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嘉篱

　　亲眼看着她将碗里的液体喝得一滴也不剩，齐鹤轩哄她睡下后便不做多停留，忙带着已在门外等候了约半个时辰的顾清让一道往老太妃的宫邸请安。顾清让远远地站在柳树下的马车前跟几个奴才说话，看到他来连忙作了一个揖，神秘兮兮地笑着道：“王爷，探子说手下有人偷来一副小孩儿的画像，您要不要趁此机会看一看？”

　　齐鹤轩一脸嫌恶：“不看。”

　　“当真不看么，这画儿刚送我手上还有余热呢。”说着不顾北定王的反感愣是将手中的画卷展开在男人眼前。齐鹤轩一把扯下顾清让手中的画卷往他脸上砸，阴狠地道：“滚！”

　　蔫着脑袋的顾清让摸着鼻子小声地说：“是——”

　　特意让人送过去的画卷并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被齐鹤轩看到，问了原因才知道是北定王自己不愿意看，据说脸拉得老长，厌恶得跟什么似的。梅公听了小童的禀告后微微犯难，与前来拜访的莫轻尘一道站在山崖上看脚底下青山连绵。

　　“看这情况，就算模样长得好，到了宫中依然没什么用。”

　　莫轻尘蹙眉，不满地说：“这怎么行，您的手段那么多，怎么着也得想办法让他变得显眼一些。他今年年纪也已经不小了，不知他的房中术如何？”

　　梅老头始终不肯与莫轻尘的目光有交集，看得出来似乎在躲着什么。

　　莫轻尘难以置信地大声问：“您该不会什么都没教吧？”

　　就算长在这么风景如画宛若仙境的地方又有什么用，终究是妓子小倌的命，这里的孩子都是打小起就学习房中术的，几乎没有例外。

　　“嘉篱这孩子跟普通孩子不一样……”

　　“呵，怎么个不一样法？”莫轻尘气急败坏。梅公叹口气，用一种怪异绵长的口吻说：“他总能让我想起一个死去多年的人，那是我费思多年辛苦布下的一颗棋子，最终却因为我的过分施压将他逼上了玉石俱焚的绝路……”

　　莫轻尘僵了身子，面色诡异，许久从喉咙口挤出一句话：“说到底这是齐之兮自己的选择，与我们无关，当年他若能听从陛下的话再熬一阵子，今日他坟头的草可得矮上几寸。”梅公摇头叹道：“罢了都是过去的往事，无须再提。您说的房中术一事，恕老朽直言，现在调教也已经来不及，只剩一天半的时候了，您认为现在再派人过去还有什么用吗？何况他如今已被拓跋坚认祖归宗，身份也早已不同寻常，再用对待之兮的方法对待嘉篱恐怕还是使不得……”

　　——

　　“这一世的梅老头对你可曾有过苛责？我觉得这命盘给得倒是挺好。”他才刚一进入梦境就被嘉篱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无常躲开他的偷袭，抓住嘉篱的身板往做了记号的门板上压：“让我瞧你长高了多少。”

　　嘉篱自己也把手放在头顶作笔划，笑着问：“高些了吗？”

　　“恩——高了有一寸的样子。”

　　“不止一寸，我先前认真地量过。”

　　无常便用烧成灰色的炭笔往那门板上做印记，指给嘉篱仔仔细细地瞧：“你再好好看看。”

　　“哼！”

　　无常哈哈大笑，婆娑朦胧的身影宛若镜子中的水中银月，叫人望了心神荡漾。“天亮了，嘉篱，你总不能总在这梦境里带着吧……”

　　约莫五更天，一睁眼，红烛昏罗帐。一身的红衣喜气洋洋，身子已经坐在车中。嘉篱若有所思地坐在摇晃颠簸的车马中发呆，半晌，又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醒醒，他想，现在可不是做梦的时候。

　　婚辇驶入乐都城门时，日头渐升，数十里的火把照耀迷离红妆，满天翩飞的玫瑰花瓣洒落在道路两旁。守候许久的百姓自那马车驶入城门起就陷入一阵人声鼎沸的狂欢，放铳，放炮仗，维持秩序的士兵井罗有序地在比肩接踵的人群中开道放行。

　　城中翘首企盼的百姓指着婚辇道：“新娘子嫁入乐都来，可知乐都百姓最爱闹婚礼，围花轿？”笑声更加肆意哗然，密集的人群黑压压地将婚辇围绕在一个弧形之中。站在队列前头的士兵并不着恼，将□□的马儿拉在不足几人站立的狭小角落中龃龉徘徊。待围观的百姓更多了，静候多时的仪仗队方才敲起锣打起鼓，一时间，东南西北的炮竹声噼里啪啦，人们尖叫着大笑，朝头顶城门上的神采奕奕的士兵招手，嚷嚷着要吃这天底下最甜的婚礼喜糖。

　　头领牛逼冲天，大手一挥道：“不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咱乐都人婚礼不吃糖，要吃也得吃崂山最好的大肉！至于喝得嘛……”一桶桶胖肚子的酒桶被嬉皮笑脸的士兵拉倒了城墙上头。

　　“自然是咱将士自己酿造的红娘造！”那些不讲道理的兵撒齐欢来比谁都神经病，满天飞撒的酒水淋下来了，人群自然开始尖叫、大笑，在红娘造醉人的芬芳中奔跑欢唱道：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远处天际，苍山中的北定王宫听懂了城门的号召，瀑布流星般的烟花在苍蓝的天空中炸开成片辉煌的色彩。马车一路向那远方的山上奔去，行径每一处境地都受到子民最热忱的欢迎。

