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7.

　　半个月后，办完相关法律手续，苏仟就从程济舟家里搬走了。似乎真的是求女心切，收养她的人家对她比她亲生父母要好很多。
　　苏仟很感激他们，对自己的新父母也很客气，只不过生活在新“父母”家里，她却没了生活在程济舟那里那种“家”的感觉。

　　程济舟之前因为苏仟才和尹央分的手，但苏仟走后，他却没有交往新的女朋友。倒不是自己不愿意，完全是工作量增多，让他的生活无暇分、身。
　　不过，独自开车时，无心睡眠时，一人吃饭时，他偶尔也会想起苏仟来，心里盘算时，如果有时间该去看看小姑娘，可是每次到最后，他最多也就是抽出个时间给她打个电话……

　　这天，程济舟外地出差归来，拖着行李箱出电梯，发现自己家门口有个戴浅蓝色棒球帽的消瘦身影正在开自己家的房门。
　　程济舟站在电梯口踯躅不前，浅蓝色棒球帽倒是在听见动静以后，见怪不怪地回过头来看他，自然地说了声，“程叔，你出差回来了？”
　　他抬腕看了眼表，才早晨6:43，“小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放寒假了。”苏仟扬了扬手里刚从外面买的早餐，“我的……爸爸妈妈，同意我来找你玩几天，我昨晚就来了。但我怕他们知道你不在，就把我接回去，所以我就没告诉他们你昨晚不在。”
　　“原来如此，那进来吧。”
　　“好呀。”苏仟轻快地应了一声，脸上的爽朗笑容，看得程济舟一怔。

　　苏仟熟门熟路地把早餐装到了合适的碗、碟中，然后又用香油、一点醋、一点糖拌了榨菜调味，端到桌上来时，程济舟也刚好洗漱出来。
　　“程叔，你最近工作很辛苦吧？”
　　“还好，和以前一样。”他夹了一根油条，“你呢？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刚去时考试是垫底的，期末考了全班第六。”
　　“很厉害吗？小仟！”程济舟一笑便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六颗白牙，他颇宠溺地揉了揉苏仟的头顶，“考的很不错！说吧，想要什么礼物？程叔都给你买。”
　　苏仟摇了摇头，“数学其实考得不怎么好，英语都是小学五六年级学过的内容，其他科目就是背背或者用点心就可以了。大家都懒得背，我捡了个便宜而已。”她什么礼物都不要，只想在他家多住几天。
　　“还挺谦虚的。”程济舟打了个哈欠，“那行吧，程叔坐了一夜的飞机，必须先去睡一觉。小仟乖，自己先看看电视，等程叔醒了带你去买礼物。”
　　“嗯，不急。程叔快去休息。”
　　“好，那你看电视。”程济舟随手帮苏仟打开电视机，恰巧是电影频道，正在放《这个杀手不太冷》，他皱了皱眉，摁到了别台，把遥控器丢到了沙发上，回房间补觉去了。
　　等他走后，苏仟把台又调了回去，她听着电视机里的声音，眼睛却看着程济舟还扔在门口的行李箱入了神。

　　电影接近尾声，苏仟听到了电话铃声响起的声音。
　　为了接听方便，程济舟在卧室里也安装了电话座机的分机。
　　出于尊重，以前当程济舟在家，苏仟绝不会主动去接电话，但程济舟现在休息，她怕吵到他，所以就伸手拿起了话机，想要替他先听。
　　可她没想到，程济舟已经先她一秒钟在卧室里拿起了电话。
　　……
　　程济舟那边挂断电话时，苏仟反而还没放，直到听见主卧室门打开的声音，她才慌乱失措地把听筒放回去，“程叔，你、你醒了？”
　　“为什么说谎？”程济舟看着身体朝向沙发背，跪坐着的苏仟，“你已经自己在这里住了三天了，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昨晚才来？”
　　电话是苏仟现在的养父母打来的，询问程济舟什么时候送苏仟回去？程济舟在电话里没有拆穿苏仟，还帮她掩饰了一番，至于什么时候回去，他说要问问苏仟的意思……
　　“我……我跟他们说看看你，他们同意了，但不答应我留宿。”她声音如常，但头微微耷拉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来了，没看见你。所以我就撒了个谎，说你生病了，需要人照顾……你要是不高兴我留下，我现在就走……”她的声音低下去……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任性……”程济舟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难受的鼻子，“好了，这下真让你说中了。”
　　“对不起，程叔，我不是有意的。”苏仟说：“你去床上躺着吧，我去给你找药。”
　　或许是病得精神不济，他没能在苏仟面前维持长辈的一面，而是轻“嗯”了声，交待她，“感冒冲剂就行。”

