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梦2

作者: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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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蹄声雷动惊灞河


      送君灞陵亭,
      灞水流浩浩,
      上有无花之古树,
      下有伤心之春草,
      我向秦人问歧路,
      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
      古道连绵走西京,
      紫阙落日浮云生,
      正当今夕断肠处,
      黄鹂愁绝不忍听!
      ——李白《灞陵行送别》

      灞河原名滋水,发源于秦岭,横贯长安城东,向北注入渭河。春秋时期,秦穆公称霸西戎,为炫耀霸业将滋水易名为灞水,并修灞桥。灞桥两岸,河滩宽阔,相传自秦汉时期便有在灞河两岸筑堤植柳的风俗。唐朝时,因灞桥连接长安以东各主要交通干线,为关中交通要冲,又在此设立驿站。由此,都人送亲友东去,多在灞桥分手,折柳相赠。这“都人送客到此,折柳赠别”的风气很为文人骚客所乐道,故留下不少关于灞水、灞桥、灞柳与送别相关联的诗句名篇。其中“年年伤别,灞桥风雪”的词句,因形象描绘出阳春时节,风吹柳絮,柳絮随风漫天飞舞,宛如冬日落雪景象,广为后世流传。而以“风雪”为喻,也就成为诗人“咏柳”的一种常用手法。“灞桥风雪”亦被列为“关中八景”之一。
      元狩元年春三月,灞水岸边无“风雪”,亦少见绿柳婆娑。此时它自东南向北蜿蜒转折中,相伴的只有古朴厚实的白鹿塬、返青的禾苗以及零零星星散布在岸边的农家。农家茅屋草舍的房檐下,几个老人正敞怀蹲在地上晒太阳,有个老头甚至惬意坐下开始很专注地抠起了脚丫子。
      忽然,灞河对岸传来了隆隆雷声,震得檐下陶罐一抖,猛地激溅起一串水花,泼洒在旁边老人身上,老人来不及擦,就惊慌失措地起身,望向被缓坡截断的碧野,试图看透斜坡后的一切。就在他们起身之际,隆隆的雷声更响了,斜坡上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漫天烟尘中,地平线上一下子多了无数的山冈。山冈发出愤怒吼声,吓得碧野晴空远远逃开,而天上那散发出融融热力的金乌在烟尘中抖着一团明亮的大火,如同被猎人追赶,慌忙逃窜……
      老人们忽然就知道了,这隆隆雷声是马蹄敲击大地所发出的振颤,这忽然涌出的群山峰是从缓坡下蜂拥而出的骏马。但在他们明白的同时,黑压压的队伍已近在眼前。最前面的骏马发出一声嘶鸣,马蹄高高扬起,踏向蓝天……可它能将长天大野抛在身后,却无法摆脱骑士们的双腿,最后只能喷着粗气停下来。接着,喧嚣和雷声也戛然而止。
      “如何?!”率先停下的少年拨转马头向身后扬声喝问,神情间自有一种年轻男子遇到感兴趣东西时,本人并不自知的热切与飞扬。话音未落,后面队伍里已转出一个冠履鲜洁、世家公子模样的青年,他边安抚躁动不安的坐骑,边含笑说道:“我输了。”
      对于丝毫没有因认输而显现不甘的伙伴,少年发出不满之音,“如此便认输,曹襄你也忒没诚意!无趣,无趣!”
      被称之为曹襄的青年男子温煦一笑,道:“那便抱歉了。”
      “你真是……”少年对着神清气朗、兀自笑得柔和的青年恼怒不已,却又发不出脾气,最后一夹马腹,沿河向南飞奔而去。曹襄随后赶紧跟上,那上百人队伍也如同漂浮在水上的艨艟巨舰,随着少年已不可当之势移动。
      * * *
      幸好没过河来。
      目送突然出现的队伍又渐渐消失,灞水河对岸的老者们如此庆幸着,若是这百多人的马队过来,非踏平了整个村子、毁了半数返青的庄稼不可。真不知这长安城的祸害怎么总喜欢到城东灞水河来?要说以前……没这么勤快啊!