　　嘉篱听到身后的唱歌声渐行渐远，趴在卷珠帘上使劲地朝玻璃外头看，一路落英缤纷，马车旁的仪仗队散去一队又来了一队，先是百官朝贺，然后又是内阁朝贺，最后便是老太妃派过来的女官拜贺。

　　婚辇向内驶入一片豁然开朗的境地，这里是纵贯南北，庄严肃穆的长门石道。静谧华丽的阶梯通往宫殿正门，婚辇上的车夫跳下车，朝婚辇中的人行一个跪拜礼，然后才最后一个退下。

　　好像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嘉篱掐指一算，在北定王打开车门前他还需等上一个时辰，这日子真是难熬。天气闷热，这一方天地的空气浑浊潮湿，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背脊上黏腻的触感。就出去一小会儿吧，嘉篱想，好歹喘一口气，否则门还没开就得成闷死在婚辇里的史上第一人。

　　好在马车前后都有平行门窗，他开得是后门，即使下了车也难以从正门口的方向察觉到他的身形。

　　梅老头叮嘱过他不要在这等候的间隔中随意走动，虽然四周并没有什么鸟人在身边看着，但总归还是要防着被站在高处的人看了去。

　　他只好身子坐在车内，两只腿放在车门外，好奇地打量周围景象。

　　长门果然跟书中写得一样长，嘉篱想准确估计路的长度，忍不住落到地面上打探两眼。便在这时，前面却传出几声响动。

　　“砰！啪！”力道十分强劲！　他人站在地上都能看到帘幕上的珠子剧烈地颤抖。

　　目瞪口呆。

　　“苍将军，您这是做什么？！”顾清让气急败坏地拦住苍和，不肯让他再抬腿朝那婚辇上踹。

　　“踢花轿啊，”苍和笑得邪气：“不是说结婚都得踢花轿，跪高堂，良辰吉时闹洞房？”

　　顾清让瞪他：“你小点声，人在车里头可都听着呢。”

　　“听见就听见吧，谅他一十四岁的小子也不敢跟我撕什么脸，反正他看不见。哈，你容我我朝车后头也踹两脚。”顾清让本想拦，但竟然也觉得苍和说得也有理，便一道跟着：“哎我说，就踹一下啊，不能再多了。”

　　两个成年人像偷做坏事的毛头小子，联起手来欺负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孩儿。龇牙咧嘴地跑到车后门的方向，好巧不巧地撞见扒拉着车门就要往里头钻的嘉篱。

　　面面相觑，做坏事的俩人吓了一大跳！

　　“嗬！”

　　一双猫眼，两双大眼，互相对视着互不相让。苍和伸出去的腿随及做了一个尴尬的慢动作处理，缓缓地，缓缓地，收回脚尖。一脸讪讪，然后小心谨慎地挑眉问：“额……那啥，你、你这是——要逃婚？！”

　　神经病。嘉篱将视线移到他刚才想踹门的腿上，脸色发青。顾清让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将门从里头关闭，说：“小公子是否觉得车里头闷？暂且忍一忍，再过半个时辰王爷便过来接您。”

　　“对对对，你别急啊，马上就及时启轿啦！”苍和心虚地叫。

　　嘉篱坐回狭窄的空间，心生闷气，听到外面两个人又叽叽喳喳说了什么，大意是：我哪想到他会跑出马车呀？哎呦我去，他这下肯定是记住我长什么样子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怕……
　　嘉篱在剩下的半个时辰里将地板上的一个小洞抠得恁大，手指在上面反复地描两个字：有、病。

　　吉时到了。

　　正门口的队伍轰轰烈烈，有人在外头念：

　　“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凤卜。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鸢和。”

　　“吉时到——启轿——”

　　门被打开，嘉篱坐在其中，一眼便看到一个五官深刻的男人，他在几步远的石阶上领着一群人站着，神色平静地注视他。有太监扶他出来，嘉篱踩他的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他跳下马车。

　　本该有所动作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嘉篱不明白为何如此，往旁边一看，之前踢过自己轿子的人正张着嘴巴无声地念：凤——冠——

　　可我并没有什么凤冠！他认真地思索，确实不曾带过什么类似帽子的东西。其实这凤冠也被竹楼里的侍女提起过，只是梅老头以为嘉篱的一应装饰俱是按男子的礼节准备，怎么也轮不上戴凤冠，因此也没能仔细与王宫的人沟通。

　　齐鹤轩不喜欢这门婚事，旁人劝他说反正戴着凤冠，又是个小孩儿，看上去跟正常女孩子家似的，倒也不嫌多丢人。所以他在小孩儿不动声色地与自己对视一阵之后才死了心。他抿唇，不耐地眨眨眼，然后朝身侧的太监吩咐让老太妃做好准备。

　　齐鹤轩领一群人步下阶梯，他的身形比嘉篱高出好几个头，俯身牵他手时发现他手指一片冰凉。嘉篱看见踢轿子的人朝自己做了一个扁嘴的鬼脸，正好奇是什么意思，身子已经被人牵着爬上石梯。

　　他回头看见男人不悦的眉眼与紧抿的唇角，打心里头泛起一股冰凉的寒气。本是温度回升的季节，却觉得自己正行走在数九的天气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