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张知一消失了，在柜台留下一个和上次一样的木盒，里面依旧是钥匙。我把两把钥匙放在一起对比，除了所用的材料外如出一辙，上次那把是黄铜，这次是和玉。我捉摸不透知一的用意，她是想透露什么讯息还是单纯来扰乱视线找存在感？
　　耸肩，我把钥匙连同盒子丢到柜台下的杂物堆里，等找到这些钥匙可以开的锁再说吧。
　　遛狗时间到，小酒勤快地牵上了大白兔，看样子要和我一起去。我跟正在研究手机的太白打了声招呼：“我出去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牵着大白兔出门的小酒，嫌弃道：“好好开导你闺女，整天愁眉苦脸跟西王母养的多心鸟似的。”（注：多心鸟，天生两颗心，总有操不完的心，这颗心落下了那颗心又吊起来了。）
　　太白就是不会说人话，我不准备纠正他表达关心的方式，才（dang）不（ran）是因为大仙是个大傲娇呢。
　　大白兔在海里撒欢，海风徐徐吹着，抱膝坐在岩石上的小酒安静地看着海天之间，十四五岁少女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表情。
　　“阿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小酒开口了，没有看我，只是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只是不经意地提起一个聊天话题。
　　“他嘛，就是一个小坏蛋。”我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镇海石，它再没有回应过，我却一直相信它还在，把带着体温的石头握在手心，暖流缓缓流过来，熟悉的、陌生的、完整的、破碎的、清晰的、模糊的，画面一一浮现。
　　小九是师父带回来的最后一人，那之后师父深居简出，甚少下山，我们开玩笑说师父专心养小儿子。小九也的确是师父花的心血最多的一个，我甚至都不确定当时自己是不是嫉妒过他。
　　“小九，功法练了吗？”
　　“小九，符咒背了吗？”
　　“小九，晚饭没吃躲哪去了？”
　　“小九，……”
　　我还未下山时，听师父每天念小九都快出现幻听了，以至于后来听说小九不告而别时还觉得他是因为腻烦师父的管教才跑掉的，好生嘲笑了师父一番。
　　小九来时恰逢妖途坎坷的二师姐终于可以出师，我不爱接近人的毛病也没怎么改（好吧我承认现在也没怎么改），还跟着整日花痴的二师姐学了看人先看脸，重伤未愈的小九那张惨白死人脸理所当然地受了心情糟糕的我的冷落，即使他看上去又乖又好使唤。
　　二师姐临走时谆谆教导我要好好和还留在山上的五师兄、七师弟以及新来的九师弟好好相处，我随口敷衍她，满不在乎。五师兄沉迷修炼，这么多年我也就见过他两次，一次是误入了他的练功场差点被他一掌打死；第二次是在八师弟出师时，八师弟天赋异禀，年纪虽小却格外有主见，来了不到十年就让师父觉得教无可教，提前出了师，他出师的那天，五师兄惨淡出场，幽幽的眼神看得我都替小八捏了把冷汗，生怕五师兄把他留下来探讨术法。七师弟则是一身市侩，整日攀高踩低，在市井中混得好不快活，偶尔回来一趟能把清净的一水山闹得跟赶集日似的，最近不知为什么一直留在山上没出去野。我对这个师弟一向是敬而远之，他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感觉脑袋上套了口大钟，他就是那敲钟的棒槌。至于九师弟，我都还没把他算做自己人。
　　虽然很不舍二师姐的离开，但不代表我要找人填补空白，口上答应了二师姐要好好相处的我打着好好修炼，争取早日下山的算盘。师父却让我去照顾刚入门的小九，带他熟悉山头，一水山被师父占了百余年，布下了不少阵法，若是乱跑，丧命都有可能。我虽不愿，也只能奉师命而为。
　　“嘿，小鬼，你去哪了？”许久未起早的我被师父揪起来去领刚来的九师弟看上下山的阵法，却意外扑了个空，我从他屋里转出来时恰好碰到一头汗从通往后山的小路上走回来的少年。
　　我沉下脸皱眉问：“你去后山了？”，心中对这个刚来就各种给我添麻烦的小鬼很是不耐烦。
　　他局促地站在那，手不安地绞着衣摆，怯怯的小鹿眼望着我，低声道：“师兄早，我只是随便逛了逛，没有走远。”
　　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我无法苛责，不耐烦地解释道：“后山有很多猛兽，你别随便去。”小鹿眼眨了眨，少年认真地点点头。
　　乖顺听话的师弟，在其他几个的衬托下渐渐改善了我对他的印象，加上养好伤后的小九看上去甚是顺眼，不久后我叫“小九”也叫得很是顺口。大概是因为刚来时接触比较多，没有被师父抓去练功/背咒/吃饭的小九很是喜欢凑到我身边，看我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大概被师父告诫过，他也会很小心地不碰触我。我越来越了解这个看上去平顺的九师弟，和我的冷漠一样，都只是伪装罢了，而伪装之下，我们是如此相像，故而臭味相投。
