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嘉篱

　　之兮记得自己刚开始学字的时候，教书的先生曾经问他：“你叫嘉篱？梅公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嘉是什么嘉，篱又是什么篱？”

　　这一世的母亲是一个喜欢写拈花小楷的女子，她临终前教过他怎样写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之兮便也惯写起拈花小楷来。他在纸上写这两个字的时候倒是让站一旁的先生看得眉开眼笑，之兮听到他说了一句：“也好，省得我再费心思教”。

　　他不明白其中意思，但也懒得问，但是过了月余也从其中琢磨出些意味来。

　　原来这一世，嘉篱是要嫁进北定王宫去的。王宫的主人叫齐鹤轩，是从上一辈子起就知道的了不起的人物。

　　齐鹤轩喜欢写拈花小楷的女子，他身边有一侍妾，直将这字体写得出神入化，深讨齐鹤轩的喜欢。于是这学字的课程也被提到了对嘉篱的培养计划之中。

　　梅浮山庄的后山腰口有一座专供洗墨的墨池，梅公常遣使嘉篱去其旁的竹屋中练字，他倒也喜欢那个安静的住处，常常一呆就是一整天。教书先生偶尔会来竹屋处指教他的学习，给他布置几天的课业量，然后与他谈一些自己在山下遇见的一些轶闻趣事。

　　清澈的池水从石缝中穿流而过，原先吸满墨汁的笔头浸入清水后迅速蜕变成灰褐色的白，嘉篱将十指也伸进水里头，白色的肌肤倒映出水底绿藻的条形模样。

　　他常这般蹲坐在洗砚台上洗笔，然后听耳边先生的唠叨。

　　“嘉篱，你怎么这般不爱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一个小哑巴。”

　　“嘉篱，你学书的时候要记得抬头挺胸，做足姿势，别总弯着腰低着脑袋像一个小老头似的。”

　　“近日天气暖和起来，春困凶猛，你若是觉得疲乏了就去好生歇息吧，念书什么的也不急在一时，反正也不是为了考取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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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啊嘉篱……”先生最近真的是越来越啰嗦，嘉篱嫌他烦，但仍不动声色地抬头，一双猫眼淡然地注视着他。燕归山与他对视，静静地看了好久，然后才咧开嘴角笑着道：“你生辰就快到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要是有就尽管告诉先生，就算梅公不肯给你先生也一定会帮你得到。”

　　手中的毛笔终于被洗成漂亮干净的颜色，嘉篱将它从水里取出擦拭干净，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谢谢先生的好意，但是嘉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燕归山不信他，向前走几步蹲在他身旁与他平视：“你喜欢小猫小狗么？或者是狐狸之类的？又或者喜欢什么珍玩古物？你不是喜欢看书么，先生这边有好些绝世的孤本，你只要想要就开口说一声，我定二话不说地送与你。”

　　嘉篱听了他的话，觉得有些奇怪，燕归山往日虽对自己挺好的但也不会这般殷勤，看向自己的眼光也有些不舍的意味，心下似乎有点了然。

　　想想自己今年的岁数，也猜到该来的总该是来了。

　　他低头捏了捏手中的笔，轻声道：“我想下山去青云寺里走一趟。听说青云寺的山壁上刻着历朝大家的丹青书画，嘉篱早就对此心向往之，很想去那里游玩拜访几日。”

　　青云寺里有一口巨大的古钟，古钟上刻着几百个民族的文字图形，嘉篱还是之兮的时候曾经在上头刻过一些字，与他一同刻了字在上头的正是无常哥哥。

　　飘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会被阳光拔空记忆，可是之兮仍然记得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那做了无常的人，他喜欢站在记忆中的灼灼桃花下对自己笑，然后一转身便断去三千华发遁入亭亭空门，逝者如斯。

　　之兮曾在他圆寂那日去了青云寺看望，有一小僧在他临走前拦住他，说，冷大师在雁楼的古钟里头藏了东西，是之兮喜欢的玩意儿，之兮若是嫌待在宫里太无聊，可以取那东西回去消遣着玩。

　　他到底没有去取，当日回宫之后就拿了条白绫，自挂于朝南方向的听雪楼中。

　　先生在嘉篱生辰的那天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到墨池的竹屋旁，他命人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端上案，然后坐在一旁看侍女给嘉篱梳头。

　　“寿星，梅公已经答应我们下山之旅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燕归山笑着道，翘着二郎腿好不得意。

　　嘉篱梳完头后被按坐在一张太师椅里头不许动弹，燕归山告诉他说要为他作一幅生辰肖像。竹屋背阳，嘉篱的手中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身后的窗户外是群山巍峨，翠绿绵延。

　　眉眼还未完全长开的小孩儿端坐在太师椅里头一动不动，他的面容很干净，衣裳也雅气，抱着猫的样子特别乖巧。燕归山在卷宗处写了年月日，盖章，签印，然后捏着嘉篱的大拇指在角落处画了押。

