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故事

　　春天里，那些个蓬勃的眷恋，那些个招展的热情，那些个茁壮成长的多愁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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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暖绒，舒服得让人想像只慵懒的猫一样眯眼打盹。春日的凉风追逐着飘落的飞絮和零星的花瓣——前者闹得意犹未尽，后者累得大汗淋漓。

　　此刻的路上，却正好角色颠倒。

　　前座的高尾成和卖力地蹬车，后位的绿间真太郎优哉游哉地欣赏沿途风光。

　　灰色的水泥路并不宽阔，相向而行的汽车擦肩而过时需要十二分的小心。两旁通常是双层的独户式居民住宅，有着精致的庭院和漂亮的花草。洗净的床单和衣物晾在支起的竹制衣架上，

　　散发出新鲜好闻的味道。

　　偶尔有戏耍的小孩驻足凝视，不可思议在羡慕且惊奇的小脸上绽开。偶尔有或悠闲或匆忙的大人经过，疑惑和揣测的神情一闪而逝。

　　这年头还把板车当交通工具使的，当真不多见了。看那黑色头发的小伙子多有精神劲儿啊！

　　“呼——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高尾踩着踏板，身子离开了座垫。

　　“下一个是长崎家诚一的圣诞愿望...”绿间突然没了声，高尾有些纳闷得偏过头，视线之内阳光跃在镜片上看不出他的表情。

　　“是什么...很令人尴尬的...愿望礼物吗？”

　　“拉小提琴的青蛙储蓄罐。”声音跟跳降落伞似的直线下降，最后淹没在一片蔚蓝的大海里。

　　“噗...哈哈哈！”高尾忍不住笑出声，板车后拖箱的角落里正蹲着一只笑得满脸褶子、拉着小提琴、打着黑色蝴蝶领结的青蛙储蓄罐。

　　绿间瞳孔瞬间放大，“！！ 喂，小——！！！！”

　　“呜哇！“

　　“嗷！！”

　　“嘶——”以及一连串呯呤哐啷的碰撞声。

　　过了好一会，高尾成和拧着眉头睁开眼，他的本能反应和绿间刹那的变脸速度不相上下。几乎是同一时刻，他飞身扑向绿间，旋即翻身双手尽力张开接住他。

　　最后抽痛的“嘶嘶”声不仅来源于坚实大地的疼爱，也来自于把他压得严严实实的绿间。

　　“小真，你...还好吧？”他吸着气尽量侧过脸去瞧绿间的脸，莫非是......毁容？

　　只一个连角度都不精准的瞥视，令他汗毛倒竖的红色却精准地闯入视线。

　　血液蜿蜒地爬过眼角，一个顺溜滑下脸颊，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眼镜也不见了。

　　“小真？小真！！！”高尾有些慌乱地急着用双手去掰他的脸。

　　突然，身上一阵松动，绿间一只胳膊支起身子，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碎片——

　　“高尾，我的幸运物.......没了.......”

　　高尾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的伤口上，万幸，只是眼角被镜片给划伤了。心下刚松一口气，便听到某人那句悲情的抱怨，真是堪比一场灾难啊。

　　“别难过，没了可以再——”他试图安抚他的情绪，然后再想表示一下对幸运物悲惨遭遇的同情，“小真......那是......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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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旁边休息会，给我点时间，我把车给弄弄。”高尾给绿间处理好伤口，直起身势在必得般说道。

　　他撸起袖管，无比悲痛又无比决绝地迈向那散了架的板车。经过这一次小事故，他们板车的使用寿命又无法计量地缩减了。

　　好歹他也是发放圣诞礼物的神官，可是却并不如圣诞老人般有结实的雪橇车和健壮的麋鹿。官微权轻吶，他最值钱的财产也就是这辆使用期限刚满一年的二手板车，绿间还贡献了价值一半的钱。

　　他有些沮丧，默念了一句咒语，一个银白色的工具箱凭空浮现在眼前。他戴上白色手套，开始维修工作。

　　这对他来说，已经并非什么难事。熟能生巧，一回生、二回熟之类的话多如牛毛。起初是手忙脚乱、愁眉苦脸，一个人对着坏了的板车简直毫无办法。后来，一个人慢慢摸索、各方请教也渐渐得心应手。