      在老人庆幸的同时,他们身畔那些被急如惊雷、气势汹涌的马蹄声吸引而来的垂髫儿童,却忍不住发出欢呼,直叫“威风”、“厉害”,还有少年叫着“要去从军”……如此呼喊的孩子们语气中充满了对呼啸来去的骑兵们的艳羡与仰慕,见那人马远去,神情中还带着依依不舍之意。
      老人们对此并不以为然,但却默许孩子们的想象,谁没个年轻冲动的时候,但只要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人这辈子有吃有喝、没病没灾,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至于出将入相,得先有那个命,还有那个本事才行。这绕着长安城的八条河里头,可没少掺将相王侯的血啊……
      * * *
      沿掺着王侯将相血液的灞水向南,地势渐渐抬高,地形也不再那么平坦。被称之为祸害的少年降低马速缓辔而行。此时,他似乎忘了刚才的不快,正微微侧身向后,兴致勃勃地对世家公子说道:“曹襄,这马鞍马镫陛下已着令少府匠作大批制造,不久之后这种鞍镫将在全军使用,那时骑兵利用马匹速度进行正面冲击不但成为可能,而且会形成巨大的杀伤力。再加上骑兵的马上稳定性加强,为长途奔袭提供助力……”说着少年拍了拍马鞍,笑容中抑制不住得意,“这以后的汉匈战场可就是咱们大汉骑兵的天下!到那时才真是‘寇可往,我亦可往’!还怕不能踏平匈奴龙城。”
      寇可往,我亦可往!
      曹襄咀嚼着少年的言辞,对其所描述的情景,露出向往之色,甚而淡忘了自大汉开国以来北方不利的战况,隐隐觉得平边塞、破匈奴、直捣匈奴王庭,不过是轻而易举……一拨缰绳控制好坐骑,曹襄若有所思地看着身前少年,暗道:当年陛下改易对匈方针,变被动防守的政策为主动出击匈奴寻找机会的战略,在承明殿上也曾以“寇可往,我亦可往”来激励出战的将军。不过天子说这句话虽有气吞山河的魄力,但仍为诸多保守老将怀疑。此时又听到这句话,虽未感到雄浑气魄,却因说的人的神情语气,似乎更能挑起人深埋心底的意气。
      “曹襄?”
      曹襄置若罔闻,一径沉浸在原本的思绪中,他想:煽动气氛、鼓舞人心的言语,再加上无畏无惧的气势,确实容易让人受到感染,甚至甘心追随其后。但这样的人若没有与夸夸其谈相匹配的才能,那就只能算是一个煽动者。无能的煽动者给人带来的往往是破坏是灭顶之灾。幸好……
      看到青年神游物外,少年只得扬高声音,“曹襄?!”
      曹襄回神,一眼看到脸现不悦的少年,歉然一笑,可头脑里想的却是:幸好面前这个人用他的战绩表明了他是一个战场上的英才。
      “曹襄,你又想什么坏主意?!” 少年皱眉。
      看着骄横的少年,曹襄不以为忤,可心底却不知怎么想起“太早功成名就,又不懂收敛,会招致无穷祸患”的话,随即又涌起了不安。年纪轻轻只凭一战便得封侯爵,已遭人妒恨,若太过张扬,确实不怎么妥当。也许确实该再等等……
      少年脸色阴沉下来,用手中的马鞭敲了敲曹襄,不客气地道:“曹襄!你若再魂游天外,我便把你从马上掀下去!”
      尔雅秀美的青年这才目光清明地看着少年,说道:“好了,知你厉害!不过你若能把这脾气改一改,大将军不知该如何高兴。”他虽到长安不久,可已听到不少不利,甚至诋毁的言辞,难道这人真不知人言可畏,不怕“三人成虎”么?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哼!” 少年眉梢一挑,神情间显现出一抹傲气,道:“这脾气天生的,到死只怕也改不了!”
      “那你就不怕得罪人?!要知道现如今朝堂上已有许多人对你不满。”
      “怕?”少年嘿嘿一笑,道:“我只怕不能上战场老死家中,怕没仗可打!谁在乎一群只会拿着笔杆子胥吏。”
      曹襄瞧着面前无畏的少年,心中有几分羡慕。沉默片刻,他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我却害怕,很怕,怕见血,也不想死。就为怕出战,我在定襄几乎夜夜不能安枕。”而他更怕成为众矢之的,怕在看不见漩涡中的挣扎。这是他长年留在封地,不愿滞留长安的原因。即便在长安能看到母亲,也不能改变他的意愿。
      少年勒马,沉默着曹襄。
      曹襄叹口气,苦笑着继续:“先祖若知道他的子孙如此贪生怕死,只怕也会觉得羞辱吧?”如此说着,尔雅秀美的青年表情黯然。他虽不想失去朋友,但更不愿隐瞒的本性中的软弱,以换取对方的高看。其实,人在太平安乐的时候很少能看清自己。自己也是因有了一次边塞之行,才深刻明了内心的软弱,看清厌恶流血、争斗的背后,是多么的害怕受伤和死亡。堂堂开国平阳侯曹参之孙,如此胆小,如此不成器,那真是可叹亦复可笑、可悲。
      不想少年却一磕马镫,边向前而行边平静地说道,“不,就算曹老将军再生,也没什么羞愧的!”
