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克

　　雨天的医院似乎显得更加阴冷而潮湿。

　　楚晗忧心忡忡地等在手术室外，满心都是对刚才为何昏睡的懊悔。

　　想来叶尔柯忘记带钥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天气不太好的时候总该记得问他声才对。

　　也不晓得胡思乱想多久，护士才推着面色惨淡的二柯出来，准备送这家伙去病房。

　　楚晗忙起身问：“怎么样？”

　　“脚腕扭伤，右手骨折，准备静养吧，一会儿医生会来说明情况的，别担心。”护士摘下口罩回答道。

　　楚晗对陌生人总是彬彬有礼：“多谢，你们也辛苦了。”

　　护士上下看过他好几遍，疑惑道：“帅哥，你不冷吗？竟然光着脚站这么半天？”

　　楚晗低头望向粘着泥的脚趾，被遗忘的洁癖才隐隐发作。

　　没想到正躺在那里的叶尔柯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哈哈哈，大哥你还能更傻点吗？”

　　闻言楚晗满腔忧虑瞬间消散，皱眉问：“现在骨头断的是你，不知道谁傻？”

　　“我都这么疼了，你干吗还说我？可别告诉我妈，不然我死定了。”叶尔柯虚弱又着急。

　　“哎呀，你们别在这儿逗嘴了，感情好也得分时候，我去找个一次性拖鞋给你。”护士失笑，指挥着同事把嘟嘟囔囔的叶尔柯推走。

　　楚晗终于感觉到地板冰冷刺骨，抬起脚来皱眉欣赏，不禁全然失去办法地弯起嘴角。

　　——

　　摔成残疾对现在的叶尔柯而言可谓是飞来横祸。

　　他本还指望着实习费来支付房租，结果不仅此事无望，还欠下医药费，只能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评价了。

　　面对着住了两天就要出院的叶尔柯，楚晗也是无奈，劝道：“这件事怪我，治疗我也负责，你把伤养好比什么都强。”

　　“又不严重，你当我没骨折过吗？”叶尔柯露出老司机的模样：“我这胳膊从小断到大。”

　　“……”楚晗无奈失笑，打开打包带来的高汤说：“大骨炖的，补补吧。”

　　“嘿嘿，是不是你们这个岁数的都相信吃什么补什么？”叶尔柯躺在那笑。

　　楚晗皱眉，伸手把床摇起来，然后作势要喂他。

　　叶尔柯才不喜欢装柔弱，赶忙把勺子抢过来道：“我自己能行。”

　　楚晗默默凝望。

　　叶尔柯狼吞虎咽几口，说：“最近连着出门你是不是压力值都满了？真不用操心，我在这里特别悠闲。”

　　楚晗的稿子进程的确被耽搁了，淡笑不语。

　　“好好喝。”叶尔柯边喝边舔嘴巴：“总而言之，一会儿就帮我办出院，我才不花这冤枉钱呢，该复诊的时候我自己会来的，还是回去住比较自在。”

　　楚晗把果汁也递给他：“好，但你在家要听我的，养伤不是开玩笑。”

　　叶尔柯吃得眉飞色舞，整个人都开心起来：“好哒，你别压力这么大好吗，我又不会赖你，梯子是我自己要爬，跟你无关。”

　　“赖也无所谓。”楚晗淡笑。

　　叶尔柯抬眸瞧瞧他，感觉到这位大哥最近格外好说话，不由啧啧道：“你是不是真的很有钱，那我能坐吃山空一辈子吗？”

　　楚晗说：“能。”

　　叶尔柯顿时口无遮拦道：“哎，你要是个大姐姐，我就忍痛入赘了。”

　　楚晗脸上的暖色渐渐褪掉，忽然问：“你谈过恋爱吗？”

　　叶尔柯不在意地摇头。

　　楚晗疑惑：“那你喜欢过女生吗？”

　　叶尔柯咬着骨头说：“女生我都喜欢啊。”

