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影忍者][柱斑]他的国

作者:死者葬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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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山眠


      一
      玲 奈

      佛灭之日不宜出行。
      若非家里实在是没什么粮食了,玲奈也不会去五里外的镇子。用家里藏下的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换了银钱,买了米粮,却想着家里的弟妹匆匆赶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流浪的野武士。
      若被抓住可就惨了。且不说是否能逃得一条命去,就算米粮被抢去了,家里弟妹又怎么办呢。玲奈想着这样的事情而拼命跑着,草鞋带子断了,本来就补了又补的足袋在雪地上打滑,她打了个晃,便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这下摔得不轻。她喘着气不顾腰上的疼痛想挣扎起来,一时却失了力气站不起来,抬起头看见前面大石上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戴着斗笠,看不见脸,只看见背后的镰刀。他盘坐在石头上,黑袍的下摆一动不动地垂下来。
      玲奈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劲头,硬是挣起来,上前抓住男人的衣襟。
      “求求您,大爷,求您救救我……!”
      男人的目光冷淡地扫过了她。玲奈吓了一跳,立刻松开手。
      这时候后面野武士已经吆喝着追上来。
      “你这小妞再敢跑!”
      “这家伙,莫不是想分一杯羹?”
      “这家伙可是我们的猎物——”
      野武士们大大咧咧的呼喝在接触到对方的眼神的一瞬间便被静音了。
      “这里的事情和我无关。”黑衣男人开口,声音犹如冬日的泉一般冰冷,“不过,你们的姿态太难看了。退下。”
      那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命令。但那些无法无天的野武士却仿佛看见了蛇的青蛙一样,战栗着动弹不得,本已经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无法动弹丝毫。男人甚至懒得扫视这群野狗一般的败者,起身简单掸落身上尘土,便穿过这几个野武士离去了。
      玲奈连忙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追在他身后去了。

      “恩人,请到我家歇歇脚吧。”在心里盘算着那些野武士纠缠不休的可能性,玲奈一路小跑着赶上了黑衣的男人,“您既然救了我,也请让小女子多多少少款待您一下作为酬谢罢。”
      然而背着镰刀的男人并没有投过来一个眼神,只是大步向前走着。
      “我并不是为了救你才赶走那些人的。”
      “但是您确实救了我啊。眼见着要落雪了,这一路前去再也没有村庄,您可以到我家里暂时躲一躲雪。”
      男人听到这句话便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将暮,浓密的灰云在天际翻卷着,一场暴风雪在等待着。
      他在心里似乎盘算着什么,终于点了点头。
      “太好了。”玲奈快活地道,一路小跑着来到恩人身边,“您是从哪儿来的呀?这边一直在打仗,您难道是雇佣兵?还是忍者?”
      最后一个字眼似乎触动了什么,男人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你听说过忍者?”
      “听说过的。据说在比这里更北更北的地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山,那里终年响彻着雷声,在那座山上居住着厉害的忍者……不过那是雷之国的事情了,和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听村里的人们说,如果我们也有忍者的话,说不定战争早就结束了。”
      “为什么?”
      “因为忍者很厉害啊——所有人都这么说。他们说那些有名的忍者能够招来风雨和雷电,能从嘴里吹出火来,手一合就能从地里长出树木,谁也捕捉不到他们的行踪,听起来简直像仙人一样厉害……”玲奈说着,没有注意到恩人因她的描述而露出一点几乎察觉不到的笑容。后知后觉地,她意识到在脸上沁开的一丝沁凉。
      “……下雪了。”

