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克

　　似乎从记事起，楚晗的眼疾就伴随着他，从小时候的惶恐与混乱，到长大后的习以为常，漫长的时间已经硬生生地将如此痛苦的病症熬成习惯，医生看了不少、药也没停过，但始终没有痊愈的迹象，这使得他格外不喜欢出门、抗拒与陌生人接触，只窝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与孤独相伴才自在。

　　多么讽刺啊，一个画家，竟然得不到双健康的眼睛。

　　上帝总是在他最该大方的时刻格外吝啬。

　　来到新城市后，面面俱到的秋辞很快便找到位在国外有治疗经验的博士。

　　虽然不抱有太大希望，但也不存在不去的理由。

　　摆脱父亲的骚扰后，楚晗艰难地缓和了下情绪，终于还是到往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拜访。

　　没想到传说中的主治医师竟然是位成熟优雅的女性，即便身着白袍也遮不住艳丽的外形，见面后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邱紫，对您慕名已久了。”

　　这个年代的文化产品传播的要多迅速有多迅速，楚晗意识到是秋辞对她提起的漫画家身份，唯有微微笑着表示感谢。

　　邱紫落座后问道：“视微症的案例不多，通常是小孩子得，你……”

　　“小时候就是这样，也辗转过几家医院了，从前的病例都在这里。”楚晗从包中拿出整整齐齐的文件夹。

　　邱紫结果后戴上黑框眼镜认真阅读，然后照常进行问诊，最后决定：“你先跟我去做个核磁共振的检查，我要排出是脑膜炎的可能。”

　　“好。”楚晗并不抗拒，起身安慰：“我知道没有成熟的治疗手段，只要能好转就满足了，毕竟这个病会影响我的工作，邱医生并不用有压力。”

　　邱紫抬眸：“怎么，不相信我吗？还是习惯性的体贴？”

　　楚晗勾起嘴角。

　　邱紫看起来就是雷厉风行的女性，指挥道：“无论如何先记下我的电话号码，发病时尽量联系我。”

　　——

　　爱丽丝梦游仙境症候群，因这本童话著作而得名。

　　传说作者正是因为患得此病，看世界光怪陆离，才能写下这部名著。

　　然而医疗史上可以列为怪症的毛病，全然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出现解决办法。

　　楚晗在做过最详尽的检查之后，所得到的也不过就是堆药盒与尽量保持心情愉快的遗嘱。

　　考虑到他的职业与作息，邱紫还特别要求不准连续作画超过一小时。

　　这让楚晗答应的难免有些敷衍，回家后依旧如同往常那般伏案工作到天黑。

　　也许是专业美院出身的缘故，排除漫画的故事不讲，楚晗对绘画本身的细致程度要求也非常高，虽然出稿的速度和现在的年轻人比不了，但其精美程度和艺术性绝对是业界楷模。

　　窗外天色渐晚。

　　始终趴着睡懒觉的嘟嘟忽然间跑开来，不用说就是去迎接遛狗官了。

　　楚晗抬眸听听楼下的动静，果然传来叶尔柯隐隐约约的叫喊。

　　看来拿到签名的热心读者连嘲弄他都没兴趣，以至于这傻子依然开开心心的。

　　倒也不奇怪，哪个姑娘不喜欢成熟可靠的异性？

　　那种大眼睛忽闪忽闪、贪玩又迟钝的家伙，当成爱心宠物还差不多。

　　楚晗暗自哼了声，便面不改色地下楼开门道：“很准时。”

　　“嘿嘿，多谢你啦，给你草莓吃。”叶尔柯提手交上礼物，然后才熟门熟路地给楚嘟嘟涮绳子。

　　令楚晗惊讶的是这只平时无精打采的小柴犬，竟然开始像别的狗那般兴奋地上蹿下跳起来，也许动物的天性都需要同类的存在才能激发？

　　叶尔柯牵好嘟嘟，直起身子道：“我们走啦——诶？”

　　楚晗整理了下黑色外套：“我去买墨水，顺便散散步。”

　　“转性啦？”叶尔柯满脸欣慰：“出去透透气是对的，创作总是来源于生活，你不能天天闭门造车。”

　　楚晗对这装模作样的话不予回应：“你溜它、我遛你，走吧。”

　　“诶？”叶尔柯摸着脑袋跟在后面：“什么啊，少占我便宜。”

　　——

　　越来越多过往的痕迹都消失在城市的飞速发展之中了。

　　这片老房区似乎面临着拆迁，街头巷尾街坊四邻的呼唤与现代的东川市格格不入。

　　但是楚晗却很喜欢观察，毕竟这种环境才更像他的童年。

　　那段充满痛苦和孤独，也饱含着温情的童年。

　　人生阅历有限的叶尔柯全然不识愁滋味，牵着狗喋喋不休地说起白日趣事：“你相信吗？今天竟然有个阿姨带只猪来看病，还是三百多斤的大肥猪，穿着花裙子、洗的白白净净的，逗死我了。”

　　“嗯。”楚晗漫不经心。

　　叶尔柯又掏出手机：“对啦，你有没有下载这个APP，上面有很多兽医在线问诊，我也在，你可以关注我。”

