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你后悔吗？”太白在我忙忙碌碌打理杂货店间隙问过一句。
　　后悔什么？后悔让柳念卿带走小酒，还是后悔将小酒从死域中带了出来？我手里上货的动作不停，自嘲地笑了笑，太白也并不追问，在问出口时他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日小酒在门后听全了事情的始末，当柳念卿再一次提出要带她走时，小酒竟然答应了。她的理由让我无法拒绝——“我想和我亲娘呆在一起”，只是有些伤心，原来血浓于水是真实的。柳念卿会把她带去哪里呢，重新寻找一个死域呆着吗，那了无生机的地方，小酒还可以忍受吗……
　　“你放错了。”太白好心指出我心不在焉把啤酒放在了厨房用具处。
　　我看了看夹在洗洁精和洗手液间显得高大威武的啤酒瓶，决定以后就把啤酒放在这了，坚决不承认刚才开小差了。
　　“小酒对你的记忆恢复有好处。”太白又不识相地提起。
　　“我不需要。”我丢了一句硬邦邦的拒绝，是那个小没良心的想走，我还没堕落到要用这种理由留下她。更何况，柳念卿的担忧不无道理，鬼王一直阴魂不散地追踪着她，如果小酒被发现，我没有信心护得她万全，即使有太白在我也不敢打包票。柳念卿会一直守着她，而我对小酒的承诺，用她最喜欢的二次元的话说，就是立了一个必死的flag，虽然看上去是她离开了我。
　　从柳念卿口中我们还得知了死域的秘密，最早的死域，其实就是焕族的墓葬，他们生前焕发的生气，死后会一点一滴从这个世间收回。小九所造的伪死域，只是一个吸收生气的阵法，却没想到生了异变成了真正的死域。焕族人可以自由出入死域，而我，柳念卿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在其中安然出入。死域也有寿命，我们去寻小酒时她所在的死域恰好吸收了足够的生气，或许小阎王在那丢的一个法身起了不小的作用。
　　我没有告诉太白其实我想起了一些事，譬如小九为什么能那么快能找到天之灵和地之宝，譬如柳念卿让我寻小九的尸骨——实际上我早将小九的尸身带回了一水山，再譬如当我去死域前我把我的黑猫托付给了谁。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太白上仙，果真一模一样，和我昨夜回归的记忆中的那人分毫不差，若真要说有什么差别，就是那人更多些人情味，而上仙就是上仙，闭目时尤其显得仙气飘飘，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我叫那人什么的来着，小易？
　　“小易，我要出一趟远门，豆芽可就托付给你了。”我有些头痛地看着眼前皱着眉如临大敌的年轻男子，他对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一向敬而远之，稍有不慎就会喷嚏连连，我也是无奈之下才将小黑猫托给他，此去吉凶未卜，我不想让豆芽和我一起冒险。
　　豆芽装作无知在他脚下绕来绕去，试探着要爬上去，这小鬼，早已开了灵窍，却还当自己是个毛团不谙世事，明知小易过敏还去捉弄人家。
　　“你要去哪里？”小易一边问一边悄悄用脚尖将小黑猫拨远了些，豆芽却还不依不饶喵喵叫着要去亲近他。
　　“救一个人。”我不想说太多，若是他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可能十分危险又少不得被他念叨，说不定还会多上一个拖油瓶。
　　男人没有多问，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讲豆芽推开去，口中应道：“好罢，多久回来，你家豆芽我可看不太住。”
　　“你先替我看着吧，我也不知。”我蹲下身去勾挠小黑猫的下巴，它一会就放弃了戏弄小易，转而跳上了我的膝盖，大有睡一觉的意思。
　　“早些回来，不然哪天我忍不住就将这小猫送去阉了干净。”小易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来，我知道他很不耐烦豆芽最近日也叫夜也叫的春情，才不告诉他只有他来我这豆芽才会叫唤，一只小猫妖早不会被兽性所控，还是想捉弄他罢了。
