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来吧

　　王毓霖的父母在她十四岁的时候离婚了。她刚从社团的跑酷训练回到家，打开门看到的就是狼藉一片的客厅，父亲沉默地抽着烟，而母亲则坐在一旁，冰冷漠然，一如她留给王毓霖一直以来的印象。她身上的汗还没有干，汗湿的T恤黏着后背，触感十分恶心。
　　“Jena，爸爸对不起你。”一直在王毓霖生命力扮演着母亲角色的父亲，一直都温柔笑着的老男人，此刻面容冷峻，僵硬伸着手要拉住她的胳膊。
　　王毓霖躲开了。
　　“别用你拥抱过别的女人的手碰我的女儿。”母亲冷冷地打开父亲伸出的手。
　　事已至此，两人都撕破了脸皮，却留着王毓霖一个人在原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离婚的官司打完，陪着她坐在法庭外的社工将她交给母亲，而父亲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向站在走廊尽头另一个女人那边，王毓霖才知道，她被她父亲放弃了。
　　王毓霖的父亲是拥有自己事务所的有名的律师，而母亲则是父亲在大学结识的学妹。母亲毕业后就同父亲结婚留在了美国，成为了全职太太。如今离婚后，因为是父亲出轨在先，母亲分得一半家产，牵着王毓霖的手头也不回地飞回了首尔，不顾王毓霖苦苦哀求，连让她同学校的伙伴们说再见的机会都不给。
　　王毓霖恨死了母亲的控制欲和专横，回到首尔母亲娘家后天天同母亲吵架，最疼她的外公外婆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无法插手，而母亲身为法律专业毕业的高材生，总是冷漠着脸，一字一句击溃王毓霖的每一个张牙舞爪的任性，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无助无力的可笑。
　　雪上加霜的是因为语言缘故她在韩国初中的成绩除了英语和数学其余的都惨不忍睹，也没有交到任何朋友，王毓霖本来就不是很阳光的性格愈发阴郁，有一阵子甚至有过要自杀的念头。
　　改变一切的契机发生在王毓霖十五岁那一年初春。本就因为成绩不好而留级的她因为不愿意在教室里听重复的课程，翘课想找个地方跑酷抒发心中不满。当她走到首尔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时，她闯入了地下rapper的集会。
　　她缩在角落里站在外围有些着迷地看着那些聚集在一起的青少年们，闪烁的灯光，张扬的打扮，快速的饶舌，掌声尖叫声口哨声，剑拔弩张的氛围，还有那充满自信甚至有些自大的表情，眼睛却像是星辰一样闪着光。
　　“你这个学生妹从哪里来的？”有个一直站在外围的女孩发现了王毓霖，走了过来。
　　王毓霖瞬间想跑，却被对方抓住了肩膀，“你要来得交钱的，五十万。”
　　“我……”王毓霖有钱，但是她不打算莫名其妙给钱，“我又不加入你们，干什么要给钱。”
　　“哈，笨啊，五十万只是观赏费而已。”女孩看起来年龄比王毓霖大不了几岁，头发染着醒目的粉色，浓浓的蓝色眼睛和长长的假睫毛让少女的脸看起来十分成熟，王毓霖瞥了一眼少女身上暴露的打扮，吞了口口水。
　　“哟Judy，怎么了？有个要白吃的小鬼头？”另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搂住粉发少女的肩膀，打量着王毓霖，笑了笑，“小姑娘，你翘课来的？”
　　“我的事情管你们什么事。我只是路过。”王毓霖抓紧书包的肩带，向后退了一步，她不太喜欢这些人身上的气场。
　　“连敬语都不用，真是不知礼貌的小鬼。你半小时前就来了还盯着我们盯了好久，你敢说你不是白食？”Judy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伸手想要掐王毓霖的脸蛋，被她躲开。Judy顿时气得扬起手来想要打她一巴掌。
　　高个子男人拦住Judy想要扇上去的手，抓住王毓霖的书包肩带跟提小鸡一样把少女拎起来丢进了已经凑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里。
　　“你既然能看我们半小时，你对rap有兴趣吧，给我们露一手，让我们乐一下，再交观赏费，这样就不找你麻烦了。”高个男人扬起下巴，大有看好戏的意味。
　　王毓霖想要低头走开却还是被对方推搡着回到了原位。她不自在地看着周围的人，灯光不明显，周围人脸上隐隐绰绰的黑影，让她看不清楚对方是在嘲笑还是面无表情。
　　她突然有些怕。
　　“我不会rap。”她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坦白。
　　“那你好歹听rap吧，有听过的rap重复出来啊？”有人哄笑。
　　王毓霖确实是听过rap，还听的很多。美国有个rapper的歌她一直很喜欢，特别是其中一首rapper写的关于自己母亲的，王毓霖听着总觉得和自己很有共鸣，近几天一直在重复播放，有时候跟着哼唱，现在差不多都把歌词记下来了。
　　“我不唱rap你们不放我走？即使我给你们八十万？”八十万是王毓霖身上带的所有钱了。
　　“我不缺钱，就只是想听你rap而已。”高个男人搂着Judy，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大笑着，周围人也跟着哄笑。
　　——这群人怎么跟流氓一样。
　　“快rap，快rap——”人群开始起哄，一声接着一声。
　　“Rap就rap！谁还不会啊！”实在是被吵得不行，王毓霖大吼了一声，只不过吼出来后她立马就后悔了。只是现在骑驴难下，她梗了梗，将刚收起来的MP3播放器拿出来戴上耳机，播了那熟悉的曲子。
