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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1.
几个月前,张大爷去世了,院子里往年总能结出大串大串葡萄的葡萄藤,今年不知道怎么也跟着枯死了。
街坊都说这葡萄藤全靠张大爷的人气滋养着才长得这么好,现在张大爷人不在了,儿女也不常住在这里,葡萄藤自然也便跟着枯了。
不过是否真有这样的道理,苏仟是不关心的,她这几天蜷在小区这条死巷子里睡觉,眼馋那葡萄藤架子也有好几天了。
今晚她终于趁着没人,费了好大力气爬到了院子里,先是将那架子拆了,然后再把木条一根根顺着墙延扔到了自己栖身的巷子里。
还好,张大爷堆在院子里那些准备卖掉的废品还在,她踩着堆积的破纸箱,出来比进去要容易得多。
借着其他两户的灯光,苏仟说干就干,先是用绑啤酒的硬塑料绳把架子重新捆好,再在顶上搭了之前从附近垃圾站捡来的破硬纸箱、塑料布搭上,就很像那么回事了。
她躺在棚子中央,心满意足地想,这小棚子虽然不挡风,但现在好歹是夏天,怎么也是冷不着她的,而在下雨时,她就再也不怕挨淋了。
前段时间,她被车站的人从候车厅里轰出来过;因为在天桥下边一个破席子上睡了,被别的乞丐打过……
未免再受欺负,她不敢再去乞丐聚集的地方,从春天以后,她就一直餐风露宿在这个小区里,靠吃别人扔掉的吃的过活。
时间长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睡在一个有房顶的地方。
现在终于实现了,她以为自己会一夜好梦直到第二天天亮,但事实却并未能如苏仟所愿。
半夜里,她先是在半梦半醒之中,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紧接着感觉头皮发烫,伴随着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她难受醒了。
翻身一看,原来是窝棚着火了!
塌下去的木头就在距离自己脑袋半米以外燃烧!
而四周还在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苏仟不明所以,简直是瞬间清醒的,撒腿就往巷子外跌跌撞撞地跑!
大夏天的也不是过年,怎么会整个小区的人都在放炮?
放炮就放炮,为什么这么倒霉,会有鞭炮嘣到她的小棚子这儿啊!
这,这连一个晚上都不到,她又无“家”可归了……
“小鬼,做了坏事就打算偷偷跑掉?!”
在巷子口,苏仟被一个男人死死拽住了,对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对十三四的女孩来说,力气大得惊人,拇指和食指陷进了苏仟的皮肉里,害她疼的眼泪都迸出来了。
“不是我……放的火……”喉咙刚被烟呛着了,现在连说话都不利索。
“还敢狡赖?”来人哼了一声,“这个巷子平时也没人来,怎么会多了这么多易燃材料,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干的?”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不知道……他们……咳咳……为什么放鞭炮,落在我的棚子上了,就点着了。”苏仟边咳嗽着,边回头指了指棚子所在的位置说道。
搭棚子时能利用的材料有限,就算是起火,也不会燃烧得太久,现在,火差不多已经灭了。
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但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因为拥有了这个棚子而喜悦,可是现在却烧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身体不舒服加上心中的绝望,苏仟感到眼前一阵昏黑,身体不支地往下出溜儿……
男人手没撒,但身旁纤瘦的身躯竟蹭着他一侧的裤管瘫了下去,他的手臂荡出一道力度,微弱得不值一提,但是他手腕的确因此一麻,不由自主松开了握着她胳膊的手。
“头晕……”苏仟蜷在他脚边,像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被烟熏着了?”男人问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厌烦地叹了声,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将地下的苏仟抱了起来。
怀里的小孩实在是太臭了,男人原本打算走到空气好的范围,就把她就地放下,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抱得不舒服,她居然扶着他的手臂往他怀里拱了拱,没来由地,因为她这个动作,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2.
这两个月,程济舟在小区里见过几次苏仟。
一个邋里邋遢的小叫花子,没明目张胆地卖可怜要饭,倒是会像只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地掏掏垃圾桶……
直到今晚,他开车回到小区,经过巷子看到火光,再次发现苏仟的身影,以为是她使坏放火,才会怒不可遏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不过竟是他误会她了?
刚才她说什么来着?
她的棚子?
难道她就睡在那个破棚子下面?那下面也能住人?
一连串的问题在程济舟心里炸开,但一个答案他都没想明白,人却已经到了家门口,而怀里……还抱着自己从火场旁救出来的脏乎乎的小孩……
算了……
既然已经回来了,就让她进来喝口水吧,大不了等人清醒了,再赶出去就完了。
苏仟是在一个凉爽的环境中醒来的,她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屋主开了空调,只是有点不敢置信。她有多久没吹过空调了?
她摸了摸身边的事物,晓得自己正躺在一个沙发上,可是她不敢动,因为怕动了这种美好的体验就会立即终止。
不过大约是因为她脸太脏了,所以那双黑漆漆小鹿一样的眼睛一睁开,就很轻易的被旁人注意到了。
“醒了?”声音从五米外传来,苏仟心里被这声音震得一哆嗦,但知道再装下去说不过去,就慢慢地坐起来,然后看见有个男人正坐在一张餐桌前吃面。
“你救了我?谢谢你。”她眼睛垂着,不敢多看男人,心中滋味很是复杂,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那可能是……遗憾吧。
如果她今天遇上的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或者一个中年妇人,那是不是就算不会留下她?那至少也能给她点吃的?而现在却是……一个男人,那可能什么都不会有了。
苏仟环顾了房间一圈,找到了大门所在的位置,然后很自觉地朝那里走过去,途中经过男人身边,刻意绕远了一些,不是害怕他是什么坏人,而是知道脏臭不堪的自己和这装修得简洁时尚的屋子有多格格不入。
她只是,只是不想讨人嫌。
程济舟看到她胳膊上的指印,有些心惊,这难道是……自己刚才用力过猛造成的?“你去哪儿?”
