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梦

　　成年人的修复能力总是很快，不过沉闷一宿后立即恢复原有壮志。
　　则涵身体不佳，在后方宅指挥运筹，远修则负责外部联络。上海航线一事虽破灭，好在两人还有储备。回来后马上拾起，重新规划，也获得不错效果。
　　“慕先生，则晖少爷送来包裹。”
　　清晨欧姨才摆好餐桌，各个睡眼惺忪。可有人起的更早就为了让人睁眼收货。
　　则涵示意我打开，拆开盒子后哭笑不得。
　　“慕先生，请问你弟弟今年几岁？”
　　“三十。”
　　“他脑力可有隐疾？”
　　则涵放下勺子，茫然不解。
　　老庄凑过头来看，亦是莫名其妙：“都是报纸。”
　　则涵取来一看，扶额苦笑。
　　我二话不说将报纸揉成一团连着盒子扔进垃圾桶：“老庄，快去看看宅里有无玩具，给这位尚在儿童期的则晖少爷送去，免得无聊没消遣。”
　　老庄这才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叹道：“则晖少爷是搜来各家报道来向慕先生炫耀吗？”
　　“老庄，我明白你为何称他则晖少爷了。分明就是旧代纨绔唯吾独尊的古董。”
　　老庄深以为然。
　　则涵摆摆手道：“都知他小孩心性，你们也跟着胡闹。快坐下吃饭。”
　　一早闹剧拉过，则涵未收一丝波动，继续埋头工作。
　　“唐鑫，将红色文件夹内内容翻译给我。”
　　我站在一旁，不做动作，似是未闻。
　　以为我未听清：“唐鑫？”
　　我无奈指指墙上钟表，长针已指向一点。
　　则涵低头一笑，盖好笔盖左右扭动脖子，说道：“今日就到这儿吧。我不能让美丽的女助理为我熬夜憔悴。”
　　“美丽的女助理也需要健康的雇主给予薪水支撑生活。”
　　则涵耸耸肩膀，食指点点双腿，示意他无能为力。
　　我特别欣赏此类慕式自嘲。
　　“明日八点，我会扶你楼下散步。”
　　医生建议则涵每日双腿站立走动半小时，可他每日以种种理由推脱。耍赖模样犹如七岁小孩。
　　“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七十太婆固执唠叨。”则涵白眼奉上。
　　“我权当夸奖。”
　　我推他入浴室后退出，唤老庄上来替他洗漱。
　　翌日八点一到，我准时叩响则涵房门。一分钟过去，毫无声响。
　　我只好退后一步，请出我的盟友，老庄。
　　老庄进屋后用他独特方式唤醒则涵，再一段间响间轻的抱怨声中，则涵终于被老庄推出。
　　“你简直是我噩梦。”
　　我哈哈大笑：“慕先生，早安。”
　　则涵住杖仍显困难，不到一会儿额头已现汗珠。
　　“今日是我父亲生日。”寿星儿子眼神如常没有波动，似在轻声自语。
　　“是否需要我替你掌镜，录上生日快乐歌送去。”
　　则涵漆黑眼睛看我，露出笑容。
　　“唐鑫，你令人快乐。”
　　“慕先生，我说实话你却当笑话。”
　　他笑容暖如冰手中的暖茶，让人晃眼，只可惜太过短暂。
　　“前些日子庄叔打听到父亲身体不好，也不知如今有没有恢复一些。”
　　明明是同一血液流淌的父子，生疏至此。工作是否顺心，身体是否康健，皆要外人左右打听得知。
　　“小时候我家也算小康殷实，周围亲人走动频繁，大家都是和蔼可亲，捧我如天上月亮。后来，家里出事后，我才瞧见何为魑魅魍魉。”我挽住他的左臂坐下 “我妈妈嘱咐我要常怀感恩，不能埋怨他人冷漠无情。可我做不到，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我们都是俗人，你来我往，进进退退得靠双方使力所得。”
　　“天下母亲皆为善人。”
　　想起我俩母亲均是早逝，不由感慨：“可世上祸害活千年。”
　　则涵久久不语，我亦安静陪坐。不知过了多久，他抽出胳膊握着我右手，温暖笑容重新浮现：“唐鑫，你如我的太阳。”
