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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刀 伍
天快亮的时候,雨落了下来,虽然没有多大,但绵绵密密得让人腻烦。
怀初与我隐在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冠上,雨丝初落之时,怀初便不动声色得捏了个咒。
满天银丝飘飘洒洒,落到我二人处却自动偏移了方向,可即便如此,乱葬岗阴风徐徐,还是让人遍体生寒。
我不自觉紧了紧身上的罗衣,抱着胳膊打了个颤。
“冷?”怀初低头望过来,皱着眉头。
我抹了抹鼻子,道:“哦,还成。”
怀初动了动手,将手心按到我的肩上,霎时一股暖流渗透进来,迅速席卷了全身。
“谢了。”寒意驱走之后,我拂下他的手,道了谢。
最近的怀初,总是让我看不懂了。
也许是我将从前的怀初和缩小后的怀初完全割裂开了,把他们当做了两个不同的人。
一个是冷漠倨傲没有感情的修道人,一个是羞愤易怒朝夕相处的小伙计。
我忘了,他们本就是一个人,那个常常被我逗弄的小少年就是身旁这个道士,但现在这样子的怀初,我实在是跟他亲密不起来,更没心思去逗弄他。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怀初拧着眉望过来,看着我和他之间一尺远的距离,声音不自觉放冷了。
“哦。”我面无表情说,“你不是常说男女授受不亲。”
“你……”怀初横眉望过来,气结得甩袖,“好好。”
雨下的更大了,密集的雨声汇在一起,听不清远处的声响。
小玉宁已经在杂草里伏了一天一夜,此刻,我终于从这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身上看到了未来女修罗的影子。
其中几个大汉走了之后,只剩下两个在守着。没多久又走远了一个,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唯一剩下的一个突然倒下了。
缩在草堆里的小玉宁迅速探出来,给少年解了绳索,拖着他跌跌撞撞得往前跑。
回城的路途辛苦,少年被困了一天一夜,明显是体力不支。
“别……别管我了,你自己走……”
他身上的衣服被磨的破烂不堪,滚着泥,丝毫看不出贵公子的样子。
小玉宁不说话,只是硬拖着,磕磕绊绊得走,可没走太远,少年就晕倒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
小玉宁没有慌乱,她费尽心力将人拖到了城隍庙,藏到了佛像的后面。
这一通忙完,她靠着台基喘气,眼眶都有些发红。
她费力撑起身子,从供桌的破碗里摸了两块碎点心,一块囫囵塞进嘴里,一块塞到少年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得跨出门槛,走进一片迷茫烟雨里。
后面的事还算顺利,少年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嫡子,失踪后派出寻找的仆役遍布全城,小玉宁没费多少力气就寻到了人交代了地方。
但是,她没能跟着一起寻去城隍庙,就被一个中年人给捉了回去。
走进那高门大宅里,她又成了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仿佛那个隐忍克制救人于危难的女孩儿不是她。
金乌东升西落,少年感念恩德,派人寻了她来,留作身边做贴身侍女。
“你貌不惊人,既不能识文断字,又不会针线女工,公子养着你不过是念着旧恩,日后将你随便配个小厮,便也是全了主仆情谊。”
“姐姐说的是,此女无才无貌,只能做些粗使杂役,公子留她何用?”
“公子仁厚,不愿恩人受苦,在身边放着也不过多一张嘴吃饭而已。”
“我,我是有用的。”
“我能,我能保护公子!”
“对,就算拼出性命,我也能护公子周全!”
“就你?公子身边随从十数人,哪个不如你这个瘦骨伶仃的小丫头?”
“我,我……”
在浓重无边的黑暗里,少女低声嗫嚅着。她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膝,深深地将头埋藏。
忽然,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了,光明漏了进来。
少年逆光而立,此时他已是初露风华,玉树兰芝。
“你们莫要在欺负玉宁!若再有一次,便将你们通通轰出府去!”