      山间的雪来得又疾又密。初时不过是点点如同小米般的雪粒,等两人到了村落的时候便已密如扯碎的苇花,走在路上几要看不见对面的人。玲奈带着恩人回了家,她的弟弟妹妹是有些怕生的,牵着她的衣角躲在她身后,像是躲在母鸡翅膀底下的小鸡一样。她的恩人自顾自坐在角落里,在火光和阴影中显得愈发严肃,几如庙中神像一般令人不敢接近。玲奈用新背回来的米和了杂粮煮了些粥,配了渍萝卜和藏起来舍不得吃的咸鱼——即使如此,将晚饭端过去的时候她也十分惴惴不安。
      “实在是不成敬意……”
      但男人并不说什么,便拿起筷子吃了。动作十分优雅,并不发出一点声音。
      外面的雪仍密密地落着,像是要将一切都拢进它白色的衣袖里去。小小的山村极安静,听不见一点人声犬吠,只有屋中火塘里木柴轻微的毕剥声。
      玲奈坐在火塘边编着绳子。这是她家传的手工,绳子编出来极漂亮又结实,拿到集上去卖还算能挣几个钱。开始弟弟妹妹也在帮忙,到后来就困得头一点一点,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倒去。
      她将两个孩子塞进被子里去,回头才意识到角落里本来假寐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向这里望着。
      “你的父母呢?”
      “之前这边打仗的时候,有落难的武士……”
      玲奈说到这里也就不说下去了。
      “辛苦吗?”男人问。
      “辛苦呀。但是,毕竟弟弟妹妹在边上,就觉得无论怎么辛苦也得活下去吧。”她说,用手中的火筷子拨了拨柴火,小小的火苗跳动在她黑色的眼睛里,“真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即使战争停止,你失去的东西也回不来了。”
      “那就太贪心了啊。 ”玲奈笑了一下,“就算向神明大人这么祈祷的话,也会被当成贪心的家伙吧……不管怎么难看,怎么挣扎着,我都一定要活下去。雪国的女人就是这样子,大家都是这样活下去的。”
      于是对方又不说什么了。沉静的寒冷渗透进来,将屋中细小的温暖拥在它阔大的怀中,令这小屋仿佛无边的海洋上一艘孤零零的船,随时都要和人世切断关系。玲奈看一看身边的弟妹,又望一眼靠在屋角的男人。恩人似是已经睡了。玲奈无声地吐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活计,揉一揉酸涩的眼睛,躺在弟妹身边睡了过去。

      她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静寂得过分。耳朵里像是塞进了棉花球一样,什么也听不见。她翻身坐起,才意识到屋中过分的昏暗是因为雪将窗户封住了,可门却并没有掩紧,透进来一缕微蓝的晨光。
      坐在屋角的男人不见了。
      她翻身爬起来,裹了斗篷,踏上雪鞋,急匆匆奔出去。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很容易便见着站在远处山坡上的那个人。他站在那里,抬起头望着鸽灰色的天空,犹如在等待着一个信号,一道声音,一个迟迟不来的人。
      玲奈停住了脚。她有些不敢去打扰对方,只好转身回去,费力地从屋后的棚子里挖出些柴火。进屋之后她便发现弟弟在哭。
      “怎么了,邦太?”
      邦太坐在那里,哭得一抽一抽的。他伸手抓住玲奈的袖子,怯生生地道:“妹妹不醒……呜……”
      玲奈吓了一跳。她颤抖地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触手的高热让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泉?泉?”
      她低声唤着妹妹的名字,慌乱地将她半抱在怀里。怎么办,这么大的雪肯定是不能去外面找医生的,但是烧得这么厉害……
      “给她盖好被子。有干净的布吗?”
      低沉的声音在玲奈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才发现恩人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屋里,正俯身看着烧得满脸通红的小女孩。
      “有,有的……”
      玲奈慌乱地说,将妹妹放回床铺上,又拾起一边薄薄的被子将她裹好,这才从篮筐底部翻出些干净的细白布。男人接过她手中的白布,到外面用雪沾湿了,回来敷在小孩子的额头上。
      邦太跪在一边看着,也记不得哭,偶尔惯性地抽泣一声。男人看了他片刻,说:“让这孩子也多穿一点。——我去找些草药。”
      “可现在雪太大了——”玲奈一边将斗篷围在弟弟的身上一边说着。她不知道怎么办好,但恩人似乎丝毫不介意外面的大雪,只是在出门前,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孩子的名字是?”