　　十分钟后。
　　“程叔——”苏仟敲了敲他的房门，“我给你冲了感冒冲剂，我要进来了？”
　　她打开房门，看见程济舟盖着被子躺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看样子是睡着了。
　　苏仟把杯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轻轻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帮他盖好棉被。
　　“小仟……？”程济舟翻身过来，睁开眼就看见一张雾蒙蒙的小脸，他摘掉了隐形眼镜，有些看不清她。
　　“吵醒你了？程叔？”苏仟把杯子端过来，“那喝了药再睡吧。”
　　“好。”他接过杯子两口喝完，递还给苏仟时，四指擦到了她的手背，轻微的碰触惹得苏仟一颤，但她没有闪躲开，反而直接把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怎么这么烫！”平时安静惯了的姑娘脸上鲜少出现这样着急的表情，“我们去医院吗？”
　　“不去医院。”程济舟斩钉截铁地说，“别担心，小仟。我这是回来路上冻着了，你去给我把厨房最靠东橱子里的烧酒倒一杯来，我头疼睡不踏实，喝一点酒，让我好好睡一觉就能好。”
　　“你都这样了，还喝什么酒？”这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僭越了，口气不对，内容更不对，她有什么资格管得了床上躺着的这个人。
　　“听话，我让你倒就去倒。”程济舟又咳嗽了两声。
　　苏仟没再争辩，乖乖去倒酒了，所幸的是程济舟喝了半盅烧酒，果然安稳地阖上了眼睛。她提着的心终于松开来。但无心再去外间客厅看电视，就坐在床边守着他。
　　一定要回到这里来……
　　一定要见到这个人……
　　心中有这般执念，大约是因为这个人和这个地方重新给了她“家”的感觉。
　　在分开的几个月以来，她努力学习，就是想要考到更好的成绩，好让养父母同意她回来看他。因而不管花费多少时间，付出多少，她都认为那是值得的。

　　昏昏沉沉睡到太阳快下山，程济舟终于睡醒了。
　　苏仟的脸近在咫尺，睫毛搭在有些发青的下眼睑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到床上来的。
　　程济舟看她躺的位置距离自己还有一大截，猜想大约是累了就躺下了。至于她身上的被子，可能是睡着睡着觉得冷，从他这里扯过去了吧。
　　他们之间虽有很多岁的年龄差距，小孩又一直管自己叫叔叔，但这样到底是不妥。于是他坐起来从床尾下了床，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在客厅里踱了一个圈，程济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不过只要一想到自己房间里躺着的小人，心里就出奇地平静跟踏实，满满当当的。
　　他看到门口鞋柜上摆着两串钥匙，都是苏仟的，一串是他这里房子的几把钥匙，他认得，而另一串很陌生，他猜应该是苏仟养父母家的钥匙。
　　这么多的钥匙，一个钥匙环根本承载不下，将所有钥匙分到两个环上，平时带两串钥匙又太麻烦了。
　　程济舟想不出办法，就把自己的真皮钥匙包腾空了，再将苏仟两串钥匙环上的钥匙一一取下装上去，好巧不巧，位置刚好够用。
　　他把钥匙包扣好，重新放回了鞋柜上。

　　8.