她的心忽然裂开一条缝隙,有明亮温柔的光彩落了进去。
然后,便是云府陷落,斩首,灭门。
滂沱大雨里,哭嚎声和尖叫声伴随着闪电一次次撕裂了夜幕。奔走的丫鬟被扯着头发拖回来,挣扎间被斩断了头颅。
琳琅朱翠花钿撒了一地,被身穿铁甲的人毫不怜惜地一步踏碎。
大宋王朝尚文轻武,连带着诸多世家子弟也个个只懂诗词歌赋,却挥不动保命的长剑。
少年的云岚跌倒在廊下,如瀑的雨水混着血液沾湿满身。粗壮的手臂扯着他的脚腕拉回来,寒刀在雨夜里闪着冷芒。
少年被吓得失了声,他木讷得承受着眼前的惊变。
刀锋将至,他认命般得闭上眼睛,霎那间一道热血喷了他满脸满身。
他颤了一下,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如约而至,他茫然睁开眼,出现在眼前的却是被血浸透的玉宁。
她睁大了眼,眼神里充斥着恐慌和害怕。她杀了人,血也溅到了她的脸上。
那种粘腻的感觉令人作呕,她丢了刀,拉起还在失神的云岚,躲藏进壁橱里。
这儿并不能藏太久,她明白,但又无处可去。
人太多了,对手太强了。
她恨自己,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无能。倘若能给她一次机会,她愿用一切,还换取云岚生还的希望。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愿。
被血腥和杀戮充斥的雨夜里,一行人踏着风降临这一方小院,他们撑着伞,白衣如鹤。
为首的那个人探手邀请,似蛊惑般低语:“想不想强大起来,想不想保护身边这个人,若是想,便跟我走。我会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好的刀刃,我能让你守住你想守护一生的人。”
他的声音温柔和煦,让玉宁恍恍惚惚间将手搭在了他的手心里。
我隔着雨幕和雷声,瞧清楚了那个人。是沈江,风摇楼的楼主。惯会哄骗人的一个大骗子。
果然,小玉宁和小云岚都被骗到了死生门,和各处来的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待到他们相互了解,彼此习惯之后。
选拔开始了。
死生门的修罗场启动,接踵而来便是暗无天日的杀戮。
小玉宁背着受伤的云岚踏出门厅,将长剑指向了楼主沈江,她的眼里再无恐慌和害怕,只剩下冷冽和提防。
她已经脱胎换骨,她成为了真正的杀手。
成为刀刃又如何,这世间,再没有人能够夺走云岚。
可是她错了。
这世间再没有人能夺走云岚的性命,却有人夺走了他的心。
去绍兴府执行任务之时,二人领命分头行动,等到玉宁发现端倪时,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她瞧着云岚背着那姑娘一步一步走着,不时回头说笑,那姑娘羞红了脸,嗔怪这敲打他的头。
玉宁觉得云岚该生气的,没有一个杀手能如此容忍被人羞辱。
可她猜错了,云岚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再有次上元节,晚风依依,姑娘挑着红灯笼,在漫街花灯里娇笑回首。镶着兔毛领的风帽忽然被吹落,云岚宠溺着揉揉她的头发,将帽子替她戴好。
他们填词赋诗,弹琴唱曲,那些,都是她不懂的东西。
玉宁终于晓得了什么叫做心痛。
她的心里滋生出隐秘的想法。那个女人名为徐音,她晓得是此次任务中徐府的女儿。
她等待着刀锋划破这一片风月时的场景,等待着云岚痛下杀手。
他不得不那么做,没有人能违抗楼主的命令,也没有人能在风摇楼的刀下存活。
徐音不死,那么云岚必死。
他一定会那么做的,等到那个女人死了,他或许会伤心,但也终归会忘了的。
她想着,想着,却又想错了。
当利剑划破徐府的安宁时,云岚选择了抛下一切,带走徐音。
玉宁在砍掉最后一颗头颅时,咬破了嘴唇。这颗头,属于风摇楼的杀手。
她痛恨,她嫉妒,但她选择了守护。
她要隐瞒一切,所以她要杀了一切知情人。只有死人才不会走漏风声。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终于被楼主知晓。
杀手被一波又一波派出来,却一次又一次被斩杀殆尽。
没有人能敌过这世间最好的刀刃,没有人能伤得云岚一分一毫。
绍兴府城郊偏安的小院,永远也不会有人知晓,是谁替他们挡住了腥风血雨,是谁为这一方安宁付出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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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也快结了,或许觉得徐音是绿茶吧,但是面对爱情,谁又是对,谁又是错呢?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