      二
      宇智波斑

      他在等的鹰一直没有来。
      其实斑素来是不承认自己在等的。只是某人会定期派传信的忍鹰过来,时间长了就成了某种习惯。他开始在旅途中注意抬头观望天空,注意是否有翅膀投下的影子。
      那鹰不知是谁训练的,落下来的时候总是有礼而节制的,并不过分靠近也不过分疏远,等到他看过信再多一会儿,确认没有回信便展翅飞走了——这鹰的禀性和柱间全然不同。柱间肯定是不会这么冷淡的。他会带着那种爽朗的笑容,不动声色地靠过来,讲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情:男人喜欢那些发生在村子里的小事,那些和厮杀以及战场毫无关系的、充满了日常生活的无序和杂乱的小事,就像他寄来的信一样——岩上的落日很漂亮。天气暖了,燕子回来了。孩子们在学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之类之类。这些事情像是柱间会注意的,或者他希望分享给斑的,就好像这样做了,斑就并未和木叶过分疏远。
      这自然是柱间的一厢情愿。
      斑知道这点,可是他已经习惯于等待柱间的信,习惯于展开折叠仔细的纸条去阅读上面熟悉的笔迹,习惯于想象柱间落笔时候的神态。习惯是可怖的,它不知不觉地渗透进来,像一根弦一样拴在肋骨的最下端,一根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牵系着他的长长的线。
      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厌恶这种感觉。
      而那只鹰仍然没有来。
      他立在白茫茫的山坡上,遥望着鸽灰色的天空,雪暂时停了,但或许还有一场雪在云层中孕育着。远山成了淡墨所染的微弱轮廓,几乎和淡白色的天空融为一体。这没有尽头的雪和木叶那里迥然不同。在他们那里是很少下雪的,即使偶尔落雪也很难积住。上一次记忆中落雪的时候——他还在木叶的时候——柱间仍和他一起。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分歧尚处于隐而未发的状态,两人心中都隐隐约约有了预感,但他们都避而不谈,就好像一旦形诸于口就再无更改的余地。那一日他坐在廊下注视着雪飘落于庭中,又转瞬即逝,仅剩下些许的湿痕,仿佛一切都将如此消逝一般。那时柱间从后面将他拥住了。
      「如果你要离开的话……至少告诉我吧。」
      那句话是真的曾经在他耳边回响过,还是某种记忆的错位?他想不起来。能忆起的是亲吻,漫长的、缠绵的、带着不舍和留恋的亲吻。如果那其中含着恳求,也和他们的对话一样,是沉默无声的。
      现在斑会想起那些以前的事情。他会想起泉奈,想起柱间,想起宇智波的族人,想起曾经诱惑着他纵身蹈火的虚伪理想。他无数次地寻找,妥协,放弃,再次寻找——但最终等待他的只是同样的失败。因陀罗说,不要忘记你和我一样只是人类。
      但如果放弃了宇智波的高傲,宇智波斑还剩下什么。如果放弃了苛责,他的所有寻找是否还有意义?
      忽然响起的孩子哭声将他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那声音是从他寄宿的人家中传出来的。斑微微眯起眼,快步走回了低矮的草屋,一进门便看见那少女正抱着自己的妹妹,手足无措的样子。小女孩满脸通红,眉头也紧紧皱着,显然是极不舒服的样子。
      在斑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出声:“给她盖好被子。有干净的布吗?”
      那少女点了头,迅速地找出来了白布。他将布在雪里打湿,然后敷在孩子的额头上。在短暂的瞬间他似乎回到了泉奈的榻前。女孩软而稀疏的头发披散在床上的样子恍惚间像是少年的黑发,那被汗所沾湿的、如翎羽一般贴在白皙的颊上的发,反而带着一分不合宜的明艳气息。他握住他的手,感到生命正如燃到尽头的烛焰,在即将熄灭之前爆出灼目的光。
      泉奈握紧他的手,像冰块一样烫到他心里去。他说,在我死之后——
      “我去找些草药。”
      他猛然起身。昏暗的视界重新清晰起来:少女,女孩和男孩。这当然不是过去。他的失去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鬼使神差一般地,他最后问道:
      “……这孩子的名字是?”
      “泉。她的名字是泉。”
      斑微微转过了头。
      在他重新拾回过往和现实的平衡之前,那扇门响了一响,然后戴着斗笠披着雪蓑的人探进身来。
      “斑。”
      男人微笑着,那是他熟悉的,这许多年来也未曾变化的笑容。
      “我找到你了。”