      曹襄微笑着策马追随,神情说不清是释然还是失望。只听少年继续说道:“每个怕死却用自己双脚走向战场的人都值得尊重!”
      曹襄一怔。
      少年继续说道,“其实,勇敢不是不懂害怕,而是心里害怕依然选择……”说着,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阴沉地停下,过了片刻才补充完整,“依然选择面对。”
      “是么?”曹襄脸色变得明朗起来,神采光华无匹的一笑,道:“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些话我也是听人说的。”少年不愿掠他人之美,不情不愿地喃喃说道,“那家伙说话,偶尔还是有几句话能听的。”
      听到少年说“那家伙”时似曾相识的语调,曹襄心一动,试探地问道:“项婉儿?莫非此语出自江夏项婉儿之口?”
      少年呆了一下,没有想到曹襄反应得这么快、这么准。不过就这片刻之间的神情变化,已足以坚定曹襄的心。他想:也许只有那传奇里的女子才能有如此胸襟、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曹襄看着呆怔之后又露出些微懊恼的少年,心中有些犹疑:可即便此话真是项婉儿所说,也不必露出如此神色,除非……
      一道光芒自眸中一闪而逝,曹襄趁少年还没有从惊讶懊恼中回神,步步紧逼:“天下盛传江夏神女已命殒寿春,可她如何死里逃生说出这些话来?又或者她真能起死回生?”
      “她……”少年忽然反应过来,不悦地瞪视着明显套话的青年,但为时已晚。最后只能恨恨说道:“曹襄,你可真是……”
      曹襄一笑,道:“并非有意相欺,实在是对江夏项婉儿闻名已久,身不由己而为之。”
      “哼!”少年深深看着曹襄,冷哼一声,感觉心底的不快升腾,最后化作一股怒气充斥胸臆,憋闷得人烦躁不安。他跳下马,丢开缰绳,几步跑到河边,捡起一块石子,向河水丢了过去,似乎也想借此将自己的烦躁丢出去。石子落在平静的灞水河,发出“咚”的一声,激起一圈圈的涟漪。少年看着一圈圈散开的水纹,发觉烦躁不但没有随石子丢出去,反倒如同水波,由一点扩展到四肢百骸。只不过他弄不清的是这气恼烦躁是气自己多些,还是恼曹襄多些,亦或气恼烦躁的缘由根本与此无关。
      曹襄随着下马,神情虽平静,但眼里已涌起淡淡的愧悔,为一己之私,惹得朋友不快,绝非他所愿。秀美青年将相随的士卒止在数米之外,自己则向少年缓步靠了过去。等走得近了,看到注视着水面的少年一脸冷峻深沉时,他才发觉这天之骄子已经在自己身边用寂寞与骄傲做成了一堵冷漠的墙。沉吟片刻,曹襄慢慢说道:“抱歉,就当我从未说起过吧。”
      “可你确实说了。”少年语气很宁静地叙述着,可不难听出里面赌气的意味。
      曹襄默然。
      “算了,算了。”少年忽然厌烦地挥挥手,道:“你既这么想看她,我带你去就是,反正她死里逃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顿了一下,少年又补充,“只记着别随便张扬就好。”
      曹襄稍稍迟疑。那少年已转身走至马旁,一下子跳了上去,待看到随侍的骑卫也整装待发,便命令他们“原地休整”。然后又招呼曹襄,策马继续向南而行。
      “霍去病。”曹襄回神,呼喝。“算了!”可少年不理,只策马向前。曹襄不敢耽搁,上马追赶,边追边高声呼叫,“霍去病,等等。”
      “等什么?”霍去病扬声回应,“你若要见她,跟着我走就是了!”说着催马更急,甚至还不忘交待,“现在她叫归雁,归来的归,鸿雁的雁,莫要记错了。”
      “霍去病!”曹襄这次真的急了,“你先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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