牢笼中只剩我与水蚊子两两相对，默默无言。
　　“臭小子，还是那么冲动。”半晌，水蚊子喃喃骂了一句，“我怎会不知你留在此地的用意呢，难道我还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吗，不就是一块木头罢了，想要就让他们来拿好了，何必用你一生来替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守这个秘密呢。”
　　“小陆，替我办件事，你的旧账就一笔勾销。”神木大人转向我，提出了诱人的条件。神木存在了那么久，若不是他自愿放我走，即使十个姬平也救不出我。
　　“好的，老头。”脱口而出的“老头”我自己都惊了一下，然而大神没有怪罪，看来我不是第一次叫了。
　　“从这里爬上去，你会看到一个树洞，帮我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水蚊子向牢笼外爬去，树根随着它的离去松开了手，上方出现了一个勉强容纳一人通过的口子。
　　爬……上……去……妖力全失的我看了看在一丝光亮下显得愈发高大的树干心里发愁，要是一不小心掉下来怎么办。没有选择的我只能硬着头皮上，想想要留在这陪万年老树看海，好像有动力了呢。
　　我勉力抓住滑溜溜的树根步上了漫漫长路，好不容易离开了树笼后，我惊喜地发现妖力一点点回到了体内，至少在我发现我离树干至少还有五十里路前还是有一点小开心的。
　　庞杂的树根在脚下集结成了坚实的地面，我一步一绊地朝着那看上去遥远的树干进发，头顶上的缝隙自从山神再次消失后再没动静，或许他拦住了要进来的人？
　　到达树干附近的我不得不停下来惊叹一下，眼前的树干光滑平整，乌黑发亮像上了釉一般，我现在想回头质问水蚊子也晚了，说好的树呢，这种材质你告诉我你是树？打死你我也不信！
　　黝黑的树干像一堵墙一样拦在我眼前，让我无处下手，正在发愁之际，上面缓缓攀爬下来几根藤蔓，正是刚才在牢笼中捆住我的元凶，它们停在了我眼前，缠绕在树干上，留下一点空隙让我处借力。
　　此时我也不能报刚才的一捆之仇，老老实实抓住藤蔓形成的抓手像蜗牛一样慢慢往上爬。爬树的过程比我想的要轻松一些，累了可以用清风咒歇一会，就是体内迅速流失的妖力让我捶胸，这得养多久才能养回来啊，思及没有灵力的痛楚，又在心里暗骂帝湖那个天杀的。
　　上方被茂盛的树冠遮住了，刚才那丝光亮早就湮没在层层叠叠的树叶间，光源却是来自下方泛着蓝光的海水，让我勉强可以看清眼前暗绿色的藤蔓不至于要摸着前进，啊对，我就是一只不能夜视的妖怪，本体是人的妖怪这点也比较吃亏，以前还因为这个被山里的其他妖怪嘲笑。听我一句劝，不要在晚上和虎妖玩捉迷藏。
　　在我磨磨蹭蹭往上爬时，又听到了遥远的上面传来了隆隆声，听着像天雷一样，然而是不可能的，都这么多年了，没有哪个修道者或者妖怪还能集齐足够的灵气修炼到渡劫，我没有在意，继续往上爬。
　　终于在我妖力耗尽之前，藤蔓引导我到达了神木口中的树洞，树干中间被生生挖走了一块，留下一个宽阔的洞穴，壁上嵌着或大或小的灵石照亮了坑坑洼洼的墙面，绘制出一幅庞大的法阵图，断断续续的灵力流过法阵汇聚到洞穴中央的一汪水中，水面漂浮着一块洁白的木头。
　　法阵是再普通不过的聚灵阵，只是比我们平常惯用的大上好几倍，但这个阵用在神木体内就非常歹毒了，神木的灵力不断被抽取，如果我没有猜错，中央那块木头是神木的木心，而木心在本体之外的情况只有一种——它被他人控制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取出木心，如果拿出来后神木挂了我岂不是大罪过。
　　“把阵毁了。”冷不丁地肩头传来一个声音，我这才发现水蚊子一直跟着我。
　　“可是……”
　　“浮游是不能帮我的，我只能相信你，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什么，你再决定要不要帮我。”水蚊子沉稳的声音一点都不见初见时的顽皮劲。
　　“我知道那是什么，我曾经有过一个很好的树妖朋友，就是死于失去了木心。”我微微有些沮丧，草木精灵生来不易，难得有个朋友还很容易挂。
　　“神木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我若再不回去，恐怕真的要死了。”
　　我只得动手清除壁上的灵石，随着灵石一块块取下，洞穴中渐渐暗了下去，唯有中间的木心还在散发着莹白的光。
　　要让木心归位，必须知道它原先的位置，但神木告诉我那里已经被填死了，即使挖开来，木心也无法接回去。
　　“现在唯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木心归位，我进入木心中，然后你用妖力将它碾成粉齑，或许我还能控制粉齑渗入本体，形成新的木心。”水蚊子提了一个听上去就是没活路的办法。
　　“老头你真不要命的话把木心给我好了，那么多灵力足够我渡大天劫了，就没有靠谱一点的方法吗？”我皱着眉反对神木的计划，这不是九死一生，计划成功的几率和武侠小说里反派被主角逮住后刀已经架在脖子上戏份都放完了然后活下来的几率一样低。
　　“不要，宁可死也不要浪费在你小子身上。”水蚊子不屑地拒绝了，趁我不备跳到了我手中的木心上，失去了神魂的水蚊子翻滚了一圈落到了水中。木心在老头回归的一刹那大亮，事情已无转机，我依计碾碎了木心，将它撒在地上。
　　我看着木心破碎的屑末慢慢渗入漆黑的木身，松了半口气，看来连带被碾碎的神木之魂还有力气控制木心回到体内。
　　没了那个聒噪的老头，我感觉四周安静极了，心中的焦躁也被这种无人的空洞放大了，在洞穴里不安地转来转去，脑中轮播着神木挂了的话我的下场，无非是淹死、溺死和呛死。
　　过了好久，整棵树都震了一下，我心中一喜——成了！但让我觉得不祥的是在黑暗的洞穴中为什么感觉墙壁向我压过来了？等等，这是神木在修补自己的本体！洞口在哪的来着，我看不见啊大神，你慢点长，别把我也裹进去！
　　我摸到了洞口，它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合拢，要不是我没几两肉，真要怀疑神木是不是准备拿我当肥料了。眼见洞口就要闭合，我飞身一跃跳出了洞口，在空中做自由落体运动，妖丹里空荡荡的，最后一点妖力方才已经耗尽了，这下真的是生死有命富贵由天了。
　　在我几乎可以看清树根上的绒毛时，一根粗壮的树枝拦腰将我卷了起来，轻轻放在地上，我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太刺激了，学会飞后再没这么刺激过！
　　【游记：（神木代笔）初九日，没出息的小家伙累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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