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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今天的忘川有些异样，平日它总不停地变换颜色，或明或暗，或深或浅。但现在，河水像是注入了万人鲜血，红色的液体不停翻滚，和曼珠沙华连成一片。那些黑色的斑痕涌动着诡邪的湿气，像怨灵在不停哼哼，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世界。怕是有特别的客人要来了，我默默想着，手中的汤勺不觉越握越紧。
“孟姑娘，有客人。”
“说过多少次了，别喊得像在人间喝花酒就似的。”
要是平时，阴差定回句话再和我开上几句玩笑。但今天，连空气都散发出诡异的味道，阴差更是阴沉着脸，没吭半句。我被怔得将满肚子的话又咽了回去。
定睛一看，押来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一头乌黑的长发落到腰间，皮肤雪白，映着忘川的血水，微微泛红，倒是有些特别的生气。她穿一身白色素衣，身段婀娜，五官精致，十指如葱，双脚套在铁环里让我亦心生怜悯，生前定迷倒了无数男人。
那女子刚刚踏上奈何桥，忘川竟越发汹涌起来，浪水翻滚，无数手臂颤颤巍巍地伸出河面，攀上桥头，怨声四起，多数喊着“还我命来”。有些甚至抓住那女子的脚踝，要将她拖入水中。鬼差急忙制止：“大胆水鬼，阎王爷已经定了她下一世的命，怎能任你们胡来，难道想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成。”说着就抄起武器向几个手臂砍去。
女子道：“差大哥，他们都是被夺去了无辜生命，要向我报仇，怪不得他们，忘差大哥手下留情。”见阴差收回武器，又转身对着忘川喊：“各位，对不起，是思阳的错，思阳十恶不赦。阎王爷已经定了我的罪，我的生生世世将为禽为畜，任你们吃思阳的肉喝思阳的血，还了今生欠下的数万条人命……”
我听着有些胆战心惊，前世到底犯下什么样的罪要受到如此惩罚。那些手臂听了这些话倒陆陆续续缩回水中，忘川也平静了些，只是血红依旧没有退去。
很快，那女子已被押到了我跟前。
我本不会与鬼魂多言语，怕看到冤屈的眼神，听见悲戚的哭声，怕他们揪住我的衣襟苦苦哀求，动摇我本死去的心。
但今天无端升起的怜悯和好奇一再引诱我开口，我只能由着性子和她搭话：“姑娘，走之前可想看一看三生石？”
“真能望见前世今生么？也罢，我也想再看一看他……”
“姑娘的眼睛！”我虽阅鬼无数，但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当那女子抬起眼眸时，瞳孔竟左边是幽幽蓝色，右边却是碧青玉色。
女子见我的反应，苦苦微笑：“连阴间的人看见我都此般惊讶，怕下一世就算变成再美味的家畜也没人敢吃我的肉啊！”
“姑娘过虑了，三生石就在那，请姑娘随我来。”说完，我便将女子带到三生石边，挥袖抚过石面。镜子般的石面随即出现女子生前的影像。
我陪着她阅完前世今生，她的眼睛湿润了，但终归没掉下泪来。我也明白了前因后果。她定了定神道：“姐姐，可否问你一问，河岸边的那片红色是什么？”
“那是彼岸花，是冥界唯一的花朵，接引死去的魂魄，是人生前的记忆所化。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注定分离，独自黄泉路……姑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在下孟婆，路过的魂魄都叫我婆婆，只有鬼差唤我一句孟姑娘，为何姑娘却叫我姐姐？”
“姐姐说笑了，听姐姐声音，实在不像是婆婆辈的人，而且姐姐走路，步伐轻盈，举手投足更无老迈的迹象……”
“那是因为我死去的时候尚年轻，死了这么多年，多得怕连阎王爷都记不得了。”
“姐姐又说笑了，万事万物轮回，生生世世，这么多世了，谁又说得清何处是头何处是尾，真论起来恐怕连姐姐妹妹都辨不清了。”
我无言以对。
女子却接着说：“姐姐是因为记得的年岁比其他人多些吧，等我喝完孟婆汤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苦的，甜的，酸的。只是姐姐在阴间这些年，见得那么多生离死别，怕没几个魂魄是笑着过奈何桥的，姐姐心里也必定不是滋味。”
别说是我，连女子身后的两个鬼差听完她的话都黯然伤神，被触痛了心事。
“姐姐见谅，思阳今天话多了。能否求姐姐一件事？”
“你说。”
“姐姐还记得三生石里的那个男子吗？”
“记得。”
“求姐姐以后见他过奈何桥的时候帮我带句话。就说思阳辜负了他，恐怕来生来世都无缘和他再见了，思阳一生是错，这辈子唯一没做错的事就是和他相恋，他前世积德行善，下辈子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思阳好千倍万倍的女子，不会再向今生这样被人伤透了心，思阳祝福他。”
我听着听着，鼻子一酸，眼泪婆娑，哽咽着说：“我记住了……”
“呵呵，姐姐真是孩子气呢。还有，请姐姐见到那个叫小莫的女子时一定帮我向她说声对不起。”
“恩……”
“多谢姐姐，我要走了。”
“保重。”说完，她端起碗一饮而尽，去投胎了。
今天的工作做完了，我却呆呆坐在窗前，思阳的影子忽闪忽现，我脑子里尽是她愁苦的眼神。
忘川的红色已经退去，河面微波荡漾，出现了一轮弯月和人间的银河，星辰点缀，岸边的红色映在水里，似两团扬起的火焰，比人间的夜色更美更迷人。阎王爷真是有心了，活着的人必定想不到阴间竟是这样的美景。可是不管怎么样，阴间始终少了人间情感，再美的景色亦是死的冷的。
“孟姑娘，该说故事了。”
我回过神，屋子里已经坐满了阴差，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我沏了壶茶，道：“上次的故事没讲完，先不讲了，今天讲的是‘思阳咒’。”
阴差里小声议论起来。
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今天在三生石上看见的景象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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