　　“好。”楚晗答应。

　　“你的话怎么又变少了。”叶尔柯拿胳膊胳膊碰碰他：“还在因为签名的事生气啊？你画我脸我都没生气，算了算了。”

　　跟这种人较真实在像吃饱了撑的，楚晗不禁用力掐了下他青春到发光的脸：“欠揍。”

　　叶尔柯吃痛地跳开，刚要回嘴，忽地看到对面走过来两个可爱的女高中生，忙憋住即将出口的吵闹。

　　“哇，小柴犬，好可爱呀！”

　　“这是你们的狗吗，可以拍照吗？”

　　她们两个瞬间被颜值颇高的楚嘟嘟吸引住。

　　无奈楚嘟嘟身在福中不知福，吓得耷拉下尾巴连连后退。

　　“没事没事。”叶尔柯赶忙把小怂狗抱起来，傻笑道：“它胆子小。”

　　“真乖，我也想养，我妈说什么都不让。”其中一个姑娘恋恋不舍地摸了摸楚嘟嘟的脑袋，然后才拉着同伴要离开。

　　同伴显然更加活泼，竟然摆手道：“拜拜，幸福的一家三口。”

　　她们银铃般的笑声给了叶尔柯重大刺激，他气急败坏地申辩道：“喂，我是直男啊！他只是我大哥！”

　　可惜俩姑娘完全不再理睬。

　　楚晗在旁边淡淡地瞅了一眼：“我发现……”

　　叶尔柯眨眼：“啊？”

　　楚晗说：“你真是缺什么补什么，没什么说什么。”

　　叶尔柯：“……”

　　——

　　原本这晚的遛弯要多顺利有多顺利，往回走的时候，叶尔柯还买了个甜筒吃得欢。

　　可惜他沉寂已久的家用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吓得这傻子瞬间摸出手机，朝楚晗嘘了声才清清嗓子接起来：“妈妈！”

　　平日里欠得要命，现在换成幅乖宝宝的样子真是可笑。

　　楚晗挑眉鄙夷着语调忽然甜了八度的叶尔柯，使得叶尔柯立即溜到旁边偷偷摸摸地聊起来，过了半分钟才忽然大喊：“啊？！妈你别来！不用看我，我挺好的，房子？租了啊——租了！真的！——喂！！！”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不用解说楚晗就明白怎么回事。

　　叶尔柯挂掉电话，闷闷地舔着甜筒继续赶路。

　　楚晗问：“家长要来检查吗？”

　　叶尔柯颔首。

　　楚晗道：“那个宿舍会让你家里人崩溃的，早就说了回去住，我买的房子快装修好了。”

　　“我不能再占你便宜了，之前的债还没还清呢……哎，本来以为大学毕业新生活要开始，结果搞成现在这样子，若是被我妈知道，我肯定完蛋。”叶尔柯很郁闷。

　　楚晗早已过了小朋友大惊小怪的年纪，波澜不惊地回答：“那你每月给我三千元好了，家务和采购的任务归你，省得我再雇钟点工浪费钱，到时候你就跟你家里人说是合租的，我总不至于让他们看不惯吧？”

　　叶尔柯想了想，又瞅瞅一表人材的楚先生，感觉倒也靠谱，忍不住问：“为什么啊？”

　　楚晗不解。

　　叶尔柯说：“你平时挺怕麻烦的，帮我干啥？”

　　楚晗看了他几秒钟，深邃的眼睛看得叶尔柯心里有点不安，而后才开口：“化了。”

　　叶尔柯满脸懵逼。

　　“你的冰淇淋化了。”楚晗说。

　　叶尔柯终于感觉到手上的粘腻，赶紧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楚晗并没有解释很多：“住就住，不住也无所谓，我无非好心而已，还能因为什么？”

　　——

　　老妈绝对是叶尔柯的软肋，这世上无论谁说他不好，这小子都不见得会往心里去，但如果让妈妈失望那肯定比天塌了还难受。

　　这回算是真的走投无路，除了楚晗的橄榄枝，也只剩下王嘉能求助。

　　可惜嘉爷因为失恋的事押送回了奶奶家，实在鞭长莫及。

　　思来想去了整个晚上，叶尔柯终于屈服地把仅有的三千元打给了楚晗，然后给他发短信说：“QuQ谢谢收留……”

　　楚晗似乎起的很早，片刻便回复他：“没什么，如果不是没有把哈士奇拴好，你现在本该顺顺利利地住在这里。”

　　叶尔柯纠结着小眉头，想想的确如此。

　　“为了避免你不长记性，我有必要把自己的东西先明码标价告诉你。”楚晗提醒道。

　　“我肯定会老老实实、勤勤恳恳QuQ！！！大哥你还是别说了，我心脏受不住！”叶尔柯回忆起欠着的大衣钱，顿时觉得天都是黑的。

　　楚晗终于放过他，只是笑：“直男柯，这算同居吗？”

　　“……”叶尔柯吓得把手机丢在旁边，心里忽然意识到不能再被周身的狐朋狗友知道这件事，否则他本就被余姚毁了的名声再也补不回去，到时候但凡留在东川，便只剩下打光棍一条死路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