　　这一次来到人间，便是和绿间到处收集孩子们各式各样的圣诞愿望礼物。

　　虽说劳碌奔波，薪酬低得可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同样的工作，但他觉得每到人间走一遭都是值得的。

　　生命只有在人间存在，同样，生命的喧嚣让他有自己活着的错觉。假装成生命在生命中穿梭，目睹那些好的和坏的、高尚的和卑劣的、明亮的和黑暗的。不像神界和冥界，一个万人向往的天堂一个众人
　　唾弃的地狱，却都是死气沉沉的。

　　满足孩子的可爱愿望，和天真的他们打交道，本身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你永远无法弄明白一个孩子的思维回路，无法探清楚一个孩子的想象力的边境。看着他们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愿望，有时候他和绿间都忍俊不禁，不过他也会十分地抱歉无法真的做到。

　　“黄濑，你帮我到床头柜的第一层里拿一副眼镜。尽快。”绿间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他乖乖地呆在原地，失去眼镜的绿间基本属于九级残废。不过真是奇怪，明明是该模糊不清的，高尾却好像能感应到他的注视。应该是在发呆吧。

　　三分钟左右，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日轮车呼啸而来，飞溅的火星噼啪作响，卷起一阵阵强劲的烈风。缰绳一勒，庞然大物硬生生给刹住了猛扑的脚步。只余下车轮上可怖的凶相人脸不停变化表情，大张
　　的嘴唇像是在无声地呐喊和嘶吼。

　　金色头发、全身闪着金光的青年优雅下车，拿着眼镜递给永远严肃脸的绿间真太郎。

　　高尾转头看了看人家金碧辉煌的日轮车，又看看自己破旧不堪的二手板车，耷下肩膀叹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嘿，小高尾，辛苦了！”黄濑踱步到他身旁，毫不介意地同他一起席地而坐。

　　“习惯就好啦。”

　　“小绿间怎么了？比平常的苦瓜脸还苦啊。”黄濑琥珀色的眼眸如同猎豹的黄黑斑纹，美丽而敏锐。

　　“刚刚不留神给石块绊住了，还撞到了墙上。是我不好，他的幸运物撞坏了。”

　　“小绿间对幸运物的执着还真是可怕呢。不过我说，你们还是换辆车吧。”

　　“那得多耗钱吶！”高尾摇摇头，没停止手上的修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吝啬呢。据可靠消息——“黄濑压低声音，细长的眼尾挑起，得意洋洋地凑到他耳边说，“小青峰都换上自行车了！”

　　高尾目瞪口呆，青峰大辉的散漫态度是大家有目共睹，同时也是心照不宣的。

　　“这不是春天到了嘛....”黄濑摊摊手。

　　“不要什么事都往春天身上扯！”高尾无奈地看一眼笑得灿烂的黄濑。

　　“大概是因为火神调到冥界给五月替班和他抢饭碗了~不甘心被小瞧了吧，还跟我借钱来着。话说回来，明晚过来聚一聚？“

　　“不了，放了这么久的假得好好工作了。”

　　“我看好你！绝世好少年！”黄濑拍拍他的肩膀起身，他还要去把太阳赶回家。和绿间打了声招呼便又呼啸而去。

　　高尾成和刚抬手想抹一把汗，一张白色的纸巾递了过来。

　　“谢谢。”高尾喘口气，有些抱歉地看向绿间。“唔......”