　　两天后，苏仟离开时，程济舟答应她，每半个月至少给她打一次电话，三个月一定看她一次，苏仟才安心握着那个钥匙包跟父母回的家。
　　然而，她没想到，这些诺言最后还是都落了空。
　　程济舟的工作越来越忙，而她也在一年后，随养父母搬到了北方的城市生活。
　　用一个烂俗的比喻就是，他们越来越像两条平行线，从很少联系到根本不再联系，就更加不用说见面了。
　　幸而随着年岁增长，苏仟渐渐也晓得有些事是很难勉强的……故在婉转表达了几次想要见程济舟没有结果后，她便没再继续央求养父母，甚至为了遏制自己的心情，尽量不去打听程济舟的消息。
　　可程济舟这种人，就算不问，关于他的一切，还是会莫名其妙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去。这些年，他事业发展的有多顺风顺水，感情生活就被描述的多不堪入耳……
　　逢人都说，程济舟是没心的白眼狼，哪个姑娘若是爱上他，那肯定是上辈子造了孽……
　　苏仟对于这些话却完全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
　　毕竟，她早年多承他的恩惠才能有现在的生活，对于他的为人，她有自己的见解，不会说与任何听，更不会受任何人影响。

　　时间飞逝，六年中学生活结束后，苏仟考上了H市的一所大学。
　　大一军训结束后，苏仟和同寝室的同学去了一趟灵隐寺。
　　她因为不想日后还要回来还愿，就趁着同学们烧香的时候，一个人出来逛，不知不觉顺着路往上走啊走，便走到了山上的永福寺。
　　她在某处建筑入口的石阶旁看到一个莲花图案，觉得别致，便用手机随手拍下。不知道为什么，回去以后，睡觉前或者上课无聊时，她就会想要翻出来这张照片来发一会儿呆。

　　几天以后，她在某次下晚自习后，出校门到水果店买水果，看见斜对面有家纹身店，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纹身店伙计见是个抱着书的清秀姑娘，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苏仟指了指自己的脚腕，低声说：“我想纹个图案。”
　　“我们店徐老师在给我们VVV…IP客户服务……”伙计的口气很浮夸，“大学生想纹纹身还得再等半个小时哦。”
　　“没关系，我等。”苏仟不用他招呼，自己找到沙发上的空位坐下去。
　　伙计故意逗着她玩，说：“大学生没见过现场纹身吧？不想进去先看看？等下纹着纹着嫌疼可就丢人了。”
　　苏仟自认从小比一般人都能忍痛。她以为纹身就像是生理期的状况，只要能熬过去那一小段时间，就没问题了。
　　不过出于对过程的好奇，她答应了伙计的提议。
　　里间工作室里装的是白炽灯，不过因为四周贴了青色的墙纸，室内空间像是被青色的光雾所笼罩。房间一侧墙壁有几个柜子里，里面放了些器具，而另外两面墙则堆满了杂志，高度快要接近房顶，杂志存量惊人。
　　而铺了一次性白色床单的升降床上正躺着一个男人，一个留着圆寸头、着黑体恤的男人用工具往他泛着蓝滢滢光的麦色皮肤上描画着。
　　半裸的男人，苏仟不愿多看，仅仅是瞄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她指着趴着的人，回身压低声音对带自己进来的伙计说：“你骗我，他们没在纹身。”
　　“哟，大学生，眼睛好利！”伙计看到趴在床上的客人似乎正在起身，而纹身师傅看他的眼神不善，便赶紧提了一把苏仟的袖子，“走走！热闹也看过了，我带你去外边等！”
　　苏仟甩掉他的手，正要向外走，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徐师傅，你什么时候对学徒开放参观你干活了？”语气明显不悦。
　　苏仟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震，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接下来任那个伙计怎么催也不肯再走，而是慢慢转过身去，将目光再次投向那肌肉曲线紧实的后背。
　　“没有的事！是我助手不懂事！等会儿给您这儿完事了，我好好教训他！”
　　纹身师傅猛对伙计递眼色，而后者正要上手去拉仿佛定在原地的苏仟，却听苏仟曼音叫了一声，“程叔？”
　　程叔……
　　倒真是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自己了。
　　程济舟撑着从床上起来，偏过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位与此处环境格格不入的清秀女孩，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几乎脱口而出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小妹妹，你是认错人了吧？”
　　面对他的质疑，苏仟眼神平静，说：“没认错，程叔，我是苏仟。”
　　听她这么说，程济舟起初有些意外，最后却是笑了，“苏仟？你真是小仟？”
　　是，我就是你的小仟，苏仟微笑着点了点头。

　　9.

