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

　　日脚轻移，时间安静地消逝。待至晚间，烛火燃起，屋中仍是一片清明。
　　“婉颐……”赵诗诚叫道，嗓音已没有午时那般粗糙沙哑。
　　“你醒了？”唐婉颐疲惫的面上露出笑意，“觉得口渴么？要喝些水么？”
　　“不用，”赵诗诚说，“你过来。”
　　唐婉颐心下不解，却并不多问，径自走去。
　　赵诗诚默默地看着她的眼睛，良久，又转开头去，叹口气说道:“你去帮我把地铺收拾好罢！”
　　“今日你便歇在这塌上，我睡地铺。”唐婉颐道。
　　“不可。”赵诗诚摇摇头。他精力不好，只得将话说得尽量简短。
　　“反正你如今没有力气，我便就这样逼你了，你也奈何不了我。”唐婉颐笑道。
　　赵诗诚见状也笑了:“是，我奈何不了你。”想了想，他又说:“你，你去把香炉给我拿过来。”
　　“不要再把我迷昏过去！”唐婉颐知晓他要做什么，便直言道:“我只是不说罢了，你竟以为我如此好骗么？”
　　赵诗诚又笑着摇摇头，“原来你竟如此聪明。”
　　唐婉颐见他体虚，便也不再玩笑，只得正色道:“所以你便安心睡在塌上罢！”
　　“你不是要我半夜起来再和你换位置罢？我如今没力气，保不齐会摔了你。”赵诗诚又开始蛮不讲理。
　　唐婉颐见他如此说，当真害怕他如此行事。思忖片刻，又说:“那好，我把香炉给你拿来。”
　　赵诗诚问:“你拿香炉作甚？”
　　唐婉颐一本正经地说:“昨天秋雁给我下药，她自己却没事，我想肯定有专门的法子。我拿香炉来，你把那法子教与我，我好给你下药呀！”
　　赵诗诚便愣住了，又立即笑道:“你当真好思谋。”
　　“所以你听我的，莫要让你我二人都费事。”唐婉颐亦笑道。
　　赵诗诚便不再勉强，只得复又躺在了塌上。唐婉颐帮着给他掖好被子，便拿了被褥铺在地上，歇下了。
　　看似一切如常，二人换了位置，仍旧分床而眠。只是，赵诗诚如今枕着的，是唐婉颐之前的枕头，唐婉颐如今盖着的，正是赵诗诚之前的被衾。二人之间的距离，怕是又因此近了一层。
　　屋子里静极了，一个兀自病着，又加了药效催促，只一味睡着，另一个却因记挂着对方的病而辗转反侧，却也不敢惊动了那沉睡的人儿。
　　对于这次赵诗诚与赵吴氏的矛盾，其实唐婉颐有所思量。当郭紫惜有了身孕这件事穿出来之后，她明显看到婆婆看她的眼神更深了。可是赵诗诚从回来至今，一句话都未说，她便也不能问。
　　当日他说她不是他，不能懂他的快乐，于是便稀里糊涂嫁过来寻个出路。可是如今，她嫁了过来，他竟然也承受了这般苦难。莫不是这赵家也不是她的出路？她不明白，赵诗诚为何要将她留在身边。可她知道他是个好人，他不能因着她耽误了自己！
　　唐婉颐想好了，待他病愈，便叫他休了自己！她再不要尝试了，她本就该死！她死了，所有的一切麻烦便丢消失了！
　　“婉颐……”赵诗诚突然叫道。
　　唐婉颐忙敛了思绪，应道:“怎么了？”
　　赵诗诚却不再说话，唐婉颐只得起身去看他，却见他仍睡得安稳。应是在说梦话罢？唐婉颐又替他紧了紧被子，便预备回去躺下。
　　不料，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婉颐……”
　　唐婉颐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梦，却也不敢再动，只得站定，想着待他松了力道再走。
　　“婉颐，我……”赵诗诚在梦里叫着。
　　“怎么了？”唐婉颐小心地问道。
　　“我真的很开心。”赵诗诚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在那苍白的脸上加上了一抹明亮的色彩。他虽闭着眼，这笑容依旧让他的俊颜顷刻显现。
　　“都病成这样了还开心呢！”话一出口，唐婉颐便呆住了，这语气，像极了秋雁。她，竟也可以以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么？他们当真有这样熟悉和亲近么？
　　赵诗诚手上又加了力气，“我开心，我终于娶到了你。”他明明还在笑着，双眸却渗出了泪。
　　唐婉颐不再说话，赵诗诚又继续说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特别。你那么安静，别人与你说话，你才说，你却从不主动同别人开口。
　　“你又那样傻，不懂得回答时，就只是傻笑。”说着说着，赵诗诚在梦里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他脸上的笑也愈发深刻了。
　　“你好像不喜欢我家呢，唐伯父领你来玩，你就只粘着他，不愿意去别的地方。
　　“我那时在门口看见你，哈，我是同别人打架以后回来的，”赵诗诚羞赧地笑了，“我当时累极了，浑身上下都是泥。我见到你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微笑着，不说话，就好像小仙女一样……”
　　她之前来过赵家？唐婉颐完全不记得。她只从母亲口中听说过他们家祖上原与赵家颇有渊源，只是到了她这一辈就形同陌路了，却不知她早已过世的父亲曾带着她来赵家走动，也不知，在那时赵诗诚便已注意到她。
　　“我想和你去玩，却又怕脏着你，便只是看你。等你要走了，我还跟到大门，看着你被唐伯父抱上马车。待马车走了，我又跑出去看马车，直到再也看不见。
　　“后来又见过你几次，我还是不敢和你说话，那么多的机会便都给我错过了。”赵诗诚很惋惜地说。
　　“后来，听说你与路子游好，我发誓再不见你了！”如此孩子气的话，唐婉颐不禁笑了，心里却愈发苦涩。赵诗诚也笑了。
　　“等到唐伯父过世了，你也果真不再来了，我却又天天盼着再见到你，可是总母亲不让我去西城。”
　　西城住的都是贫民，赵家人是不屑于去的。
　　“后来我长大了，偷偷去过几次。不过要不就是见不到你，要不见到你了，你却多半在与路子游玩。我也是太会挑日子了，怎得偏生选了路子游去你家的时候去看你呢！”梦里的赵诗诚似乎精神很好，说了这样长的话，竟也不累。
　　“再到后来我就很少去了，等到你嫁给了路子游，我便再也不去了。”赵诗诚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似乎又忆起了当时的悲伤。
　　“可是苍天竟然如此眷顾我，我竟然还能娶到你。”赵诗诚又笑了，他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
　　“你不知道，听到你回来了，我，我有多开心！我知道，老天要把你还给我了！他把你错给了路子游，他要把你还给我了！”赵诗诚突然激动起来，猛地开始咳嗽。
　　唐婉颐趁着赵诗诚咳嗽便挣开了他的手。她没有去顺他的气，只是张大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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