      三
      千手柱间

      柱间跪在小女孩的身边,仔细地查看着她的脉搏和体温,又翻开眼睛看一下瞳仁。现在她已经平稳地睡着了。幼儿的高烧来得快,但只要得到了适时的治疗便去得也快。
      “不用担心了。”
      他微笑着对边上的少女说。少女本来愣怔怔地看着,被他一说才反应过来似的,立刻行了平伏的礼节:
      “实在是太谢谢您了,这救命的恩情真是不知道怎么回报您二位才好……!”
      他忙推脱着——这对木叶的火影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柱间现在更担心的是并不在屋中的男人。
      “请您好好看着她吧。醒来的话吃一点清淡的粥……抱歉,我需要先去看一下我的同伴。”
      柱间说着匆匆起身。斑并没有走远,听见柱间出来便转过头来:“……多谢。”
      柱间一时间无法回答。他站在那里注视着斑——他们已经许久不见了,但是在某个意义上,他们亦从未分离过。从一开始他已经将自己一部分(或者是全部)的生命用来和男人纠缠,以至于若缺少了宇智波斑的存在,千手柱间就失去了借以定义自己的形象和字汇。
      “Madara。”
      他叫着这熟悉的三个音节,就好像在这三个音节里,面前总是远去的男人便能被固定下来形成切实可触的实体,就好像长久空缺的那一部分瞬间被温热实在的东西所填满。他几乎要不熟悉那陌生的充实感。
      “你怎么来了?”似乎察觉到他在想什么,斑眼中闪过一道近似笑意的神情。
      “雪太大,忍鹰罢工了,于是我就请假出来了。”
      “扉间一定很头疼。”
      “他也应该习惯了。”柱间毫无同情地说,这似乎是对总将他押在公文山前的弟弟的一种反动。
      斑笑了一下。
      他没有问柱间是怎么找到他的,也没有问柱间准备做什么。他转过身,沿着村间的小路向外走去。柱间也跟上去。
      “不去和那家人道别吗?”
      “不过一宿的缘分。如果赶一下的话,能到下面的镇上。”
      柱间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看错他走进屋的时候斑转瞬之间流露的表情。他快走了几步来到斑的身边。
      “那个孩子会没事的。”
      斑没有说什么。他们走进被雪所覆盖的山里。这一刻的山林是枯寂的,一切都深深地浸在冬日的沉默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这和他们日常的相处并不大一样。柱间所认识的斑几乎永远在追逐着什么并希求着什么。只有一次——只有一次他曾经在斑的眼中看到令他恐惧的绝望——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那一次战斗。
      而现在这恐惧又飘荡在他的心里了。
      “我有时候在想,我所追逐的东西是否永远也没有解答。”
      斑说着,停住了脚。
      “太多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我失去的……你失去的……这一切都不可能回来了。如果并没有最终的解答的话,柱间,我还要继续追逐什么呢?”
      柱间站在那里。他可以向着男人伸出手去,他可以拥抱他,亲吻他,给他讲那封本来应该送到的信中的内容。他可以劝说他,安慰他,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一个或许和宇智波的逻辑不同,但更为脚踏实地的做法。但是他知道这是不行的。那暂时被弥合的分歧,那令他们一度走上歧路的分歧,从来不是能用这些柔软的东西彻底消去的。
      他只能反复地、站在河的这边投掷着信息。但真正渡过河的是斑。
      “我看到了当初你留在权作先生那里的信。”
      最终柱间开口道。
      斑震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看着柱间。
      “如果当时你真的死了的话,”柱间说——他很少在斑面前展现出这样的自己,但是他没有必要遮掩什么,“宇智波和千手的仇恨不会终结。我不会接受那些背叛了你的宇智波的族人。永远不会。我们两族会继续战斗,继续仇恨,直到有一个族群——或者我们的姓氏都从忍者的行列中消失为止。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就是这样的……”
      斑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他摇摇头:“你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也许吧……”柱间移开目光。他注视着冬日的山野,那枯寂的、暂时遗忘了生命而沉睡下去的田野,“只是我会这样想。我会做出衡量,判断权重——然后做出违背自己感情的事。但是那样——如果做了那样的事情,”他顿了一下,始终不肯说出那代词背后的所指,“我大概不会再活下去了。”
      那是悬宕在他们头顶上的,阿修罗曾经警告过的,他们可能达到的终局。柱间在说出这些话之前也没有意识到他有一天会将这些摊在斑的面前:这是他所极力隐藏的决绝和暴戾,那藏在他心里的可能的利刃。但或许斑早已知道了。因为他们比他们自己想象得还要相似。因为他们比他们自己想象得还要不同。因为在方法和结果之间,在目视的理想和脚下的道路之间,只要稍有失衡就会坠入其下的深渊。
      我们都没有解答。
      但是我们必须要直视这这些失败而走下去。
      斑注视着他。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出乎意料和果然如此的神情。但是男人肯定知道——他肯定能够理解柱间在试图告诉他什么。
      但很快他的表情变了。
      “有火的味道。”
      柱间一惊,回头向山下看去。滚滚浓烟从小小的村落里升了起来。

