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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Seven 开解
少女躺在冰冷的棺椁中。
被重重蔷薇包绕,她却双眼微闭,眉头紧锁,面容比死尸的颜色还要青白,尖锐的花刺在皮肤上划出了伤痕,却没有一滴血流出,仿佛早已被吸干了所有血液。
“这就是你的最为致命的骄傲自负啊,零,它不仅会将你拖向不见底的深渊,还会不断害死你身边的所有的人。”
鼻间萦绕着浅淡的血腥味,女人吐息冷冽,将獠牙抵上他的脖颈,种下了最致命的毒素,眼眸里冷酷而残忍。
“这份痛苦将一直伴随着你,直至死亡。”
模糊的视野随着焦点确定而渐渐明朗起来,身体伤口的疼痛也开始清晰,手脚上缠绕的铁链因为动作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醒了?”一道轻松愉悦的声音响起,锥生零轻轻偏侧过头,看到黑主灰阎对自己招了招手,“现在感觉好多了吗?”
被这几日来的发作折磨得破碎不堪的意识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身上被弄出来的伤开始纷纷作疼,但锥生零只是微皱着眉,从地上缓缓坐了起来。
“看起来像是已经熬过去了呢。”黑主灰阎的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然后长松了一口气,絮絮叨叨地给他解开了双手双脚的锁链。
“你都不知道你这一次发作有多凶险,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几天都压制不下来的,总感觉像是在接触过真正的人血之后就把以前所有的积压都爆发了出来一样,还好这间地牢有够防吸血鬼……”
锥生零并不太记得这几天的事情了,他的神志一直在幻觉和半清醒之间徘徊。
“不过好在总算现在撑过来了,枢还说要是你这一周里意识都清醒不过来的话,这一次就基本朝着堕化Level E的趋势进展了,彻底救不回来了,让我直接杀了你呢,所以这几天真是要吓死我了,还好优姬劝住了枢……”
在听到最后的名字时,还未整理出清晰思绪的锥生零当即神色晦暗不明起来,他想起了那晚怀里对方的身体一直僵硬如冰。
“优姬她……现在怎么样了?”
黑主灰阎倒表现得没有一点担忧的意思,“哦,除了第二天请了一个假补了一下觉,午饭的时候多吃了两个鸡蛋外就没什么事了,然后就去参加期中考了,估计这几天成绩就可以出来了……”
“是吗?”听黑主灰阎话里似乎确实没什么大的影响,锥生零的神色才稍稍变晴。
“你啊,还是好好休息吧,考试也不用在意了,现在唯一担心的大概是考完试的学生们吧,风纪委员的工作估计又要开始忙碌了……”黑主灰阎拍了拍锥生零的肩。
“你还敢让现在的我继续待在日间部?”
“把你放到夜间部才是炸了锅吧。”黑主灰阎一副这么浅显道理还用我教的疑惑眼神,“你跟那些夜间部学生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到时候枢肯定不愿意。”
锥生零直直地看着黑主灰阎。
“唉,你这孩子怎么一天爱操心那么多事。”黑主灰阎叹了一口气,没好气地揉乱了锥生零的头发,“你的问题我和枢已经商量好了,你现在最该操心的是上楼好好洗个澡,吃饭休息然后上学,知道吗?”
一句也没提过吸血鬼,黑主灰阎不由分说地把锥生零拉起,从地下室推进二楼的盥洗室,然后丢下新的换洗衣服,锁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不乖的话今天晚餐就没有你喜欢的蔬菜汤了呦。”
完全一副哄小孩的口吻。
明亮的灯光照在光滑的瓷砖上,锥生零看到了镜面中清晰倒映出的自己,脖颈右侧的猎人刺青刻在四年前的牙印之上。
自四年前他就一直知道,他或许迟早会死于自己人之手,也知道他可能连所谓复仇的机会也不复存在,但他唯独不想对那个女人屈服。
然而束缚也好,意志也好,在真正的渴望面前,原来可以那样溃不成军。
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算准了他的骄傲,也算准了他的脆弱,他越是痛恨那样的失控,越是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跌碎得有多痛苦。
“让我看看吧,一个视吸血鬼为敌人的猎人,该如何面对自己身为吸血鬼的蚀骨本能?是自我毁灭,还是自我沉沦?”