　　绿间又拿着一张纸巾给他擦脸，力道并不轻，但并不妨碍高尾接受他无言的关心。这让他欣慰又感动。

　　“那个，今天你先去买礼物行吗？车子还得再修一会。”不然今天加班时间就无上限了。

　　“好，那你别走。等着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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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神界，有这样一句话，“在圣礼部你可以充分体会到什么叫做廉价劳动力，什么叫做社会不公平。”

　　在神界，还有这样一句话，“一入圣礼部，半生劳累苦。”

　　据传闻，所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神官们都到此部门来劳动改造过。

　　圣礼部部长高尾成和矢口否认。现实骨瘦如柴再禁不住这样耸人听闻的包袱，无力背负也无力丢弃，听之任之被活活埋压。就像本是一块无人问津的空旷荒地，自一个人随手扔了一片纸屑、一个果核、一件废弃家具或者其他任何的遗弃物，
　　随后便是千千万万的人的“无意”跟随，越来越糟，它最后成了约定俗成的垃圾场。没有人会探寻它原貌究竟如何，讨论它存在的机会成本，连为它辩护的念头都不曾出现。它就该属于那样，天生下来就该是一块让垃圾安睡的可怜地皮。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并非空穴来风。

　　他们部门虽然是朴素了点，说简陋也不过分，虽然是清贫了点，说困窘也不过分.......

　　虽然，每天都要拉着板车从神界赶往人间收集愿望，再去购置或者自制那些愿望礼物；

　　虽然，每天一个不小心就得加那么5、6个小时的班；

　　虽然，每天一个不留神板车散架就得自己动手修、或者高额补偿、或者不带薪工作。

　　不像黄濑每天放养放养太阳、星星月亮；不像黑子每天酿酒、品酒；不像青峰每天投送来自人间的快递、纸钱、车房等。

　　好吧。

　　至少，暂时，高尾成和无法条条款款地列举出圣礼部的优势和引人入胜之处。

　　每年部门招新时就可以印证这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所有其他部门无一例外门庭若市，和人间的农贸市场的火热别无二致。高尾和仅有的两个下手眼巴巴望着跟瞧热闹似的，自己这边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
　　圣礼部本身的先天残缺，加上“臭名昭著”的传言，以及其他部门的火上浇油，高尾成和几乎每年都是在招新时期闲得发慌，心如刀绞。

　　想起绿间真太郎来报名的时候，高尾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有主动上门的，看起来还身强力壮，简直不可思议。

　　“来，坐坐坐！”高尾殷勤得仿佛接见重要领导，端茶倒水，搬凳子移桌子。

　　“你好，我是绿间真太郎，想报名圣礼部。”绿间等高尾落座后，自己再坐下。面容沉静认真。

　　“好的。请先填一份表格，马上就可以面试，怎么样？”高尾打量着他碧色的碎发和绿宝石般的眼眸，一副黑色框架眼镜安静地伏在直挺的鼻梁上，皮肤白皙干净，身材高大笔直，如同一棵茁壮成长的大树。精神饱满而安之若素。

　　绿间点点头，随后拿起笔开始填写申请表。

　　“你为什么会选择圣礼部，圣礼部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呢？”高尾就像期盼能够获得解答的小孩，因为他对圣礼部的吸引力也相当地怀疑。

　　绿间推了推眼镜，像清风在树叶、树枝之间跳动的声音缓缓流出，“因为喜欢。”

　　高尾有些愣怔:“喜欢？”

　　绿间直视他的疑惑：“我相信占卜和幸运物，同理礼物。发放礼物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

　　好吧。高尾成和勉强接受，虽然有些无法理解。

　　“那你认为你有什么优势呢？”

　　“我听说，当圣礼官是一项体力活，这个我没问题。”他顿了顿，看得出高尾脸上带着些无奈的苦楚，“还有，我生前投三分很准。现在有一点神力，暂且这么形容着吧，能够很准确地把礼物从窗口投放到你想要的位置。”

　　高尾惊诧，有技能属性的新生是块宝啊。

　　一转眼，他和那块宝走过一年多了。

　　一年里，他了解到绿间真太郎每天早上必看占卜节目、准备幸运物；
　　一年里，他了解到绿间真太郎没了眼镜就无法存活的事实；
　　一年里，他了解到绿间真太郎别扭炸毛的属性；
　　一年里，他们一起把手托式板车升级到两轮式板车......

　　最最重要的，一年里，他们成了恋人。
　　那块宝，也是他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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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绿色、鲜绿色、深绿色、墨绿色，深深浅浅的绿色重叠交错，新鲜湿凉的潮气随着那漫天的绿色汹涌。拥簇的清新那么炽热，氤氲的沉静那么热情，春天的感觉——如此强烈。

　　就像绿间的漂亮头发和漂亮眼睛。

　　安静地盛放，春天一般。

　　高尾伸出手想碰碰那柔软的绿色.......