      四
      泉

      玲奈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锄头。她将锄头挡在身前,好像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和依仗,即使这并不比一根救命稻草更坚韧些。
      “——昨天救你的人呢?”野武士嘶声笑着。他们交换着□□而粘稠的眼神,仿佛已经在眼神里将面前的少女扒光了。他转动着手中的长刀,故意弄出响亮的声音。
      “没用的……嘿嘿嘿,那些不知道家在哪里的野狗,今天跟着你明天就走了,你以为他还能一直保护你吗。放下锄头,也许我们兄弟还能温柔点对待你……”
      玲奈狠狠地瞪着他。
      但是没有办法。她的恩人已经走了。你不能指望在这乱世里一直有人保护你,更何况他们已经救了泉的性命。她握着锄头的手因为寒气而发木,而她仍然像一头顽固的母狼一样拦在家门口。
      不能让他们进去。
      她想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面的武士,那狠绝的劲头让野武士也敛了轻浮的笑。他凶狠地瞪着对面的少女,啐了一口:“这娘们儿……”他转动长刀,一步步走向举着锄头的少女。
      这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村里的人们奔跑着,有人被赶上了之后一刀砍在身后,也有人啜泣着、吐露着求饶的话。这雪天里野武士没处可去,也没有行人能抢劫,而这山村里再穷也能刨出些食粮……玲奈感到心底一阵锐痛,她大喊一声,高高地举起锄头朝着对方冲了进去。
      然而那野武士毕竟是从战场下来的。也许他没办法在战场上堂堂正正面对敌人获胜,但他的刀技却足以欺凌一个山野的少女。锄头被斩成两段,他一拳打在玲奈的腹部,打得她因为疼痛而蜷缩在雪里。
      “哼……”
      野武士狞笑着将刀收到鞘里,朝着地上的少女伸出了手。玲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划过了空气。
      “放开——放开!”
      邦太和泉不知什么时候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他们的力气甚至操不起火钳,只是胡乱从地上捡着雪块扔过去。
      “放开我姐姐!”
      泉凶狠地叫着。她的眼睛仍然因为高烧而显得异样明亮,但是她根本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浑然不管这是否是螳臂当车。
      “快回去!”
      玲奈厉声喝道。但一个雪团凌空飞来,正正砸在那野武士的眼睛上。
      玲奈踉跄地爬起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弟妹。她身后的武士表情扭曲,低声道:
      “好、疼、啊。”
      完了。
      玲奈想。
      下一刻她听见长刀出鞘的声音。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将弟妹更近地搂在胸前。如果这样死了的话好歹也是一家三口死在一起——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临。反而是泉“啊”了一声。
      血腥气卷进了烟里。玲奈猛地回过头,便看见了恩人的背影。
      男人如同掌管死亡的神明一般。他的动作是那么快,眼睛看不见他,耳朵也听不见他,然而所到之处那些野武士都倒了下去。而恩人的同伴则在另一边扑灭了火,走到地上的一个个伤者之前,将治愈的光芒洒落在他们身上。