　　画面到此为止，只言片语却透露了我与小易的亲近，自己吉凶未卜就把小黑猫托付给他，算得上托孤了，但他应当不知我的妖怪身份，不然才不会想着把豆芽阉了呢，小易怎么看都是个凡人，估计想捉住豆芽都要花好一番力气。而我一直以为二师姐送我的黑猫早跑了，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见着它，那么黑猫落跑的记忆也是假的，简直要开始怀疑自己记住的有什么是真的了。
　　我也想起了当年柳念卿来找我所求的事，并不是寻小九的尸骨，而是找他这个人。
　　“先生，我想你替我寻一个人。”眼前的柳念卿面带憔悴，像是个走远路的旅者。我懒洋洋地抚着手里的猫，最近犯春困，不是很想做生意呢，不过看在人家是美人的份上，先看看是找什么人吧。
　　“他叫谭久，或者李准。”女人像是忆及了什么往事，干燥起皮的唇角微微翘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苦大仇深的模样，可惜了这个美人胚子了。
　　我心中一动，她找小九做什么，难道是小九在外面欠的风流债，再一想小九都故去千年了，多大仇才能坚持到今日还不放弃，面上不显，我若无其事地套话：“你寻他做什么呢？”
　　“他是我官人。”女人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我很想他。”
　　“若他不在了呢？”果然是风流债。
　　她的神色一瞬间变了，像被动了逆鳞的龙气势汹汹，双目圆瞪，一字一句道：“他没有死！”
　　我有点被吓到，怎么还是个疯女人，手下一时失了轻重，黑猫被我抓痛了，不满地给了我一爪子，手背的疼痛让我回神，拍拍黑猫的脑袋放它下地，正了正脸色严肃起来，“人都会死的。”
　　“他是妖，不会死的！”柳念卿拍案而起，逼视着我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他不会死的。”
　　我确定她找的是小九，我的九师弟，也确定她已经是一个疯子了，不想废力气与她争辩，叹了口气，起身道：“你随我来。”
　　谭久的墓碑与师父的在一处，我给那女人指了指只刻了“谭久”二字的墓碑，就蹲在一旁师父的墓边拔草。
　　柳念卿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看着墓碑的眼神迷离起来，一时间似乎失去了认字的能力，认了半天墓碑上的字才嚅嗫道：“谭……久……”继而清醒了一下，怒气冲冲转过来质问我“你骗我！？”
　　我随手抛开野草，耸耸肩无谓地说：“你要这么认为的话，就当我骗你的好了。”
　　柳念卿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不敢转身再去确认墓碑上的名字，呆立在原地。我把师父的墓都打理干净准备去给小九打扫，她的目光跟着我转到了小九的墓碑上，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但也仅仅叫了一下，很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肝肠寸断的模样很是可怜，哭到后来甚至进入了“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境界。我为什么只是站在一边看她哭呢，因为我实在对安慰女人，尤其是崩溃中的疯女人，没什么经验。
　　就在我以为她泪都要流干的时候，默默流泪的女人忽的咧嘴笑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笑出了声，“哈哈，你果真是死了，不是躲起来了，哈哈哈……我终于，找到你了。哈，哈哈……”“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哈哈，终于可以休息了，你一定也等急了吧，我马上就来陪你……”停止了傻笑的女人渐渐平稳了下来，坐在墓边呢喃，缓缓抚摸着冰凉的墓碑，像对情人般温柔耳语，却听得我毛骨悚然，见她要寻短见忙抛出杀手锏：“你不想见你的女儿吗？”