　　“哦。”楚晗在内心不由把他归为尚未发育好的那一类，顿时懒得多加纠结，起身便去收拾出院的小行李包了。

　　——

　　当夜，终于雨过天晴，漫天星辰灿烂。

　　在阳台把睡衣挨个晾好后，楚晗才在夜风中松了口气。

　　可渣渣却在旁边蹦跳着去咬，有种断掉腿也要捣乱的坚持。

　　“去，你哥和你一样，前爪都没了，还不去安慰安慰？”楚晗赶着狗子走进屋里，小心地关上拉门。

　　该怎么照顾自己，独居的他当然很清楚，但该怎么照顾叶尔柯，却是比科学探秘还要复杂的问题。

　　那家伙到底喜欢吃什么呢，冷了热了也不在意似的，装疼全是故意使唤人，真疼了却又默默缩着不动弹。

　　真难理解……

　　楚晗带渣渣来到叶尔柯的卧室门前，渣渣立刻习惯性地跑上了床，在主人和楚嘟嘟中间找到缝隙硬挤进去，满足的要命。

　　叶尔柯身残志坚地翻着小说，被它们折腾得笑起来。

　　“都这样还跟狗闹。”楚晗在门边摇头。

　　“我高兴啊，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有养狗的愿望，捡到渣渣的时候终于实现了。”叶尔柯露着酒窝说道：“等哪天你不要嘟嘟，也记得留给我。”

　　“汪！”楚嘟嘟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抬起头叫了声。

　　楚晗不爱冲动，但偶尔真有揍他两下的欲望。

　　正在这时，老房子的大门忽然被敲响。

　　叶尔柯忍不住半坐起来说：“啊，可能是嘉哥来看我，你要是不想面对就躲进书房。”

　　“……我不是自闭症。”楚晗接不上话的时候越来越多，索性什么都没讲就抱着手下楼了。

　　——

　　在清凉的夜风中站着的的确是大包小包的王嘉，而且上次跟他一起来送二柯的余姚也尾随在身后。

　　这个漂亮的男生看到楚晗现身，立刻露非常完美的笑脸：“老师，打扰啦，忙什么呢？”

　　楚晗侧身让他们进来，平静回答道：“刚洗完衣服，医院带回来的东西有很多细菌。”

　　如此日常的对话，实在让人怀疑房子里这两个人的关系。

　　余姚上楼后特意细心地东瞅西看，发现卧室的确是分开的，这才稍许放心，缠着楚晗说：“知道今天要来，我兴奋坏了，老师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楚晗说：“还好，有什么事吗？”

　　余姚赶快从书包里拿出练习本：“我平时练习的漫画作品都在这里，如果不嫌弃的话，帮我指点一下吧！”

　　世上的人都是趋炎附势的，在楚晗成名以前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待遇，而终于让自己的名字红遍大江南北后，需要应对的却又目不暇接。

　　见他面露迟疑之色，余姚哀求道：“我和二柯是特别好的朋友，您就给个面子好不好？”

　　楚晗这才接过画本，在走廊里随意翻阅了起来。

　　由于余姚是科班出身，对人体结构的把握和美术功底当然过硬，但他所画的漫画内容和分镜的设计方式却生涩到不行，而且非常缺少个人特色。

　　楚晗不喜欢揭别人的短，微微肯定道：“你的基础很好，千万不要松懈练习，但漫画创作本身有很多与美术无关的东西，需要仔细观察生活才能有所感悟。”

　　余姚笑嘻嘻地拿回本子说：“我和老师您没法比，也不要对我要求那么高嘛，老师，如果你缺漫画助手的话记得联系我，我描线和上色的功夫都很不错。”

　　楚晗不置可否。

　　余姚又问：“我看到杂志上写过你有很多手办，今天来都来了，欣赏下可以吗？我也很喜欢自己做的。”

　　这就是楚晗讨厌社交的原因，明明是半生不熟的人，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关系需要硬着头皮应付，但他没别的办法，只能答应：“可以，但你不要随便碰，有些手办已经绝版了，有些是我多年以前做的，材料已经变得有点脆弱。”

　　“你放心，我都明白，我又不是二柯。”余姚答应得飞快。

　　——

　　王嘉才没闲心和那两个人啰里八嗦，他就是专程来审视二柯人身安全的。

　　进到卧室后，自然而然出口就骂：“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爬个梯子也能摔断腿，以前不是天天上房顶看风景吗，现在怎么功力还退化了？”