　　我怔怔看他，心里想着，此时此景，我定能永久刻入脑海。
　　午后，则涵召开电话会议，不需在旁记录，我陪着欧姨外出购物。
　　“这块地对外广宣是贵人驻地，可我觉得还不如我老家平楼。”
　　我想起以前老家模样，豆腐块地方挤着许多人，每日都有新鲜面孔出现或旧识离去。短短巷口里只有深夜才有真的宁静。扶杆锈迹斑驳，墙上霉菌点点。每位邻里都有各家泣人故事，每户有每户的伤痛。可任何一家有了难事，院中大家定会施手帮忙。离院口不远道路一转弯的距离就是繁华闹市。任凭城市如何发展，高楼层层累起，此地依旧独立存在。曾有无数开发商想要再建闹市，都被巷内人的团结对外驱赶出去。久而久之，世人皆如障眼，忽视此地。我也是入校读书后才知住楼房的同学们往往是不知左右邻里姓名的。
　　我6岁时搬到小巷，爸爸提着两个胀鼓鼓的行李包，背上背着个篓子，妈妈一手拉着我望着这二十几坪的屋子笑的欢乐，而我却因为再没有了漂亮玩偶哭的撕心裂肺。后来，因着母亲的病，连着这小隔间也卖了出去，爸爸利落拾掇着衣物，一手推着我一手将小门钥匙递给买家后离去，一眼也没往回看。苍茫世界，我们就这样没有了落脚的家。
　　超市离慕宅有四十多分钟路程，欧姨从不动车，无论购买多少菜果，均靠手提脚走，我走了半程，身上已出汗，衣服贴在背上。走进超市后，顿感解放。
　　欧姨工作几十年，善于观人观物。宅中每个人的口味喜好了然于心。菜场如主场，什么季节什么菜，哪样菜搭配最健康可口，雷厉风行，动作迅速。不久，便满载而归。
　　欧姨再次婉拒我替她提袋，“唐小姐，你陪我逛超市我就很开心了。宅子里人口太少，实在孤寂。”
　　我们慢慢散步会去，路上一位年轻男人遛狗走过，又退回，笑容和煦：“小姐，我瞧你眼熟，你是新搬来的？”
　　我看看前方慕宅，没有出声。
　　“我住你隔壁，叫方铭。”
　　“你好。”
　　见我没有搭理的兴趣，方铭牵狗离开。
　　欧姨回头瞧瞧方铭背影，转头说：“唐小姐，其实你可以多认识些朋友。总是没有坏处的。说不定，能遇到相伴终生的人。”
　　“我不久就要出国，刚刚相识就离开，对人不好。而且，这是乐康路，他大概是认我为哪家小姐了。”
　　欧姨叹口气：“如今的年轻人恋爱我是不太懂了。我们的年代从未想过其他，只要对方老实忠厚能相伴过日子就好了。”
　　我没有接话，自信是一方面，可周围附加在每个人身上的标签太多，难以忽略事实。
　　“方家我大概听过，祖辈上是做官的，家教甚严。方家小孩应该也不错。”
　　见我没接话，欧姨也不再继续。
　　到了宅门口，一辆车子停在门外，欧姨看了看车牌，跟我说道：“大家来人了。”
　　慕宅内的人都称慕熙房内为‘大家’。
　　则涵着正装在厅内与老庄交待，示意我换套衣服后与他出发，上车前老庄递我一份礼盒，悄声说：“老爷子临时邀慕先生赴宴，不知是何用意。唐小姐，麻烦多关照些。”
　　慕熙处是何等猛兽怪地，老庄这样担心。
　　几乎穿越了整个城区，到达时宴会早已开始。
　　则涵未来及向寿星告一声“生辰快乐”，就被带至楼上房间。
　　我将礼盒交给管家，寻了位置坐下，众人举杯聚□□谈，每个来这儿的人都抱有一番目的，恨不得走进门来就找到对象商议合作，促成利益，无人注意我这无名氏。
　　我独自偷乐着享受美食，渐渐间，后方露台帘后争吵声响起。几分钟后，一位殷红晚裙的小姐踩着咚咚鞋声自帘后跑出。风掀起帘边，露出男士侧影，是慕则晖。脸上毫无情绪波澜，如刚才激烈争吵与他无关，不过也是位看客。
　　女子绕我旁边取杯John Crow Batty Rum一口吞下，坐在我旁翘起双腿，嘲笑地看向厅内人群，转背摇晃着头对我说：“你看，这些人都没有心，没有心。”随即自顾自的大笑起来。
　　过了两小时后则涵才从楼上房门走出，我连忙上去。
　　“陪我走走。”
　　我陪着则涵走下楼，慕熙稍晚几步。走至楼下，众人无形的默契纷纷视则涵透明，避开我们围向慕熙。