　　“小九，你为什么想做妖怪？”泡温泉是山上难得的娱乐，我半昏沉地问起小九，因为那天是我娘祭日，我去她的坟边坐了半天，心情不是很好，我心情不好就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小九的面容在冉冉的水雾中无法看清，似乎和平常一样认真而温和，我听到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大概是因为做妖怪比较有趣吧。陆哥你呢？”
　　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趴在岸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知道的吧，我的能力。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妖怪，我为什么不能当一个真正的妖怪呢？”
　　“不，陆哥你还不是个妖怪……”我睡着了，没听见小九低低的话语。醒来时我人已在自己床上，衣服穿得好好的，但我全然没有如自己所料看到小九的过往，所以他是怎么把我弄回来的呢？但很快我就放下了疑问，因为师父说我可以出师了。
　　山中无岁月，我上山竟已百年，五师兄百年如一日在练功，小七投机取巧撑过了小天劫，在人间打着大仙的名号过得如鱼得水，小九上山也近三十年。而最后，只有师父一人，一路无言送我到山门，说了声“走罢。”我下了几层台阶，回头看去，山门空空荡荡，丛林掩翠，大雁独飞——我是该走了。
　　一水山顶，小九站在巨石上，背对朝阳，俯瞰下山的方向，但他什么都没看见。
　　我走后不到一年，偶然从师父那得知小九的“离家出走”，我还没放在心上，那个小子，在哪里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但是我错了，我最后一次得到小九的传信，却也是他的死讯。他传给我的玉玦中指明了他所在的方位，我赶去时发现那里已经成了一片死域。
　　回忆戛然而止，因为我只想起来这些，还是镇海石的功劳。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进入死域的方式，怎么找到小酒。
　　“他是我的九师弟，我叫他小九，五六七八九的九。他……”我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向小酒描述这个她素未谋面或者说她不记得见过的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从小九第一天上山开始讲起，说他的认真，说他的小心思，说他被师父管得严严的，他与我联手偷师父的“灵丹妙药”，被师父发现时装无辜害我被师父罚去山里采摘药草，又偷偷溜出来帮我……说了很久，到最后大白兔都趴在我脚边开始打盹。
　　小酒认真地看着我眨了眨眼，我再一次确定，她就是小九的女儿！小酒听得津津有味，脸上也没了惆怅的模样，我淡淡地结束了讲故事时间：“……他临死前让我去找你，后来你都知道了。”
　　小酒静默了一下，轻轻问道：“他，为什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她小九死前凄惨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小九确切的死因，但我莫名坚信与她有关。小酒所在之地会成为死域，而我这次找到她时死域又莫名消失了，小酒的身世扑朔迷离，不知道她娘是何方神圣，至少我所知的小九没有那么大能耐折腾出这些事来。
　　“好啦，潮水要涨上来了，我们回去吧。”我牵上大白兔，起身往回走。小酒在原地坐了会，过了一会才追上来，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聪明的姑娘，我相信她会和小九一样过得很好，至少这次有我在。
　　海水涨退间漫过脚背，手心的镇海石开始发烫，我停下脚步，看见落霞余辉下被海水冲上来的深色石头。小酒咦了一声，“这块石头看上去和阿爹你那块好像。”
　　我蹲下身去，摊开手心，将掌心越来越烫的石头放在那块比它大了好几倍的镇海石本体上，深蓝色的本体渐渐亮了起来，晕开淡淡的光晕，小石头上的温度迅速流失，我不知道它的回归是觉醒还是被融合，只能静静等待。
　　蓝色的光亮到极致，刹那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重新适应了视线后，镇海石的本体已不再发光，重新变成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我左手拿起本体，右手心放着小石头，观察了半天觉得他们没有任何变化。我犹豫着把大石头放在额头，试着呼唤镇海石，然而没有任何回应。我失望地把大石头放下，又小小期待了一下小石头能回应我，但也没有。小酒蹲在一边看我一会兴奋一会失落，不知所以地跟着兴奋和失落。
　　我还是将小镇海石留在身边，没准哪天它就醒了呢？
　　沙滩上留下三行脚印，和一块石头。
　　“小酒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嗯。”
　　“故事的名字叫做‘石头和男人’，从前……”
　　夜色落下，月亮升起，沙滩上的石头发出幽暗的光芒。
　　【打烊日记：十一日，我闺女不想再听我讲任何故事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