      “是神明大人啊……”村里的老人被扶起来之后还不敢置信,她喃喃地抓住那身披羽织的男人宽厚的手掌,“是神明大人来救我们了……”
      “不是的,老婆婆。”男人笑了一笑,“我们只是忍者而已。”
      这时候站着的只剩下一个野武士了。他看着那黑衣的忍者提着镰刀一步步走近,两股战战简直站也站不住了:“饶……饶了我——”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头颅已经在一击之中高高飞向了天空。村人们都敬佩而惊惧地望着这黑衣的忍者,没人敢说一句话,也没人敢于接近他。
      但是他的同伴却走到了他的身前。他拭去男人颊上被溅到的血迹,道:“大家都没事。”
      男人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村中扫了一圈,落在了玲奈和她怀中的孩子身上。他在人们畏惧的目光中走到他们身边,问:“没事吧?”
      玲奈点了点头。她缓缓站起来,腹部仍然因为刚才的重击抽痛着。在过分的混乱之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恩人低下头看着仍然紧紧抓着石块的泉。他矮下身,平视着着这小小的女孩。
      “已经安全了,放开吧。”
      “不行。”泉固执地说,浑然不顾姐姐就在她身边的事实,“我要保护姐姐——”
      那一刻男人脸上的表情令她无法忘怀,然而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也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表达。许久之后,男人低声地笑了,伸手取过她手心的石块。
      “就交给我吧。”
      他说,像是许久以前那从未实现的承诺跨越了这许久的时间,在当下这一刻重新回荡着。
      泉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她并无法理解男人究竟是为什么而微笑,也无法理解一旁同伴温暖的眼光。只是很久很久之后,在战争结束、昔年的一切业已被平和和幸福代替之后,在漫长的冬夜和儿孙们守在火边的时候,她会说起昔年的这一刻,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旅人所许下的承诺。然而她的孩子们已经倦怠于这经久不变的故事,他们会说在这雪国从来不存在厉害的忍者,当年停止战争的还是火之国的火影——难道奶奶遇见的是那样的大人物吗?不可能的。
      那就是火之国的大忍者哟,泉说。
      奶奶骗人!火影从来不用镰刀的。孩子们主张着,但很快就转换了话题,像一群小鸟那样叽叽喳喳地笑着,从老人的身边散开去,追逐着跑开了。于是泉也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细密的纹路都叠在一起。
      我说过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喃喃地说着,却也知道在冬夜里并没有必要去纠正一个故事的真或假。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样,这一切已经以幸福画上句点。
      那就足够了。

      E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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