　　穿过后门门厅，经过长长连廊在郁郁葱葱的树木后是间二层小楼。
　　房里久无人居，我掀开搭在沙发上的白布，让则涵坐下，随后推开窗户，屋内废气太多，让人气闷。
　　沙发旁是台旧留声机，他放上一碟黑胶，岁月声音缓缓传来。
　　“我母亲最喜爱这首。”他自嘲般的笑笑：“如今我才明白。”
　　歌手声线沧桑，道不尽的无奈遗憾。
　　我拿起桌上的相框，是位年轻美丽的女子抱着同样可爱的孩子。两人在海边指着飞翔的海鸟笑的灿烂。
　　“慕先生，你同我讲讲你的母亲吧。”
　　则涵思绪回来，开口讲述他与母亲间的温馨趣事，渐渐皱起的眉头终于展开，脸上恢复柔和。
　　待我们走时，厅内繁华依旧，无人注意慕家大少爷的离去，就如他来时一般。
　　回到慕宅，我立刻进厨房下碗面给他，临了晚上十点，他滴水未进。
　　“比起欧姨，手艺差多了。”
　　“我去叫欧姨。”我佯装起身，则涵护住小碗笑的如十八少年。
　　翌日近期繁忙的远修现身。
　　“我听闻昨天老头子叫你让位。”
　　“他提出让我做些其他生意。”则涵补充道：“与慕家无关的生意。”
　　“慕氏涉猎广泛，他不如让你就此退休。”
　　则涵点头：“他确有此意。”
　　远修气得在房内打转。
　　“我们不理便是。”
　　几分钟后远修冷静下来，“这几日我与东方货品的老总接触，他着实狡猾。我们交手几次，每次他都高谈阔论，可句句不落地，白白浪费时间。”
　　“孙总是西南区货物运输协会会长，手中掌握整个片区运输资源，自然有资格与我们周旋，以获得更好利益。”
　　“我打听到孙总的女婿，正是华中地区运输协会秘书长和当地航运管理局副局。”
　　“此人非常重要，定要好好把握。可否安排我们见面？”
　　“我摸清他的规律，但凡在他办公室谈事，总是无劳而返。在外面闲谈时却可获得好的讯息。我得知他过两日将去旅游。这也许是个契机。”
　　则涵点点头，含笑看我，眉眼光彩怡人：“唐鑫，准备好行李，我们要去度假了。”
　　老庄与我一起打包，短短几天行李，老庄犹豫万分，衣物不断拿进取出，凉爽的屋内竟让老庄衣衫打湿。
　　“老庄，你有何担心？”
　　老庄似是被人抓住七寸，口张眼呆。啊啊几声后，拂袖擦去额上汗滴，坐在椅上。
　　“唐小姐，你也许会笑我糊涂。但我这心口七上八下，总无着落。我担心慕先生。”
　　“慕先生正直坚强，亦是成年男人，有何担忧？再说，我与费先生也在他左右，难道你不放心我们？”
　　老庄摆摆手，拍着自己胸膛，舒出心中污气：“不，唐小姐，自你来慕宅后，常常宽慰慕先生，体恤他健康。我们都十分喜爱你。”
　　“那你就是不放心费先生了？”
　　“费先生做事虽然有些意气，但他与慕先生是多年挚友，我自然也是放心的。”
　　我不由笑出来，老庄看看我，也跟着自嘲起来：“你说的对，唐小姐，是我多虑了。”
　　我拍拍老庄双手，做出承诺：“放心吧，老庄，我会照顾好慕先生的。”
　　行李收好后，老庄跟我身后，仍是不断嘱咐：“慕先生身体不好，切勿让他太过劳累，药物记得每日按时服用，还有，每日步行不要过于勉强。你们去的地方太多高山险峻，到了酒店记得雇佣两位健壮青年，以便不时之需···”
　　无奈我足足听了一小时之久。
　　到了目的地，刚下过一场大雨，林间空气清新，沁人心脾。路上道路泥泞，居住酒店小伙儿眼色到位，见有人不便立即推上轮椅上前搀扶。
　　“好久没有度假，都不知林间景色如此诱人。”
　　则涵抒发心情，一旁的远修却是立即拿出电脑，开机敲字。
　　则涵无奈看他，颇感无趣，朝我挑挑眉毛。
　　我推他至露台，“费先生视工作为挚爱，我们不要插足。”
　　则涵低头捂笑，身后的远修揉了纸团向我扔来“唐鑫，快过来帮助我，我们是来办事工作休要消极怠工。”
　　可怜景色入眼不过十分钟，就又得钻入白纸黑字方块电脑中。