花洒打开,升腾而起的氤氲热气很快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绯樱闲遥远的声音,同时耳畔又回响起那天黑主灰阎找他谈话的内容。
“这是你最后无可抗拒的本能,零,承认自己渴望血液那不叫输,真正的失败是你开始无条件屈服它,认可滥杀,忘记斗争。”
锥生零眼神沉郁地冲完澡后,并没有黑主灰阎的乐观感染半分,他一边在洗漱台前擦着头,一边理着杂乱的思绪,忽而听得一声咔嗒,转头便见原本应该反锁好的门被一只手打开来。
两双眼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
一双深褐,一双浅紫。
黑主优姬抱着换洗衣服站在门口,懵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也没怎么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次见到人,下意识便是准备关上门说声抱歉,却无意间瞥见了对方腰背上的痕迹。
那些已经愈合的层层叠叠旧伤痕迹上,又添了好几道新鲜的疤。
于是关门的动作停在了一半,黑主优姬有些怔然,一时之间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但那些来自心底的话语在升至喉咙时又仿佛一股烟般,倏忽间却消失无踪了,她张了张嘴,只吐出一句。
“……你还疼吗?”
在异口同声的提问中下,黑主优姬讶然抬头。
少年后脑发丝上的水滴滑落至搭在后脖的柔软毛巾里,那双紫色眼眸在浴室里的蒸汽里显得朦胧而温和,不似惯常的清澈凛冽……
黑主优姬很快就反应过来锥生零这是在问那天的事,惯性地先开了口,故作轻松微笑道,不愿意让对方再度担忧和愧疚,“没事啦,早就不疼了,这几天都不用纱布了,你呢?”
“也没什么,习惯了。”
深知锥生零在不愿意回答的话题上一向话少,黑主优姬没再继续问,相当自然地将人拉出盥洗室,语气似与平常无异,“爸爸暂时出去了,家里就我一个,所以还是先给你上药吧。”
锥生零没有挣开,意外地顺从,任由黑主优姬将他带回卧室房间。
以往锥生零寒暑假出完猎人协会的任务回来以后,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黑主优姬也从小渐渐学会了如何帮少年换药,从衣柜里翻找出伤药箱的动作早已驾轻就熟,确定没过使用日期后,就让锥生零坐到床上去。
两人皆是一言不发,伤口消毒缠完纱布之后,黑主优姬便转身去收拾换药箱,而见她行事和态度一如既往,仿佛完全不受那晚事变影响的锥生零终于开口。
“你又何必如此?”他道,“我想你早该明白我的身份了,优姬。”
黑主优姬的身形一顿,笑容尽数消失于唇边,良久的沉默后,直到药箱盖扣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想要扯出一丝笑容来,但酸涩尽数压在她的喉咙里,让她做不出其他多余的表情来。
“所以呢?你是觉得至此之后,我就该对你敬而远之,然后就这么看着你一个人做好去死的准备吗?”黑主优姬深呼出一口气,才有勇气转身去看锥生零,缓缓道,“如果你对那天所发生的事感到抱歉的话,就不该这样对我说话的,零。”
话语里罕见的态度强硬让锥生零一怔。
四目相对之下,他看到了她眼底闪烁的微弱水光,记忆中女孩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挂着如春日灿烂的笑容,很少悲伤到这个地步。
“你难道不怕吗?”
