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嘉篱

　　吃饭的地方选在鸟语花香的露台之中，深深庭院，桃李初红破。四个人坐在山水亭台、檐前廊下，桌上酒菜琳琅，一台未开封泥的红娘造端上桌前。

　　婢子传话说太妃身体欠安一早往暖阁处歇了，望苍和将军与顾清让先生勿要见怪，天气闷热，又加赐一道百合糖水给嘉篱喝。

　　嘉篱坐在三个陌生人中间如临大敌，垂着脑袋恨不能将碗筷看出一个洞来。那个先前踢过自己轿子的男人颇让人讨厌，像只苍蝇般地缠着自己问：“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哑巴？说话呀小孩儿！”

　　越不鸟他越被喊作是哑巴，可恶至极。对面离自己坐得远一些的两人对此视若无睹，低声交谈有关南书房会议的公事，婢子小心地在布菜施筷。

　　每个人手边俱呈上一盅汤，苍和一面逗嘉篱一面给嘉篱盛汤，打趣说：小哑巴，你不会说话，那会吃饭么？吃饭会不会？他甚至亲身示范，张开嘴巴嚼两下做出吃饭的动作，嘉篱出神地望着自己拿筷子的手指，想：要能戳坏他眼睛该有多好。

　　齐鹤轩喝了一口汤，顿时眉头紧蹙，停下动作看汤匙中的汤色，看来是下人错呈了百合糖水。他们三个大男人都不吃甜食，都认为糖水是给小孩子跟老人家喝的。想着，就不动声色地将白瓷汤盅移到了桌上唯一一位小孩子面前。

　　一双猫眼目睹了自己面前平添一碗汤的过程，嘉篱微怒，想他看似正人君子却将自己不吃的食物往自己面前推，与踢轿子的人一样可恶。齐鹤轩公务繁重日理万机，即使吃饭也几乎没时间消停，门客顾清让常伴其左右。他话少，多数时候都是听人说，听人说话时会直视对方眼睛，直到话毕。

　　这顿饭自然吃得长久。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苍和也只逗他片刻，中途就加入顾清让与齐鹤轩的关于前线被偷袭的对话。嘉篱安静地扒饭，努力地要将苍和夹给自己的像小山一样的食物吃光。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男人抬手掐断旁人的话，他实在对嘉篱边吃边犯困的样子看不下去，用一种似有笑意又似没有的声音道：“吃不下就别吃了，让下人带你去厢房休息。”

　　婢子上前扶嘉篱，问：“小公子可要吃些水果解渴？”脑袋摇得像只拨浪鼓，如临大赦逃开的样子让见者发笑，都觉得这小子傻。

　　一路走着被人领入一重带有天井的院落，脚下满片落花，池中锦鲤两三条，红黄相间交杂掩映在水草之中。他歇息的厢房背阳阴凉，在这天气里午睡最适合不过。嘉篱昨日婚宴已经劳累，眯眼的时间也不多长，刚才吃饭再被太阳一晒，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片刻便睡着。

　　下午用过饭，告别母妃便欲离开，问旁人嘉篱在哪儿，说是已经睡着且熟得很。老太妃隔着幕帘道：“在我宫中睡着像什么话，鹤轩，你将他抱回去吧。”

　　男人稍作犹豫后点头说是。他本想让人等嘉篱睡醒后再派车过来接回太平宫，现在老太妃不允许，只好将人抱走一道上车。他对北定王宫娶男妃一事心怀不满，但就事论事，对嘉篱并无反感或者刁难之意。

　　都是成年人，对付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孩子，实在没什么意思。

　　齐鹤轩并非一路将他从厢房抱进车，有奴才背了嘉篱一阵，小孩子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抓住车门说要自己走，放他下来又歪七扭八的跟一只鹅一样站不稳。齐鹤轩露出大半身子拉他过来，然后打横抱起进入车内。

　　嘉篱睡得神志不清，扁着嘴，一副生气的样子。

　　回到太平宫后终于睡了回笼觉，詹先生在他醒来后问他：“小公子今日见到薇媞夫人了？”

　　“见过，她身体不好。”

　　詹先生与几个女孩儿正用裁纸刀裁一方雪白的纸，听得这话，顿住手中的刀，惊讶地说：“这您都看出来了？”“嗯。”嘉篱头也不抬，认真地抄写书中词句。

　　在北定王宫得知联姻公主逃婚跳崖之前，太平宫就已经着手建造长达一年有余，原本是打算让两个人一起住，后来又单独改造成皇子常住的内廷。前后建三殿，每一处殿宇金钉朱漆，雕刻龙凤飞云，麒麟瑞兽，左右有朵楼和阙，均覆以琉璃瓦。气局虽不比之前开阔，却绚丽华美异常，正适合嘉篱一个人住。

　　南国多雨，晌午时分天气忽然乌云密布雷声大作，不一会儿便雨打芭蕉，池塘满涟漪。侍女奴才们跑到廊里点灯，关门，收书本。嘉篱噌噌往楼上书阁中跑，听到詹漪儿在后头喊：“怎么还没将书收回来？还有多少？”

　　有奴才回道：“还有七卷书，现在就来。”

　　书阁里有书被婢子不小心淹了水，拿出去晒，不想又被一场雨水淹。嘉篱趴在楼梯上朝下喊：“不要紧，拿得回来就行，不要责罚她们。”

　　纸张已经黏糊得像团浆糊，哪里还看得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名堂，嘉篱用干布小心地擦拭，并没有不开心，只道：“这几卷都没有用了，一点字都看不出。”

　　詹漪儿气道：“奴婢说要责罚她们，公子还不让。书阁禁水，她们开始让书给淹了的时候就该吃棍子了。”

　　“没事儿。”嘉篱朝坐在琉璃盏下做女工的詹漪儿笑着说：“先生，这些书还能发挥最后一点价值，拿去喂虫子吃。”

　　“喂虫子？”詹漪儿用刀绞断手中竹片，惊讶地问：“什么虫子？是指蛀虫吗？”

　　“是书虫。”

　　“您逗我呢。”

　　“嘻嘻。”

　　詹漪儿不再管他胡言乱语，将手中东西拿到他眼前：“给您。”

　　嘉篱笑一笑，将那簇新的鞠抛到空中接了两下，往那林林总总的书柜子间乱窜。詹漪儿在一旁笑着说：“一个人踢有什么劲儿，明天让人带您去马场玩儿，那儿孩子多，个顶个地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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