　　以前跟程济舟出门，都是他开车，苏仟坐在副驾驶位，这样她可以趁着他开车时，偷偷看他。可是今天程济舟是和助手一起过来，助手开车，程济舟坐去了副驾，苏仟一个人被留在了后车位。
　　其实她寝室楼没有这么早关门的，可是用光了近20年来的运气才换来这么一次偶遇，她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
　　“怎么会来H市上大学？”程济舟的声音从前面座位飘过来，“我记得以前你小时候说喜欢首都的？”语气有几分开玩笑。
　　她很想答，因为你老家在H市……不过到了嘴上却成了，“分数不够，去不了北京，只能考这里。”
　　“我记得你以前学习挺不错的，怎么……？”
　　“程叔！”苏仟打断他的话，“我有点饿，我想吃外边那家的麻辣烫！”车子正在等红灯停着，她用手指着对面马路的一处小摊说道。
　　程济舟瞄向外边的路边摊，见老板穿着很随便，摊位上边撑着的半边雨伞塌了半边，几个穿蓝色校服的学生正围在那里交头接耳，似乎在排队购买麻辣烫。
　　“不卫生。”轻飘飘的几个字出来后，可能是觉得自己这么管着苏仟不合适，又以调侃语气说道：“小仟到了交男朋友的年纪了，这么晚还吃东西，不用保持身材？”
　　“要保持身材的。”苏仟点头应道：“不过，我太瘦了，男生都喜欢丰满一些的。”
　　“谁跟你说的？”程济舟觉得有些好笑。
　　“我男朋友说的。”刚才在刺青店不让她纹身，现在不让她吃麻辣烫，那是不是还要管她交了什么样的男朋友？
　　她等着程济舟问下去，可是直到下车，他最终什么也没问。

　　程济舟换了新的居住地点，是一套复式公寓，层高很高，室内空间也很充裕，不过苏仟进去后倒是觉得有些过于空荡了。
　　“以前那套房子不住了？”苏仟环顾四周问道。
　　“房子太旧了，前几年已经卖掉了。”他说：“不过离你学校倒是近，如果我能未卜先知，就留着给你住。”
　　她倒是真的再想去看看，可是旧时光不再，再回去也没多大意思。
　　“不早了，客房在楼上，你随便选一间，橱子里有干净的被子和床单、床罩，自己换上吧。”
　　“你还要出去吗？”
　　“早晨五点就要开始工作，我现在其实住在工作地点附近的宾馆。”为了送她过来休息才特意回来这一趟，不然会直接让助手送自己去宾馆。
　　“你在家休息不比宾馆舒服？”苏仟走近他一点，“还是说……你和你女朋友有默契，不能和其他异性走得太近？”
　　“你小脑袋瓜子胡思乱想什么？”他可没把她当“异性”，用指节敲了敲她头顶的发旋儿，“我没有女朋友。”
　　“那就好。”苏仟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妥时，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程济舟苦笑了下，“快去洗澡自己收拾房间去，我没空陪你。”
　　“知道了。”苏仟点点头，“那程叔你把你手机号码给我。”
　　“成，你记一下……”他看苏仟在包里乱翻一气找手机，嘴角忍不住弯起来，期间有个墨绿色的东西从里面掉到沙发上，他顺手就拿了起来，里面的钥匙新旧混合，而最旧的一把他是认识的，“怎么还留着这个？”
　　“留、留纪念……”苏仟抢回钥匙包塞回去，随即取出手机记录了程济舟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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