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诀：与君思无涯

　　王已经一天一夜未出过祈天殿。
　　祈天殿黄金龙座上，王批阅连日积下的案牍。页角轻卷，笔墨挥洒好看的似一幅画。西斜的日头，投下寂静的光影。
　　弘潼立于殿外，望着王突然止步不前。他是魔界之主未来天下至尊。他就该是这样一个人站成永恒的姿态，强大而寂寥高高在上的，让所有人臣服于脚下。可是他知道王变了，他心中这种惶恐，比当初夜奚兵变叛乱魔界动荡时更甚。那样无法把控的惶惑，那样不受控制的狂乱，那样一个致命的软肋。
　　“怎么还站在殿外不进来？”
　　弘潼一回神，这才想起正事，舒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跨步走进了祈天殿。
　　他站在阶下，转述近几日魔界天界大小事务，王静静听着不置一词，他对弘潼的办事能力很放心。
　　大大小小的事物一一禀来，他抬眼王向高高在上的那人，蹙眉缓缓道：“西王母欲以半块盘古石换回天界帝姬龙忆水。”
　　王提笔批注卷宗，脸上神色淡淡，“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虽是如此诱惑，显然亦不为所动。
　　弘潼凝眉，顿时有些急切道：“这几百年来我们为找那盘古石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现在西王母主动提出要拿那帝姬与我们交换，何乐而不为呢？”
　　“西王母与龙忆水的母亲一母同胞，她知道龙忆水现在在我们手中担心帝姬安危，既然王也无意杀她，不如做了这顺水人情。”
　　王下笔的手一滞，对着眼前文书一字一顿认真道： “可我舍不得拿她去换。我不愿意，我没有办法。”
　　红潼震惊到无以复加，心中晦涩难言。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她让朱笔一挥生杀与夺的王，没有办法…
　　就为了一个害了您，背叛了您的女人。弘潼握拳心中都是不敢苟同。
　　他虽克制了没把那难听的话说出来，王也已经洞悉，他垂眸，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似解释道：“这些天静下心来我渐渐也有些懂了，她所做一切也不过站在她的立场上而已，谈不上背叛，她只是不爱我罢了，所以才舍弃了我。”
　　这语气这神情弘潼恍惚觉得，王现在似乎是郁郁寡欢。我们伟大的王竟像足了一个怨妇。不，不，王一定是被下降头了，这不是王…
　　当悲愤痛苦不甘的情绪褪去后，他终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恨她。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
　　天色晦暗，云聚西首六角凉亭飞檐雕花，廊下垂着小铜铃风吹轻摇，
　　高长轩今天单穿了件白色锦袍，以银线浅浅勾了纹路，腰间系一玉带，肩宽背展窄腰翘臀，一个默然静立的侧影，却叫人生生的看出了翩翩公子举世无双的风华。
　　看他眉梢微飞狭长凤眼，眼珠幽暗如古潭不起波澜，冷隽流畅的下颌线如狼毫一笔勾成，尤其是那薄唇微抿，一看就是薄情寡意浪荡子。
　　为什么眼里只有那座破落荒废的宫殿。

　　她被困在这里，终日数着蚂蚁的归期算日子，大半个月以后，终于又见到了除王以外另一故人。
　　看到瘦得脸颊失色，蜷缩在床上，萎靡不振的忆水。月雅心中郁结的怨气，已然散去大半。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这又何必如此，激怒了王，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像在海上随波漂泊了许久的人，突然间看到了可依附的粗枝，忆水光泽暗淡如一汪死水的瞳仁，突然迸出一丝微光：“月雅你帮帮我吧，让我走吧。我走了对谁都好。”
　　“我帮不了你。“ 月雅望着苍白憔悴的她，也不禁目露悲悯，想起前尘往事想起当初王受的那些折磨，颤声怨道：“为什么要对王这么残忍？”
　　苦笑：“你来问我，我又该去问谁？“人人都觉得是她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为什么就没有人为她想一想。
　　月雅对王愚忠至此，她也无力的合上眼睛，不想再解释什么。
　　月雅侧身站在阶上，目光幽幽远眺宫墙楼台，不再看忆水。事以至此无话可说。只丢下一句： “我是受人所托才来的，你也该为那些被你连累的人想一想。”
　　木然的眉眼这才微微一动，不知道御北现在如何，一定也被自己连累受这无妄之灾。她缓缓站了起来，铁链垂地被拖着发出磨砺之声。
　　“只要你顺着王，大家都会相安无事的。”背后有声音传来。忆水脚步一滞，挑高了眉尖，嘴角勾起凉薄的笑意： “他日日与我共处，毫不设防。你就不怕有一天，我与他玉石俱焚？”
　　“哈哈哈，如果你不做哪些事，那么现在的你只消动一动唇舌，王就能心甘情愿为你掏出心肝来。”
　　“不过，现在的你…不过是个…王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她直觉，月雅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口，但她也不愿再深想了。
　　她纤细的脚踝被扣上玄铁打造的锁链，极大的铜环安在床架上铁链拴住了忆水。拖着尤泛冷光的锁链，“咔吱咔吱”一走动就在地上磨砺出刺耳的声音，看也不再看她一眼，自越过了她去。
　　彼此话尽于此，各自为主如今话不投机半句多，无力道： “你走吧，恕我不能相送。”