苏仟被这个问题问着了。
她去哪儿?
是啊,她该去哪儿?
爸爸公司破产了,妈妈带着弟弟和她来到这座城市,然后让她在车站等她,却在抱着弟弟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找过她……
“不知道。”
“那你的家人呢?”这个问题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多余,如果她有家人,或者她的家人还在意她,怎么会让她一个人流浪在外?
“不知道……”
程济舟轻叹一声,“刚才误会你了。刚刚我看了新闻才知道,原来是北京申办奥运会成功了,小区的居民放鞭炮是为了庆祝。”
“……原来是这样……”苏仟惨兮兮地抱歉笑了下,因为她其实有点摸不清概念,不过临出门前,有件事情她想搞清楚,“叔叔,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号了?”
“叔叔?”虽然自己身高一米八多,但被一个身高一米五几的小孩叫叔叔,听起来着实怪异,但他不知道怎么的就将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我叫程济舟。”
“那程叔叔,你能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号吗?”
“……”
“算了,你就当我没问。”苏仟误会他是嫌自己问题太多,歉意地呶了呶嘴角,继续向门那边走去,怎料身后突然传来程济舟的声音——
“2001年7月13日……”顿了顿,他抬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改口说,“不对,是14日了,刚刚过了零点了。”
3.
“哦,这样啊。”苏仟愣了一下,她记得在车站和她妈妈分别,还是在三月份,那么现在已经过去了整四个月?
“喂!发什么呆?”程济舟手中握着那瓶红花油好久了,打算让苏仟揉揉被自己捏青的手臂,见被叫的人终于抬头看自己,他把瓶子抛了过去,可是他没想到苏仟根本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她没有来得及接瓶子,那玻璃药油瓶子直直朝着她的脸去了。
苏仟轻呼一声,捂住鼻子蹲到了地上,程济周急忙走过去,拉起她,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这么笨?给你就接着,怎么傻站着等被打到也不知道躲!”
“我……”血从她指缝里渗出来,或许是感到温热的润湿,苏仟没能把话说完,她眼皮耷拉下去,松开手,看着原本被泥垢覆满的手心被一摊红色占领,人吓愣住了。
“小傻子!跟我过来!”程济舟颇强硬的把人从地上拉到洗手间,先给她把手和脸周围的血洗干净了,然后找出药棉来给她塞住了流血的鼻孔。
苏仟被人这样摆弄,有些受宠若惊的不适感,头下意识地后仰。
程济舟好歹也读过两年医学院,虽然后来不上了,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未免血流进肺里,他只得一手把苏仟的后颈摁向自己胸口,另一只手则轻轻捏她的鼻梁。
不轻不重的力量很像是按摩,又舒服又温柔,苏仟这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连动也不敢动的配合他的动作站着,眼睛则望着他海水蓝色衬衣上的一颗白扣子发呆。
“好了,缓一会儿,就可以把药棉抽掉了。”
“好,谢谢。”
她不说谢谢还好,她这左一声谢谢,右一声谢谢的,反倒弄得他很窝火,明明是他砸伤了她,她这谢到底从何谢起?
“今天晚上……”
“我知道的,程叔叔你是以为我放火才抓住我不放的。但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耽误你休息很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可你那个棚子不是已经被烧了吗?”
不说还好,他这一说,苏仟又是一阵心痛,“没关系的,又没下雨,我……”
“今晚你先留下吧。”程济周看着站在洗手间门口又狼狈又纤瘦的身影,好像随时都要倒下来一样,这让他联想起小时候自己收养的那只流浪狗来了。
那时候他家大人不让他养,他只能把狗放了,可谁知道,两天之后,他看到那只狗死在离他家不远的一处草丛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变态所为,把狗弄死不说,居然还挖了狗的眼睛!
“我不是坏人。”他想了想说,“明天我可以托朋友带你去公安局,帮你查查你家人的下落。你难道不想回家吗?”
程继舟当然知道,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不能同一条狗相提并论,如今的他,有能力收养一条狗,但肯定无法收养一个女孩。
不过他就是不忍心,在自己误会了这个小姑娘,又掐青了她的手臂,还砸得她流鼻血以后……
“程叔叔,你的意思是……意思是……今晚我可以留下来?”苏仟根本不关心找不找的到自己的父母,但如果能在这么漂亮的房子里睡一夜,那也是好的。
程济舟对着回顾过身子望着自己的小孩点了点头,“可以,不过等下你自己要好好洗澡,洗干净了才能留下来。”
……
苏仟脱在浴室门口的所有衣服都被程济舟扔掉了,过了一会儿,她正在冲澡,听到门外先是响了两声敲门声,然后传来了程济舟的声音。
“我这里没有……咳……没有小孩的内衣,就给你准备了一套我的衣服。放在浴室门口的椅子上,你洗好了自己换上。”
开着淋浴冲澡,程济舟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闷闷的,但是苏仟都听清楚了,她回了一句话,毛玻璃门外的人影儿便消失了。
她嘘了口气,低头看着从自己身上留下的脏水,最终一点点流进下水道中,心里竟然有久违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洗白白,洗白白,变白宝宝,变白宝宝……”苏仟下意识地哼起母亲以前在给弟弟洗澡时唱的儿歌,没有什么音调可言,实在谈不上好听,她总会时不时唱起来,大约是那时候太羡慕弟弟能得到母亲无微不至的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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