　　叶尔柯本想从朋友那里得到些安慰，现在听这劈头盖脸的抱怨，不禁委屈道：“雨太大了没看清，要是平常肯定不会这样。”

　　“脑残，我看你丫还是这辈子都别再碰梯子的好。”王嘉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木地板上，倒出小山般的零食说：“想你短时间内下不了床，看哥对你好吧？”

　　叶尔柯简直感动到星星眼：“啊，我最喜欢的蜂蜜薯片，快呈上来！”

　　王嘉伸手揍他：“呈你妹啊！以后能不能小心点？”

　　“知道了。”叶尔柯够过包薯片就开吃。

　　楚晗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听到他们两个吵吵闹闹，端进两杯果汁就打算离开，谁知这时刚刚安静片刻的门铃再度响起来。

　　叶尔柯非常惊奇：“咦，又是谁啊？难道我人缘这么好？”

　　——

　　可惜这次的客人并不是探望残废的。

　　下楼开门的楚晗看到邱紫，不禁意外地请她进屋：“诶，你怎么……”

　　“给你送药，上次缺货的那个。”邱紫从包里掏出两瓶进口的眼药水。

　　楚晗皱眉抬头，而后低声道：“我家有客人，能不能不说这个，我不想……”

　　邱紫好奇，然后笑：“知道啦，怎么这么热闹。”

　　“和我同住的小孩摔断胳膊，他的朋友来看他。”楚晗解释道。

　　“那我不打扰了。”邱紫绝不是冒昧的人，立刻准备离开。

　　谁知道王嘉却忽然郁闷地从卧室走出来问：“楚哥，有没有换洗的床单，二柯把橙汁洒——”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虎视眈眈的邱医生，顿时脸红脖子粗地后退一步：“你、你怎么在这里？阴魂不散！”

　　邱紫抱着手冷笑，然后对楚晗说：“不要什么人都放进家里，离这种社会垃圾远一点。”

　　王嘉明明心怀鬼胎，却不愿意好好说话，站在二楼呸道：“我才应该对楚哥说这句话。”

　　收好眼药水的楚晗一脸疑惑，不知该不该勇敢地在中间调和关系。

　　谁想叶尔柯却蹦跶着单腿出来看热闹，笑嘻嘻地问：“嘉哥，这就是你的忘年恋吗？”

　　“你说什么？！”邱紫青筋暴起，感觉自己被多维度的恶心到了。

　　王嘉露出要杀人的表情，转身怒吼：“滚回去躺着！”

　　叶尔柯奸笑，捣乱地很开心，还装出委屈的样子说：“床单湿了……”

　　几秒之内楚晗已经放弃掺和，立刻选择上楼道：“你先去我房间歇着，我来收拾，还有你。”

　　他无情地推开王嘉：“见面时间结束，带着你的小朋友去送送邱医生吧，女生走夜路很危险。”

　　“我用这种废物送吗？切。”邱紫非常爱自己的妹妹，对王嘉是一百个看不上，哼完扭头就走。

　　王嘉根本不管硬要跟来的余姚，立刻厚颜无耻地追在后面：“喂！大姐！你等我下！”

　　叶尔柯围观的不亦乐乎，却忽然间被楚晗拦腰夹起来丢回了卧室里的沙发上，让立刻扑过来的渣渣踩个正着，惨叫道：“疼死我啦！”

　　“还知道疼？等你那嘉哥打你的时候才是真疼。”楚晗边收拾床单边暗示：“别人的事少掺和，自己的事都没管好。”

　　“我有什么事啊？”叶尔柯轻松发问。

　　楚晗不理他，默默地做家务。

　　叶尔柯指挥哈士奇：“渣渣，快把我爱的薯片叼过来！”

　　渣渣不为所动。

　　叶尔柯急的一个劲催促他。

　　“你还喜欢吃什么？”楚晗忽然问。

　　叶尔柯微怔：“啊？”

　　楚晗说：“看来你喜欢吃薯片，我都不知道，你还喜欢什么呢？”

　　叶尔柯疑惑地想了想，粗糙回答：“……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