　　坐在大殿的门槛上，依着木门眺望银河星光。拖着沉重的铁链也只能到这了，链子太短她走不出这屋子。也许是因为她昨天那番话又提醒了高长轩吧，也怕她又一次逃跑。其实她现在只是废人一个，而且三界之内都是王的势力范围，自己能逃到哪里去呢？
　　小楚勤快的打扫这么大个宫殿，不厌其烦天天扫天天拖，竟然也不嫌累，每天还能笑得那么心满意足。忆水羡慕她的简单，她多像曾经的自己。
　　小楚拿着扫帚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反反复复的在石阶上来回扫那点落叶，眼巴巴瞟她一眼，就这么抿着嘴，怯怯的看她，欲言又止。
　　忆水抬头看向她，知道她胆小，这样定是有什么话要与她说。秋水剪瞳两颗漆黑的眸子温润的凝着她。嘴角微勾露出和善笑意。
　　小楚本已张了嘴，欲说什么，突又神色一惊抡圆了一双眼睛，攥紧了扫帚柄三步并两步，受了惊似的拐到矮墙后没了影。
　　被他从背后环住，抱了起来。“地上凉，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她不挣扎，静静的也不说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来了，他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想卸下武装的时候，想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她扭头往王的身上蹭了蹭，将头埋进了他胸前。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却让王幽暗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欣喜，更紧的环住了忆水。抱着她快步走到了床边，将柔若无骨的她放在了锦被上。
　　她撇着头漠然的看着石壁上的铜环，衣襟微敞，肩胛处的伤痕已经变成了浅浅的褐色斑点。
　　王修长的手指覆在忆水的锁骨处，慢慢的摩挲，细细密密的隐痛充斥于四肢百骸，轻轻道：“还疼吗？”沙哑的嗓音中透露一丝自责。
　　忆水没有看他，望随风而起的藏青色纱幔怔怔出神轻轻道：“你把我的小丫鬟吓跑了。”没有直接回答他，可其实她从来也就没有怪过他，也从来不会怪他的。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她最最亲爱的人。
　　王托着她的头，将她放倒在床上，从额头开始轻轻啄吻，手捧着她的脸颊两侧如同对待一件至宝。一直吻上她细嫩的脖子，忆水惊慌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蜷，抵住了他的胸口。
　　浑身上下都是抗拒，王立即一动不动伏在她的身侧，带有一丝讨好，温柔的安抚道：“我不会再伤害你了。”忆水睫毛轻颤，鼻尖弥漫涩意，抿着嘴不发一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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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混混沉沉不见日光，异常的压抑，屋内的摆设一事一物，尤其是那硕大的铁链，看在眼里异常的烦躁。
　　她还是喜欢抱膝坐在阶上，静静的发呆，一放空就是一整天。
　　一袭素色的纱衣，轻薄柔软如羽翼，只是风乍起凉意沁骨。她环抱着自己，靠着樟木深门，远眺玉带似的迷离银河。
　　庭院里冷月如勾，月桂树簌簌轻响。她就像深秋枝头树梢的最后一片枯叶，苍白无力到手指轻捻便能听见粉身碎骨的碎裂之声。
　　身上突然就披上了件晕花云纹外衣，侧身后一步，小楚不知何时红了眼眶蹙眉对她忧心道：“起风了，外面天凉主子还是进屋去吧。”
　　她随手拢了拢衣襟，“这样就不冷了，天天闷在房里我都快闷出病来就了。让我在屋外待着吧。”
　　小楚下意识的望了忆水脚踝处的铁链一眼，也就不再劝她了。
　　九重天上的日子过的很清闲，除了没有自由。小楚很乖也不聒噪，总是默默的陪伴着她。王不常出现，只是偶尔她睡意迷朦时会感到有人轻轻拥她入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臂膀依然宽厚，却没有了曾经的温度。
　　她也渐渐的想通了，胳膊终归是拧不过大腿的，事到如今她唯一可依仗的便是他的态度。
　　他们很有默契不提从前不揭伤疤，可不提不代表那陈伤不会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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