　　陷在自己情绪中的柳念卿全然没有在意我的话，抽出挂在腰间的刀就要扎紫府，情急之下我捉住了她的刀，鲜血顺着刀刃滴在地上形成深色的小圆坑，她恍惚了一下，意识到我在对她说话，我重复了几遍后女人茫然地问：“我的……女儿？”
　　柳念卿意识到我在说什么了，她一呆，手里就松了下来，我顺势夺下刀抛开一边，处理了一下伤口，等她回过神来。
　　“先生，你是说——”她紧张地不敢问出来，只将我紧紧地盯着，无声催促我说出真相。
　　“是的，你的女儿，谭久是我师弟，他死前让我去救的女儿，应该也是你的女儿吧。”手上的伤口停止了流血，却还是很疼，我暗想这生意好亏，都多少年没这样伤过了。
　　“我的女儿……”柳念卿下意识地抚上小腹，想起了那个她以为无缘的孩子，原来，原来她活了下来，是个女儿！我有女儿！柳念卿的眼中燃起了灼灼光彩，掩盖了寻找千年的疲惫和发现谭久已死时的灰败。
　　我盘腿坐下，等她缓冲一下，而她的女儿小酒，我想着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扬起了笑意，是时候回去看看她了。
　　柳念卿得知小酒在死域中过了千年，甚至因此不得离开死域时松了口气，也没有提要去见小酒，我心想或许有什么不得已，但也没有追问。她拜托我继续照顾小酒，说千万不能让她从死域中出来，又在谭久墓前枯坐一日，然后就匆匆离开了。我当时虽有些疑惑，看她走得那么匆忙好像身后有狗追似的，现在才明白那个时候定是还有恶鬼在追捕她，所以当她得知小酒的存在后才会不敢去看一眼，反而是躲得远远的。
　　我前事尽忘，将小酒带出了死域，引来了柳念卿，可她又是怎么发现小酒出来的，她应该从来都是离死域远远的，生怕将恶鬼引过去，既然不是她自己发现的，那么就是有人告诉她的了，我又想起行事诡异的张知一，她们背后，是谁呢？
　　“想什么呢亲爱的？”一时不察，太白贴了上来俯身倚在耳边轻声问着。
　　我一个机灵想站起来，却因为蹲久脚麻向后倒去，正好落入他怀中，他似乎有些意外，随即扬眉轻笑顺势将我搂了起来：“今天怎么这么主动，以后也这样就最好了。”
　　我在心中默念三遍“他是大仙不要打他，他正在发病不要打他”，挣扎一下走出了他的圈禁，转过身来果不其然太白脸色阴沉，难道我刚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心下暗叹“大仙呀，你正常的时候知道自己占有欲那么强么？”但打死我也不敢和正常状态下的太白算账，好像平白被占了便宜的姑娘哭着喊着要对方负责似的。邪魅白容不得我摆出要和他划清界线的模样，只能好言好语地哄着，等正常了就好了。
　　还不等我想出什么哄他的话，“叮当”门开了，有客人上门，我和太白双双转过头去，还不等我看清来者是谁，那人被太白的脸色骇得倒退一步，“呃，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原来是小阎王。
　　我已经无力洗白，招招手让他进来，亲热地迎上去捧起一只手深情地将他望住：“小阎阎，这么久不见想不想我啊？”哈哈哈，怎么可以总是我一个人受苦呢！小阎王呆住了，惊恐地看着慢慢走近的太白，结舌无言，太白却没有如我的意，他看了我们俩一眼，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别堵着门口，上屋里亲去。”原来他切回了正常状态，还不等我遗憾，小阎王又恢复了从容的模样，抬手摸了摸我的脸，痛心道：“小陆陆，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且不说我内心的惊悚，但我知道等下次邪魅白出来不见了小阎王，一定还是找我麻烦。啊啊啊，阎小王，亏我们多年交情，你就这样坑害我！还不等我加害他，阎王带来的消息让我心头一喜，得来全不费工夫，认识阎王还是有好处的，地府鬼流量那么大，好加利用必有回应。
　　【打烊日记：十四日，太白是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年轻人呢，难道大仙早就认识我了？啊，小阎阎你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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