　　“好了。”燕归山朝他说，然后背对嘉篱收拾案子上的画卷。嘉篱在一旁装作逗猫的样子不肯吃面，强悍的侍女便拎住他的衣领强迫着要他吃完。

　　嘉篱不爱吃面食，闷闷不乐的搅弄碗里的东西如临大敌。

　　燕归山边收拾边斜着眼笑：“人生有三面，即洗三面，长寿面，接三面。婴儿诞生三日后吃洗三面便可长命百岁，过生辰时吃长寿面便能福寿绵长，快吃，吃了你就福寿绵长、福禄深厚了。”

　　嘉篱蹙眉憋一口气，痛苦的咬进一大口，再灌进一大口面汤。厨子的手艺不错，嚼一段时间后发觉味道也没有多差。

　　“那接三面是什么？”嘉篱的嘴巴胀得像只包子，口齿不清、慢吞吞地问。

　　燕归山坐到对面的椅子上，道：“接三面你肯定是吃不到的，得别人替你吃，哀悼你，纪念你，寄托绵延不断的哀思。所以这长寿面再难吃也得咽下去，毕竟吃一次少一次。”

　　待嘉篱吃完面，金黄色的向日葵已经含羞地面朝东方的日出，有牧童在远处山头上放牛吹笛子，一列马车在那悠扬愉悦的笛声中朝山下方向奔腾而去。与此同时与他们背道而驰的，是从背山口跑出的一队人马，为首的人携着那幅刚出手的画卷，披着一身梅花落雨，将那马蹄下的芬芳踏成泥泞□□。

　　上京城，宰相府，莫家世家的宅邸如同一幅辉煌的苏州徽画。莫轻尘身披玄黑色长衫，领着一群鞑子装扮的人马匆忙行走于小桥流水之中。

　　携画卷的人迎上前去将画卷交于宰相手中，莫轻尘随手打开，继而将画卷递给身后戴狼牙项圈的白发老者。老人瞪大眼睛看着，呆若木鸡，又将手中物转交给另一个年龄相仿的人看，那人立马皱了眉，不顾场合地叫道：“不错，肯定是荣姬的儿子，你看着孩子的眉眼跟轮廓，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莫轻尘凑过去，问：“那跟拓跋宏国主有几分相像否？”

　　老者注目看一会儿，点头说：“也像，这孩子跟国主幼年时分的模样肖似，至少相像三分……不过，莫大人，若您能够出示另一样东西，我们就能确信他的身份了。”

　　“我知道您想要什么。”莫轻尘让手下人呈上一只木盒，打开，里头躺着一枚刻着“荣”字样的宫印，下附一张荣姬生前留下的亲笔书信，信中道明了嘉篱的生辰八字和胸口的一抹红斑胎记。

　　老者也命亲信将荣姬生前留在宫中的手迹拿出来做比对，那亲信说有九成的可信度。

　　“荣姬娘娘生前遭人陷害被国主逐出北疆，当时已经怀有三月余的身孕。其实我们都知道她是被扇月公主逐出羌国的，奈何……”

　　奈何国主拓跋坚是个吃软饭怕老婆的。扇月公主的婚辇一驶入北境，昔日被捧在手里怕摔着的宠姬就被冠以莫须有的巫蛊之罪赶出了羌国。拓跋坚在扇月公主的淫威下浸染了十多年，好不容易熬出点作为了出来，再加上朱狄国国事日渐衰微，扇月手中的牌打来打去也就剩下一个不中用的太子。他的腰杆子也逐渐硬挺起来，眼看膝下孩子已被扇月害得所剩无几，他便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被他当做往事一般回忆的荣姬。

　　荣姬离开时是怀有身孕的，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名副其实的皇长子身份，若能将孩子找到说不定能给自己这孤苦悲惨的老年带来一丝希望的曙光。

　　莫轻尘不作声色地环顾四周风景，身子靠近老者，幽幽地问：“现在孩子找到了，国主是否说过要做什么打算？”

　　原本还沉浸在喜悦中的老者顿时脸色一僵，继而露出头疼的表情，道：“莫大人，不瞒您说，我们接到你们陛下的消息后立马就带着精锐部队赶来，来的时候可是带了八队人马，可是现在呢，您看看我身边剩下的这几个残兵散将！”老人痛心棘手地指着身旁的几个亲信，伤心地说：“扇月王后的心真正是铁打的，这次是下定主意的要杀我们灭口！”

　　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莫轻尘拦住，换了地方借一步说话。莫轻尘将老者一人单独带到静谧的后院荷塘中，接天莲叶围绕的亭台楼阁间，有一男子的身影参差不齐地交映在绿叶中。

　　老者在那亭台门口驻足，待看清亭中坐的人是谁之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想向男人行北齐国的跪拜大礼，却被男人身旁的几位大人制止着搀扶起来。几个人说着笑着将老者按坐在男人对面的座位上，齐晟睿微笑着给他倒茶，缓缓地谈起一笔骇人听闻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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