　　“啊.......”高尾睁开眼，指尖传来的痛觉不是梦幻，“唔......”一睁眼就和今天绿间的那只一模一样的幸运物对视，对方黑溜溜的大眼睛闪着光仿佛洞察了他的一切，他吓得一骨碌坐了起来。

　　“你醒了。”前面的绿间闻声转回头，飞速地看他一眼。

　　“欸？我怎么在这里？”高尾一头雾水。他坐在板车的后拖箱里，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礼物作伴。

　　天色微沉，落日的余晖做着最后的一丝挣扎。从现在的角度，可以看到黄濑正和撒娇耍赖、不愿乖乖回家的太阳进行拔河比赛。

　　他们慢慢升高，在大团大团白色的云朵中穿梭。

　　原来自己是睡着了吗......高尾这样想着。不过，好像是第一次小真载我呢。

　　“回去好好休息。”声音越过重重阻力，努力地跳过来。

　　“嗯。”高尾低垂着眼睑，双手抱起那只丑陋得滑稽的绿色青蛙，可恶的它笑得那么狰狞，嘲笑之意一览无余。

　　嘲笑无能的自己；嘲笑毫无上进的自己；嘲笑撞大运得到的可爱恋人的自己。

　　“小真...我换辆车怎么样？“

　　“车？为什么？”

　　“因为...大概...”高尾皱眉，什么理由呢。“大概是春天到了吧。”

　　“.......不要什么事都往春天身上扯。”这句话有点耳熟。

　　“我们不是有车吗。”

　　不要说得那么暧昧啊，让别人误解是什么高档跑车之类的，我们连自行车都没勾上呢。

　　高尾笑出声，不过，是我们——不是我或者你，而是我们，我们的。

　　怎么感觉有一点幸福呢。

　　“那，你为什么选择我？”稍稍一幸福就想得到更多肯定、更多保证。高尾脱口而出。

　　沉默像气球从此刻缓缓胀起，他很怕，一不小心，那气球就爆掉。连同他难得的勇气和不敢正视的眷恋。

　　“说得好像你没选择我似的....”细如蚊蚋的抱怨一清二楚。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不安些什么。但是你怎么突然这么不自信？不相信自己的选择，也就说明你——你不相信我。”

　　高尾呆愣住，睁大眼睛，任凭黑色的刘海拂过额头，四面八方得乱飞乱舞。

　　从一开始，就明白绿间并不是一个在乎什么外在、物质的人。

　　自己却一个人不停地拷问着自己，他对自己的认真和真实。不相信自己，其实是不相信他吧。

　　“没有的事，小真！“高尾立即跳起来，扑向某人的后背。

　　“呜啊......你小心一点！”绿间不满地调整着车头。

　　“亲一个吧！小真~”

　　“什么？你疯了吗！”

　　我只是——“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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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们的天性可以用“十”这个数字来表现。假若我们让化学家来分析，就像伯拉所说，那就一定会发现其中只有十分之一是兴致，而十分之九是自尊心。★

　　形容一下高尾成和的天性，在他那里，一定有十分之九是兴致，而十分之一是自尊心。

　　他对自己工作的热爱、热情和兴致绝对高于神界中的任何一个，正是这份有增无减的情感让他持之以恒地坚守阵地。

　　流言蜚语不曾让它染上尘埃，嘲讽讥诮不曾让它熄灭光芒。

　　这样的他，值得好好珍惜。

　　这是绿间没有说出口的真正原因，高尾现在还不知道。

　　也许在某一年、某一个春天、某一个日子、某一个契机，他总会知道的。

　　有一个人，那么珍惜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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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出自《巴黎圣母院》——雨果 ·维克多
　　形象设定：板车组——圣诞老人
　　黄濑凉太——阿波罗
　　黑子哲也——酒神
　　火神大我、青峰大辉——艾尔美斯，为希腊神话里神的信使，在罗马神话里称为麦丘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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