锥生零将人拉近了自己,刻意碰上她的脖颈。那里虽然已经愈合,但还残留着伤疤痕迹,在白皙皮肤上显得突兀而丑陋,然而这样危险越界的动作并未引起想象中的抗拒和颤抖。
褐发的女孩就这么直直又倔强地看着他,开口道。
“我当然怕。”
她根本无法在那样一双紫眸的注视下吐出任何的违心之言。黑主优姬必须承认,那晚在看到已经丧失理智的锥生零后,在自己无力抗拒地被獠牙掠夺走体内血液之时,她的确怕极了,怕自己可能就那样被吸尽所有的血而死去。
这份恐惧从记忆之初就一直深埋在黑主优姬内心的最深处,即使后来遇见了温柔强大且保护她的玖兰枢,也不能磨灭一分。
但她越是怀抱着这份恐惧,就越是在看到那双已经恢复澄澈的紫眸时,心里翻涌而出的悲伤更甚。
明明是那样一个优秀的吸血鬼猎人,明明从来对一切吸血鬼恶劣行径深恶痛绝……明明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多,距离那么近,一直受他的照顾,却从来不知晓对方真正的痛苦……
一直以来,零又是抱着一份怎样心情去面对这些呢?
“但我所更怕的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自己给自己规划出一条死路来。”
堕化成为Level E几乎是所有曾是人类的吸血鬼的Level D的宿命,黑主优姬不是不清楚周围之人想要将她蒙在鼓里的原因,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她更了解锥生零的性格了,猜测得出对方面对如此境遇下的行事和态度来……但是,但是……
“我永远也无法接受这一点。”褐发女孩如此说道,“我无法接受自己就这么被你推开,无法就这么看着你一人去面对承担,我知道我很弱,但是我不想直到哪一天彻底失去你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我……”
话里的凄惶渐渐消失不见,语气低落却又异常坚定,剖白真诚的话语一字一字地和心跳声融成了同一节奏,在胸腔之中一下一下地跳跃着,逐渐唤醒了那些流淌在血液脉络的温度——
“……我只是也想保护你。”
——随着心跳传遍四肢百骸,延至末端。
手指触碰所及之下,是温热,是真实,是生动又鲜活的生命温度。大概没有人能在如此捧出肺腑的语言面前无所动容吧,连割裂出一切冰冷理智也要退外三分来,也再也无法吐出足以伤人的拒绝话语。
“优姬……”
可他根本无以回馈这份心意不是吗?
锥生零抬起头,看着女孩站在玻璃窗户前,她逆着冬日的阳光,披散的发丝泛着点点辉光,颜色也变得更浅。
相似的光影映在另一双浅紫的瞳孔中。
冬日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高台上投影下一片斑驳绚烂。
穹顶之下,圣母像伫立于教堂中央,神情肃穆又慈爱,在新摘的百合花枝与大大小小错落摆放的蜡烛簇拥中,闭眼沉默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供奉。
“圣玛利亚,你是慈爱的母亲,请将我们指引,世间有太多鬼怪妖精,人们仍然是这样残忍,只有你,只有你愿将我们保护……”
唱诗班的优美曲调与空灵的管风琴声相伴回荡在高挑的教堂上空。
“……我们在岩石上沉睡时,在梦里看见你的微笑,仿佛闻到玫瑰芳香,坚硬的岩石也变得柔软,啊圣玛利亚,我们温柔的母亲……”
穿着沙色风衣的少年隐在人群队伍之中,过长的银色发丝在脑后披散着,胸前悬挂的十字架上饱经岁月的划痕,颂歌之声起伏于耳,他跟着人群来到圣母像的台下。
“……你为我们受苦受难,替我们戴上锁链,减轻我们的痛苦……”
站在教堂内外的人们也在或低声或闭眼静默祈祷着,附身在胸前划出一个十字,姿态虔诚不已,希翼着自己的声音也能传达至神明的耳中。
“……圣玛利亚,我们永远的母亲,我们虔诚地恳请,用你温柔的双手,擦干我们的眼泪,在我们苦难的时候,啊,恳求你,恳求你拯救我们,愿你永爱我们,愿……”
愿你的光辉永耀于世。
手里的蜡烛被少年俯身放于那一片摇曳光影之中,兜帽下露出的银色发丝隐隐闪耀。
最是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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