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

　　“您瞧，这是今年窑里烧的最好的瓷了。”老人家右手摩挲着左手，向着神色捎带鄙薄的公公介绍着。
　　“我看这花瓶就不错。”公公拈着嗓子开口，指着一个银红梅花枝子的花瓶，通体釉色晶莹，瓶体清雅，瓶颈修长。尤其是那梅色，衬得瓷底子那么白净。
　　老人眉开眼笑，赶忙走上去抱了来，道：“公公好眼光，这是窑里最好的一件了。您猜猜，是谁的手艺？”
　　那人闻言，变了脸色，板起脸到：“王老板您在说笑罢，咱们帮着宫里挑物件，难道是看着那个人的好手艺么！”说着声调便拔高了，吓得王老板面色苍白了下来，他见此情形，嘴角吊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哼，咱们看的是只是物件，名家也有失手的时候不是？要是哪个无名小卒天资聪颖，保不齐能出个大作不是！”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您说的都是。”王老板发白的眉捎略略下吊，忙忙赔笑，却一直抱着那梅纹花瓶，“您再看看，还有满意的不？”
　　公公大致的审了一眼，对着手下的小太监道：“那对六角的彩釉留下，还有，正红的那几对瓷筷瓷碗不错。”
　　“公公，您就挑这么些啊？”几个小太监把幸存的几件瓷器收走，问道。“是啊，您再看看这花瓶……”王老板也试图说服那个固执的公公。
　　岂料他一眼瞪回了他们口中的话：“多嘴，宫里的东西，是你们想往里塞就塞的进去的么？！”他垂下眼帘，细审了审那花瓶，“皇上不喜欢赏花作乐，你也知道。再说，这银红女气，只能摆娘娘宫里，娘娘们心思又多，谁不希望宫里摆个成双成对的，只要一个，晦气。”
　　王老板心里凉下来半截，颤颤道：“您是说？……”
　　“哎呀，我的意思您还不明白吗。没点眼见。”公公翻了翻眼，“我说老板，您还可惜什么，砸吧？”
　　小太监们已经开始动手，拿起那些挑剩下的瓷器，一个接一个狠命往地上砸去。顿时响起了“哐啷哐啷——”的碎裂声，转眼，已然一地碎瓷。
　　“快砸吧，老板，就等着您这一个了。”公公笑着提点了一下眼前表情慌张的老人，“我说，您别吓着，今儿是砸的是比往年的多一点，可您也明白老规矩，咱们这么多眼睛看着，不能破了规矩不是？快砸了吧。”
　　王老板狠下心来，抓紧了手中的瓷瓶，使劲往地上摔去，只听一声清脆，再没了力气去看。
　　火烛明灭，王老板愧疚的跪在病榻之前。
　　“是我对不住你，你的瓷瓶，没被选上，啐了……”他说着，泪就要从浑浊年迈的眼睛里滚出来。
　　病榻上的人儿素白的手指略略的颤抖着：“他竟这么狠心，断然再不要我的东西……”说完，便抑制不住的咳了两声，深入肺腑，一听便知此人再不中留，吓得王老板赶忙解释：“可别多心，这只是那公公的意思……”
　　人儿咳的越发止不住，只摆摆手，半天才缓过劲来：“哪里会是一个太监的意思，这么决绝的落选了最好的瓷器，必然是上头的……上头的旨意……大师兄……劳您费心……”
　　王老板低下头，忍不住的啜泣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那哀怨的目光渐渐的转到苍茫的窗外，停住了流转。香消玉殒，就像那深埋的碎瓷一般，销声匿迹总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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