　　晃眼时间飞过，在我和则涵肚子叫声中远修终于放过我们。恩赐我们下楼就餐。
　　“孙总住我们隔壁酒店，我们是否与他约见面？”
　　“别人刚刚放松就去打扰，易获对方反感。这几天我们也借机休整。”
　　远修立马跳脚反对，则涵抬头看一眼他，指向我们补充道：“我们，是指我和唐鑫。你如此热爱工作，我不夺人所好。”
　　远修瞬间失语。
　　晚餐完毕，我准备握向轮椅，旁边酒店小伙马上笑吟吟迎上：“请让我来。”
　　我看看他胸牌名字：“谢谢你，小魏。”
　　待到太阳刚刚升起，我与则涵准时出发。在大厅集合时，看到对方都是长衫长裤运动鞋加身，不由相视而笑。
　　清晨气息爽洁，我们步行缓慢惬意，短短路程竟也花费不少时间。陆续的，附近游客醒来出门，原本安静的小道人声渐起。则涵驻足休息，一群衣着长裙靓丽女子与我们擦身而过。
　　“美景美人，赏心悦目。”则涵评论道。
　　“一会儿林子深了，就有苦头吃了。”
　　他翘起嘴角：“怎么听到一丝不服气。”
　　“实话实说，林子里蚊虫、泥潭甚多，跟鞋、裙子不是好搭配。”
　　“我开始想念小袁了。”
　　我不解，疑惑看他，他扫我一眼，继续说道：“小袁一年四季均
　　是美丽裙装，如明丽阳光。”
　　我顿时明白自己是被嫌弃了，哭笑不得。甩手径直往前去，留下
　　身体不便的老板自己拄杖。
　　一边树林一旁溪水，清风很快扫清身上不爽。我往前走了十分钟左右，终于回头找老板，谁知竟没人影。霎时间，各种不好画面充斥脑中，立马疾步回去呼喊寻找。
　　哪有雇员与雇主置气的，明知他身体不便，竟头脑一热闹起女孩脾气。我不断骂自己愚蠢。
　　拐了几个弯后，我见着他坐在路边椅上，嘴角噙笑，朝我招手。透过脆叶漏出的光线晕染他轮廓，不由得摸出手机留下这抹美景。
　　我坐下，他抬起手臂看时间：“第一次有女助理与我发脾气，竟然才10分钟。”
　　“是不是更加想念袁小姐了？”
　　“小袁像是人形电脑，很是严板，不如你可爱生动。”
　　“我要记下，回头告诉袁小姐。”
　　“小心多嘴扣你工资。”则涵装出黑心老板凶狠模样，引得我无情嘲讽。
　　之前遇见的那群女孩从深林中回来，笑声莺语。其中一位着石榴红裙，肤白皓齿，最为显眼。几个女孩轮番拍照自拍，确实是好景色。
　　红裙女孩半蹲对着镜头，几张过后准备站起，被地上枝桠勾住裙子。
　　枯枝残叶中，晃见有东西扭动，我急急站起，对着她叫道：“不要动。”捡起路上长树枝，轻步过去。
　　红裙女孩已经发现不对，脚上传来冰凉触感。周围人见着立马尖叫，蛇明显受吓，蛇头抬起，我将树枝支去，蛇迎杆而上，身后听见一声“唐鑫”，则涵似是撑着拐杖起身了。
　　见蛇一离开女孩脚背，我立即将树枝向远处抛去。
　　红裙女孩收肩拍着胸口长长呼气，则涵急急走来，脚下不稳，一晃摔倒。
　　“你太冒险了！”我环住他腰，支撑着他站来后忙蹲下检查有无伤口，对于批评，不敢反驳，胸中心跳雷动，后怕不已。
　　“谢谢你，太感谢你了，不然，真不知怎么办。”
　　红裙女孩缓过神来，激动抱住我，眼角还挂着泪。
　　“没事，是条无毒的蛇，不用担心。”
　　“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家酒店，我一定得请你吃饭答谢。”
　　我连连摇头：“不用了，只是举手之劳，不用挂在心上。”
　　“唐鑫？”怎么我没认出白惠也在其中？她在我与则涵中来回看，眼神十分无礼，我搀着则涵对她点头算打过招呼后离去。
　　“你怎么知道那条蛇没毒？”
　　我扬起下巴：“你的女助理知道的东西多着呢，再加些薪水你就发现了。”头上迎来他一记轻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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