　　——就随便唱唱，他们笑话就笑话。王毓霖咬咬牙，闭上眼睛不去看高个子男人和Judy讥讽的眼神，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在节奏上。
　　王毓霖选的这首歌其实是这个美国rapper语速最快的一首，其中一段对母亲的质问那里是歌曲也是情感的最高潮，却也是王毓霖唱的最熟的一段。她闭着眼睛让嘴唇跟着心一起动着，丝毫不清楚她这没有任何音乐伴奏没有任何手上动作跟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的模样有多么好笑。手指揪着校服裙的裙摆，耳机的白线晃动着，清亮有些沙哑的声音，以及字正腔圆的英语发音。
　　本来周围人是想笑的，觉得这小姑娘真的是有趣的厉害，只是在听了一段后大家都沉默了起来。一直到最高潮那里，高个子男人松开了Judy，一改嬉皮笑脸认真地打量着王毓霖。
　　结果王毓霖卡壳，把自己舌头给咬了。
　　“咳咳咳咳……”王毓霖捂着嘴巴吐着口水，舌头被咬得生疼，半天说不出话。
　　周围围观的人群轰然爆发大笑，只不过这回带着善意和接纳之意。
　　“小鬼，rap不是那么简单吧。”高个男人笑着走上来拍了拍王毓霖的肩膀，“听你唱rap挺有趣的，今天就不逗你玩了，你要以后还感兴趣，就过来找我们吧。不想写自己的rap么？rap可以唱出自己的心情，写rap可比写日记有趣多了。”
　　王毓霖没法说话，只是盯着高个男人。
　　“他们都叫我阿豪，你下次来的时候找我，我教你些rap。”
　　“辣吴思凡了？”（那五十万呢？）
　　“还是得给。“阿豪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王毓霖送了一对大大的白眼过去。
　　对于rap王毓霖起初是没什么太大感觉，她从小听的欧美曲子多，那个美国rapper却是她听的唯一的rap。但是在被迫当众表演的那几分钟，王毓霖觉得自己仿佛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虽然舌头被咬得生疼，可是那酣畅淋漓的感觉如同她第一次挑战跳跃两栋楼屋顶那样，让人肾上素飙升。
　　于是虽然一直对阿豪翻白眼，她还是在第二星期的同一天来到这里。
　　Judy的脾气还是很火爆，但是她会拉着王毓霖的手指着别的来挑衅的不怀好意的rapper的鼻子骂他们一通。
　　“我告诉你，这小妮子可是我家阿豪认证的人，你们得好好努力啊，要是她最后写rap超过你们了，我要嘲笑你们一整年的。“
　　王毓霖也终于在来到韩国的一年后，交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朋友。虽然这朋友她都不知道对方除了rap到底是干嘛的。
　　跟在阿豪身边在地下rapper集会里混了差不多一年，王毓霖学了许多关于写rap的技巧，也根据阿豪的推荐听了韩国本地歌手写的韩式style的rap。
　　“rap本来就是美国的东西，你从美国来，还是得去找自己的根。“阿豪有一天这么说。
　　“我妈是韩国人。“王毓霖想了想回了这么一句。她这一年和母亲的关系没有缓和但是也没有加剧，至少不会再一见面就吵起来了。
　　阿豪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拿过王毓霖手里的笔记本开始看起来。
　　“你说你一16岁小姑娘怎么天天歌词写得这么黑暗啊。“念完后阿豪不得不佩服王毓霖的脑瓜，因为会双语，所以在韩文和英文的交接上做的行云流水，不只是放进几个英语单词那么简单。只不过这内容……自杀？抑郁？黑暗中小丑在笑？
　　“你不是说rap是要写自己的心境么，这就是我去年的心境啊。”王毓霖倒觉得奇怪，“别的那些swag啊有钱啊啥的我都没发产生共鸣，写了没用吧。”
　　“那你也可以写点比如说学校的生活啊男生啊之类的，16岁小姑娘不都是这些么？还有说过多少遍了跟我说话用敬语啊。”
　　“Judy写过这些？”王毓霖扬眉挪揄。
　　“什么鬼啊阿豪你给Jena教什么鬼东西？！”耳尖的Judy一支笔丢过来砸在阿豪的脑袋上。
　　阿豪生气，把还在狂笑的王毓霖摁在怀里揉乱了她的齐耳短发。
　　王毓霖开始升入高中，也逐渐忙了起来，只不过在学校她还是那个被当做怪胎欺负的类型，也没想过跟任何学生交朋友。和地下rapper那群光怪陆离的人混多了后王毓霖总觉得自己心理年龄比普通人成熟，嘛，她也比同届的人大了一岁。
　　地下团撑死也不过二三十人，有新人加入也有人离开。有些是因为家里原因，觉得不能再不务正业，也有那么几个是因为和公司签约，要成为制作人或者是艺人。
　　他们中不乏几个对音乐十分敏感的，而这些人作为作曲者是最佳的出路。王毓霖问过阿豪和Judy，他们两一直这样不正规地负责地下rapper团，有没有考虑过去和公司签约。Judy无论是rap还是vocal都是王毓霖听过最好的女声，而阿豪的写词功底和作曲功底也能分分钟玩爆市场上热卖的那些专辑。
　　只不过当这问题问出来后阿豪和Judy都是表情淡淡。
　　“我们叫地下rapper是有原因的。”Judy丢给王毓霖一杯灌装奶茶，毫不客气地扭腰坐在阿豪的腿上喂他喝啤酒，恩爱秀的让王毓霖恨不得自挖双眼。“Jena你看，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阿豪和我不喜欢公众名气，所以也就乐得在这里呆着咯。”
　　王毓霖知道自己问到对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了，就乖巧地带上敬语装乖宝宝，被Judy嫌弃了一番。
　　阿豪只是在一旁笑着，手指不自觉抚摸着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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